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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当江春水第一次听说这句台词时,并不觉得这句简短的话里蕴含着多么深刻人生哲理。即便后来经常听到一些名人引用这句话来为人生注解,江春水也不以为然。
但今天江春水突然醒悟:人生原来是恨得无法预料或者彩排的。
没有人可以看到未来,也没有人可以笃定命运。
接到蒙诚的电话,江春水的第一感触就是如此。
春节后一直没有再联络的蒙诚突然打电话给江春水,告诉他,最近龙潭县准备从外市县引进一批公务员,蒙诚借机把江春水的情况跟部领导作了汇报,部领导在看过江春水的简历之后同意把江春水的名字放入讨论名单。现在就等着开常委会扩大会议研究讨论了。按照蒙诚的说法,龙潭这两年发展快,人才储备跟不上,故而对于原籍公务员回流向来都持欢迎态度。虽说现在县领导还没开会讨论,但事情基本上算是定下来了。蒙诚之所以提前打电话给江春水就是为了让他早做准备,毕竟以前就有过龙潭那边同意接收但原单位不肯放人的先例。
江春水很矛盾,既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又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站在十字路口无所适从的路人。
五个月前,他确实无比希望能够回去龙潭,那样不仅能够就近照顾家人,更重要的是回去之后有刘华煊那棵大树可供他遮风避雨、平步青云。但是现在,他已然在双峰站稳了脚跟,既是扶贫助理又是团委书记,镇领导对他更是青睐有加。从林浩口中他得知,在整个左江县的后备干部中,抛开那些祖荫深厚的太子党不不说,其他县直部门和乡镇确实很少有人能有像他这般丰富的履历。现如今的他不说前程似锦,但两年后晋级副科无疑希望很大。而龙潭则物是人非,江春水唯一的凭仗:刘华煊已经调走,除了会多几个熟人之外,相比左江,回去之后并没有太大的优势。
江春水心底是不打算再回龙潭的,时过境迁,当初好的选择放在现在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错误。但他在电话里没有跟蒙诚说实话,他决定走一步看一步,也好利用这段缓冲时间再来好好想想。
每逢大事有静气。
他明白,越是那些重要的抉择就越需要时间去沉淀和反复推敲,即便最终的结局不尽如人意,但至少也能确保不出现大的纰漏。
而令江春水措手不及的是,仅过了一个星期,蒙诚就兴奋的打电话过来告知他,他调回龙潭工作事情妥了,回调名单常委会已经通过,接收单位暂定五通镇政府,估计最迟也就是月底,人社局那边就会发函到左江县调阅江春水的人事档案。
调动的事情之所以这么快就能定下来,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蒙诚没有跟江春水说。那就是这一批调回龙潭的人里,有一个是县长的表侄女。
、单单为了调自己的侄女回来工作显然不妥,难免会有人非议领导以私废公。不过领导的问题从来就不是问题,不等县长发话,下面的人早开始到处联系自己再外面工作的亲戚朋友,动员他们调回原籍工作。
一个人的调动上常委会,傻子都能看出有问题。但如果开会是讨论一批人的调动问题,那就显得合情合理了。江春水的调动问题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实际上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搭上了县长表侄女的顺风车。不过这事情,蒙诚不好跟江春水实话实说。妄议领导本就是官场大忌,而且要是实话跟江春水说了,自己里边的功劳也就轻了不少。不是蒙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人性如此,说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但不说则可以让对方的感恩戴德更深几分。
江春水举棋不定,思前想后也没敢作出留在左江或回去龙潭的决定。慎重起见,他先后给江游、吴鑫、杨赛打了电话,咨询他们的意见。不料不咨询他们还好,一通电话下来,每个人给出的答案都不一样,让江春水越发的瞻前顾后起来。
吴鑫劝他继续留在左江的。他给出的理由是,江春水在这边已经经营了这么久,骤然放弃未免可惜。况且相比龙潭,左江的发展水平要高出不止一个层次,机场、铁路、水运,四通八达、沃野千里,论生活水平龙潭更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而江游则劝他回去龙潭,说龙潭毕竟是故乡,在外边混的再好也是锦衣夜行。回龙潭则不同,即便发展得不如左江好,但一分权力一分收益,熟人多做什么都方便,而且亲戚朋友脸上也有光。
江春水最后打了个电话给父亲,本想听听老人家的建议,怎知父亲只是语气冷淡的说了一句“随便你!”便挂了电话。江春水在心底哀叹一声,他原本之所以想回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着离家近一些也方便照顾家人,但从父亲的反应来看,反倒像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家之所以为家是因为那个面积不大的地方总有慰藉人心的力量。家是有安全感的地方,在家里人们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尔虞我诈,更不用披着那一张张逐渐连自己都快分不清真假的面具。但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总习惯于在最亲密的人面前表现得越发乖张,那些从不肯轻易示人的暴烈脾气和恶毒语言以爱为名变得越发的肆无忌惮。远则亲,近则憎。血缘关系在无限降低人们防卫的同时,也让伤害变得直接。江春水知道父亲说出的这句话或许只是无心之语,尽管自己已倍感伤害。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即便懂得再多道理,又怎能把他人的情绪看成理所应当?年轻人或许已经走在了理解自己的路上,但对于这个世界,他们理解得显然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在同父亲通过电话之后,江春水更加笃定了留在左江的想法。在他看来,自打母亲离家出走之后,龙潭那个家也就只剩下那栋房子了,与家相关的一切情愫和感观早已在那些妻离子散的日子里日渐消弭。
家庭包袱太重,以前尽管也知道其沉重但他还是想把责任扛在肩上,但父亲的态度深深刺痛了江春水的心。爱是需要回应的,即便家人之间也是如此。当父亲的冷漠展现在江春水面前,江春水觉得是时候为自己活一回了。
他决定留在左江,这里离家乡够远,他可以毫无负担的开始新的生活。距离给了他充足的条件和理由逃离那些由祖祖辈辈交织起来的关系,在左江他是孑然一身,这意味他毫无凭仗,但也意味着再无负担。
江春水现在头疼的是如何跟蒙诚说这个事情,毕竟让人家白忙活了一场。如果不及早说,等到调档函发过来之后,他又得头疼如何跟陈勇、何斌解释了。
身在曹营心在汉,“汉”固然欢喜,“曹”就不一定愿意宽恕了。
就在江春水纠结不已的时候,何斌也正在头疼一件事情。
他在主政双峰之后提出了振兴古镇的口号,力排众议的引进了一家房产公司,企图以高档住宅为噱头,结合双峰的老街改造,将双峰打造成为一座集旅游、养生和贸易为一体的特色小镇。现在占地几十亩的“古镇新城”已经开盘,但销量惨淡。房地产很赚钱,但同样很烧钱。要是在一二线城市,即便卖不出,也可以自导自演,转个几手再以借壳抵押的形式从银行那里拿到贷款,至少资金链上不会出现问题,撑到后面,只要房价上涨的速度高于贷款利息,那就万事大吉。但双峰不同,刚需就那么点,炒房客又看不上眼,一来二去,设计得颇具古风的一座高档小区眼见就快成了鬼城。
古镇新城的老板三天两头跑镇长办公室,话不多说,借着喝茶的由头死劲闲聊。都是聪明人,完全不必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正襟危坐、摆明车马、单刀直入。中国人的智慧就在于这一个度,讲究一个默契,点到即止皆大欢喜。
古镇新城的老板田伟和是什么意思,何斌心知肚明。但他也是有苦难言。明面上他是一镇之长,但像在这种涉及到几千万的生意上面,他也是有心无力。现在是市场经济年代,行政命令在省市两级或许还管用,但到了县乡基层,强买强卖那一套根本就行不通。田伟和是何斌托了好些人的关系才请来的财神爷,当初为了忽悠人家过来投资,那吹得叫一个天花乱坠,什么半小时商业圈,什么双峰就是下一个同仁、周庄......想起当初跟田伟和说的那些愿景蓝图,何斌现在就恨不得狠狠抽上自己一大耳掴子。
何斌知道,甭看田伟和现在话说得还算客气,但指望生意人在利益问题上同人讲感情,那不是他何斌幼稚,就是人家犯傻。尤其是像田伟和这种身价上亿的生意人,在官场上的耕耘和布局不见得会比一个小小的正科级领导来得薄弱,要是真不帮他解决这个问题,何斌知道下一个焦头烂额的就该是自己了。
何斌斟酌良久,打了个电话给黄新,让他到自己办公室来一趟。
等黄新在对面坐下,何斌抛了只烟给对方,装作随意问道:
“异地扶贫移民搬迁搞得怎么样了?”
黄新接住烟,看了一眼烟嘴处的商标,嘿嘿笑道:“还行,分散安置的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之前还有面积超标的现象,建设站下去整治了一轮,现在基本上都是按人均二十五平米的标准在搞。”
“集中安置的呢?”
黄新下意识的调整了一下坐姿,“集中安置的有点麻烦,东升安置点的地是征下来了,但水电路一直跟不上,而且这个点选的不大好,容易积水,所以现在才有十来户动工,完成率.....”
说到这里,黄新抬头瞄了一眼何斌,见对方神色如故,这才接着说道:“额,不到百分之十。”
何斌点了点头,“进度是慢了点。”
往时副职汇报工作,但凡有点问题,总逃不过被何斌一顿臭骂。黄新见何斌似乎并没有怪自己的意思,胆气也壮了几分,接着汇报道:“县城老乡家园也有不少人报名,就是房源少的很,根本不够分。现在县里统一安排摇号抽签,中的就有房,不中的就留到下一批。县里上次开会说,现在正在规划二期,保证三年内搬迁贫困户都能分得到房。不过我看悬,现在一期都还没竣工,明年之前能有十分之一的贫困户摇中号住进去都算不错的了。”
何斌一直在认真的听,等黄新说完,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移民搬迁是硬指标啊!要是这一块拖了后腿,全镇的扶贫成效考核怕是都过不了关呐!”
黄新汗颜道:“镇长,是我工作没做好,我.......”
何斌摆摆手,没让黄新继续说下去,“你先别忙着搁我这儿检讨,没到那个时候,也没卵用!我看,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这一块给补上。”
黄新赶紧表态道:“我马上跟秦副对接,让他们加工加点,尽快把东升安置点给整......”
何斌再度打断黄新的话,摇头道:“等你东升那个点给整出来,黄花菜都凉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我看还是得从其他方面想办法才行。嘿,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一个人想难免有想不到的地方,你也帮我想想,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思路不用那么局限,不要老在什么东升安置点啊、县城老乡家园啊这些使不上劲的框框里转,要跳出来,方式方法可以灵活点嘛,关键是要解决问题,确保今年的扶贫任务过关。”
黄新低头喝了一口茶,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创新从来不是他的强项,黄新自认为要让他去独辟蹊径他是做不来的,但要说是上边安排任务下来,按图索骥按部就班的抓落实,他就敢拍着胸口说他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黄新正打算竖白旗投降,老老实实跟何斌说自己想不出办法。蓦然间脑海里灵光一闪,他想起刚回双峰时在政府大院门口碰到的那台奔驰车。联想到前段时间听到的一些传言,黄新心底顿时透亮起来。
“镇长,办法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黄新小心翼翼的说道。
何斌眼睛一亮,豪气道:“说!”
黄新咳嗽了一声,提了提嗓子,道:“古镇新城那边倒是有不少的房子,价格不算贵,而且刚好又在镇上,就业上学什么的也好解决。如果能把搬迁户放到那里去,我觉得应该可行。”
何斌眯了眯眼睛,没表态。
黄新知道他这是让自己接着说的意思,赶忙接着往下说:“具体的之前我还没了解过,只是刚才突然想到。不过按照县里的政策,只要在价格和面积上符合规定,我觉得应该是可行的。”
何斌点点头,“这个我看可以。这样,就这个事,你赶紧跟县里对接一下,看到底符不符合政策,要是符合政策的话,这个程序怎么走、具体要求是怎么样的,你都要弄清楚,最好搞一份详细点的方案出来,到时你给我一份,也给书记一份,我们再具体研究。”
见何斌没再给自己续茶,黄新就知道这事情算是谈完了。起身告辞,黄新刚出门口就分别给县扶贫办和发改局的分管领导打了电话。在问清楚一些细节之后,他立马又折返回何斌的办公室。
黄新抓着手机,来不及坐下,便兴冲冲的汇报道:“镇长,问过扶贫办和发改局了。那边的意见是,只要房屋总价和总面积控制在政策范围之内,应该没什么问题。”
何斌皱了皱眉头,“应该?这么大个事情,光有个应该可不行。要是等我们把移民搞去新城那边了,县里又说不符合政策规定,不给补助怎么办?这个事情,还是要慎重,不能这么马虎。这样,你辛苦点,亲自跑一趟发改局和扶贫办,实在不行就直接找分管移民搬迁的董副县长汇报。细节的东西一定要确定好,不然我们就是在给自己埋雷。”
黄新连连点头,虽说觉得让他直接向董非汇报工作有些不妥,但到底还是没敢当着何斌的面把自己心底的顾虑说出口来。
周二的时候,何斌主持开了一个会。令江春水意外的是,参会既不是领导班子成员,也不是各个站所负责人,反倒是把镇里面有过销售工作经验的年轻人都给拉来了。会议的议题很简单,就是成立一个帮古镇新城卖房子的专项工作小组。江春水满腹狐疑,实在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开这么一个会。
卖房子也不是他们的事啊!
江春水记得何斌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在其位谋其政,把自己的事情干好就行了,那种跟自己关系不大的事情最好碰都不要碰。以前县里分派征地任务或是要求镇政府配合交警路政上路治超查超什么的,何斌向来都是敷衍了事。在他看来,政府有政府的职责,市场有市场的规律,农民有农民的诉求,每一个主体或者群体都有其特定的运行轨迹,一旦某一方越位,反而会适得其反。
今天何斌的举动在江春水眼里相当反常,帮房产商卖房子这个事情越位越的有些严重了,而且他还亲自出来主持这个会议。
江春水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现如今他明白一个道理,在越是掌握的信息少的情况下,保持镇静和耐心就尤为重要。
开会的大多是年轻人,难得有机会在镇长面前展现自己的一技之长。何斌让与会的人都说说自己的想法,结果一个个争先恐后像打了鸡血似的,把自己干过的、从别人嘴里听到过的、从书上看见过的销售套路死劲往外掏,建言献策的热情毫不亚于两会时的两代表一委员。这样一来,反倒显得平时极为活跃的江春水有些沉默寡言起来。
会议结束,江春水磨磨蹭蹭的收拾笔记本、整理桌面,不留痕迹的留在了最后。
黄新和何斌也没急着走,见江春水留了下来,两人相视一笑。就冲这份机灵劲,这小伙子就大有前途。
何斌分别给黄新和江春水抛了一支烟,笑道:“怎么,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江春水把烟夹在耳后,讪笑道:“倒没什么想不通的,就是,镇长我们帮他们卖房子,这个,合适吗?”
何斌闻言,脸上的笑意不减,转头看了黄新一眼,示意由他来说。
黄新会意,朝江春水说道:“没什么不合适的,你照做就行了。这也是县领导的意思,你怕什么。”
江春水点点头,转身欲走,何斌突然在后面叫住他,“你之前搞过销售,这方面有经验。那帮年轻人,嘴上说得响,估计没什么板路。这件事情你多上点心,搞好了,田老板那边我会帮说的。”
江春水若有所思,嗯了一声之后也没说别的,把两位领导留在会议室,自个率先下楼去了。
当天晚上,黄新打电话给江春水,让他出县城吃饭,说是古镇新城的田老板请客。江春水不大想去,但黄新没让,他只好老老实实赴约。
到了地方,江春水发现除了黄新以外,林浩竟然也在受邀之列,扶贫办的陆菲、杨程、陈得益更是悉数到场。做东的那方除了田伟和,还有几个身段颜值都还过得去的小姑娘作陪。田伟和在介绍的时候还开玩笑说,公司里这几朵花目前都还没定下家,要是双峰政府的兄弟们有意向,他到不介意当一回月老。
田伟和不喝酒,虽说他谈吐不俗,偶尔来个段子总能引得众人开怀大笑,但缺了酒精助兴,一顿饭吃下来未免显得有些寡淡无味。
饭后,田伟和提议再找个地方坐坐,黄新没拒绝,一行人分乘四台车前往一家名为“栖桐”的咖啡馆。据田伟和介绍,这家咖啡馆的老板也是他们公司的销售经理,叫梁淑敏,刚才有事忙着所以没能过去陪几位领导吃饭,现在刚好补上。
黄新闻言顿时肃然起敬,连说田总手下果然是人才济济,能在这地段经营一家这么大规模的店面那绝对不是一般人。
田伟和故作谦虚道,还得靠黄镇长你们多帮衬,我们做生意的都是今天有吃明天还不知道有没有吃的可怜人,比不得你们这些领导。
江春水坐在黄新旁边听着两人毫无营养的对话,倍感无聊,无奈坐的位置太靠前,脸上还必须得装出一副无比惬意的模样。这种沉闷的气氛直到梁淑敏到来之后才被打破。当那个高挑的身影进入众人的眼帘,饶是江春水这样见过不少美女的男人都不禁多打量了对方几眼。
梁淑敏算不上正统意义上的美女,单论五官,江春水估计自己至多能给她打八十分。但江春水也不得不承认,有一些女人不靠颜值也照旧魅力非凡,而梁淑敏显然就是这一类女人。
接近一米七的高挑身段,抚媚天成的少妇仪态,再加上有别于传统女性,落落大方甚至稍显主动的性格,让包厢中的每一个男人都为之倾倒。
女人从来都是社交中最佳的润滑剂。在梁淑敏出现之后,江春水诧异的发现,包厢里原本存在的那种距离感在无形中竟然冰解消融了,原本相互试探的人们开始推杯换盏,把各怀鬼胎的两个群体极快的融合在了一起。
气氛活跃起来之后,梁淑敏挨个敬了一圈酒。在敬到江春水的时候,她有意无意的多停留了些许时间,望向他的眼神似乎也比旁人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江春水有自知之明,梁淑敏看向他的目光虽然容易令人浮想联翩,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那目光里除了刻意绝不会存在有一丝一毫的真情实意。虽说江春水的女人缘向来不错,但他从来不会幼稚到会认为自己凭借颜值可以降服一个光看看外表就已经饱经世故的女人。
一见钟情从概率上来说不是没有,但以他的颜值和身材,够呛。
同吃饭不同,在咖啡馆里,气氛一直十分活跃。只不过在座的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今晚的主题,即便是做东的田伟和也闭口不提卖房子的事情,聊的都是段子,说的都是小事,兴起处杯杯见底,完全不像是谈业务的场合,更似一群久别重逢的老友在叙旧。
在回双峰的路上,黄新给江春水交底,古镇新城每卖出一套房子,经手人就可以获得总房款百分之一的提成。而且,这段时间田伟和会安排两个小姑娘过扶贫办来帮忙,一些琐碎的小事都可以交给她们去办,回报是双峰政府要把全镇具备搬迁资格的贫困户的资料copy一份给她们。
还有些事黄新没跟江春水说,比如在镇长同田伟和敲定这件事情之初,一笔五万元的工作经费就已经拨到了政府私设的账户上面。至于还有没有黄新不知道的工作经费,何斌没说,黄新也没问。
第二天,田伟和就带了两个小姑娘到扶贫办来。
第三天,领导已经拍板的事情江春水自然没有异议,扶贫工作量最大的不在基础设施建设、也不在下村入户,而在于表册的填写和似乎永远做不完的台账资料。有人过来帮忙,不用给钱,听话而且养眼,这种好事江春水求之不得。
第四天,他当天就安排那两个看起来像是刚高中毕业的妹子整理近两年的贫困户信息,这项工作县里一直催,江春水安排给陈得益和杨程,结果两人搞了大半个月也没见搞完,现在有新劳力填充,江春水就懒得再跟陈得益磨嘴皮子,干脆换人去干。
期间,江春水一直没主动找过田伟和。两个在扶贫办帮忙的小姑娘问江春水要了好几次搬迁贫困户的资料,江春水都以资料还没弄出来为由推脱了过去。后来连陈得益都看不过眼了,一次趁中午办公室没人的机会,提醒江春水说领导都答应了的事情,他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合适。
江春水理解陈得益的顾虑,陈得益在刚过去的公务员面试中成功逆袭,只要接下来的体检、政审不出问题,等到九月份他就该去县畜牧局上班了。在这个节骨眼,陈得益自然不想因为这点小事给原单位的主要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不过江春水有自己的考虑,在这种能办的事情上不卡卡人家,他这种无职无权的小公务员就完全没有话语权可言。用农建国来说就是,越是在容易办、好办的事情上越是要摆出一副特别难办的姿态,能拖就拖能卡就卡,只有这样,举手之劳才能变为劳苦功高,人家也才会对你感恩戴德。所谓官场潜规则千千万万,高层有个高层的玩法,底层也有底层的手段。在缺乏资源和权力做支撑的条件下,小科员们唯一可以凭仗的也不过是干群之间信息的不对称,在单方面知晓和掌握信息的基础上对那些根本看不透内幕的办事者予取予求。
面对陈得益的质疑,江春水循循善诱道:“现在就把名单给田伟和,你说田伟和会记谁的好?”
陈得益哑口无言,他是聪明人,稍加琢磨便明白了江春水的意思,而在这之后他也再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过一句话。
一个星期后,见两个小姑娘什么资料都要不到,到底还是田伟和先乱了阵脚,亲自跑政府来找江春水。
第一次江春水忙着接待群众,打了声招呼之后就把人家给晾在一旁,结果忙着忙着竟然给忘了,最后田伟和什么时候走的江春水都不知道。第二次田伟和过来的时候事先打了电话给江春水,人到了之后连扶贫办的门都没进,把江春水叫到车上塞了一条海韵香烟给他,别的也没多说。
江春水心安理得的收下了烟,隔天就整理出了一份详实的贫困户名单,用匿名注册的邮箱发给了田伟和。田伟和如获至宝,按着江春水给的名单一个个打电话推销。有了江春水的那份名单,田伟和相当于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了指向性极其明确的潜在客户,效果立竿见影,往时门庭冷落的售楼部总算开始有了点人气。
田伟和第三次过来找江春水,除了一条烟,手里还多了一盒看起来还值点钱的茶叶。伸手不打笑脸人,江春水这一回表现得很热情,刻意问党政办要了二楼会议室的钥匙,客客气气的把对方请上去谈。
田伟和刚坐下就迫不及待跟江春水诉苦,说最近来看房子的人倒是挺多,但是真正签单交订金的却没几个,他愁的头发都快掉光了,早上起来根本不敢用梳子,怕扒拉一下就秃了。
江春水强忍住笑,问田伟和想过人家光看房不下单的原因没有?
田伟和愕然,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江春水主动递了一支烟给对方,顺手给他点上,“这个来看房啊,就说明他们还是想买的,也说明我们这个古镇新城的房子还是不错啊。”
田伟和激动地插话道:“那必须不错啊!我们的房子.....”
说到这里,田伟和突然反应过来:特么自己这是过来求助的啊!人家话没说完自己就插进来算怎么回事?田伟和讪讪笑了笑,硬生生的停下话头,伸出手虚空向上托了托,示意江春水继续往下说。
对于田伟和的冒失,江春水不以为意,接着道:“这个不买啊,我觉得就两个原因。”
田伟和下意识的坐直身子。
“一个是你们的房子贵了,二个是他们没钱。但说到底,就是来看房这帮人买不起你们的房子。”
田伟和刚升起点希望的心瞬间又跌落谷底。
实际上古镇新城的老板另有其人,他顶多算站在台前的代言人。幕后大老板之所以推他出来,不是看中了它的才能,而是看中了他的忠诚。要说吃喝玩乐他是一把好手,但真要让他去管企业、打市场,那完全就是强他所难了。
这两年经济不景气,老板的日子也不好过。原本想着在古镇新城这个项目上狠狠捞上一把,再不济也能回笼些现金,但现在房子卖不出去,一切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些天老板没少骂他,他没办法只好去找何斌。谁知何斌说他在这方面也不擅长,转而给他推荐了江春水,说这个小伙子以前在世界五百强的企业干过销售,很有一套。田伟和也就怀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找上了江春水,于是就出现了刚才那一幕。
田伟和哀叹一声,“妈的,我当初就说乡下人哪有钱买什么房子嘛!嗨,都不听我,这下完球了!”
江春水没注意到对方话里的纰漏,劝慰道:“田总您也别那么悲观,我觉得吧,其实市场还是有的。”
田伟和眼睛一亮,急忙问道:“怎么说?”
“现在农村有钱人还是挺多的。”说到这里,江春水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哎,田总您们跟银行的关系怎么样?”
田伟和不明就里,“哪个银行?”
江春水道:“农商行,就双峰镇上的农商行。”
田伟和想了想,“还行吧,我们那个销售经理,就上次跟你们一起喝酒的那个,梁淑敏,她好像跟农商行的行长挺熟的。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春水接过田伟和递过来的烟,任由他帮着点上,缓缓道:“我是觉得啊,我们这个客户还可以再细分一下。你看啊,以前我们找的都是有购房需求的,但这里面很多人他虽然有这个需求但是没有那个能力啊!”
“有道理。”田伟和赞同道。
“我建议啊,这个名单我们还要筛选,重点是要把那些有购房需求而且具备购买能力的人给找出来。”
田伟和苦着脸道:“这个我也知道啊!但怎么挑嘛!现在的农民鬼精鬼精的,装穷比城里人炫富还在行,我总不能一个个去问他们有钱没钱吧。”
江春水往后一靠,信心满满道:“所以就要看你们跟银行的关系怎么样了嘛。”
田伟和一脸懵逼道:“啊?”
江春水哭笑不得,心想就你这智商能够把生意做这么大也真是见鬼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到了这份上,再藏着掖着也没多大用了。他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去找农商行的行长,把那个搬迁贫困户的名单给他,让他在里面帮你找存款在五万元以上的人出来。你想啊,存款上有五万块,加上我们给的购房补助,首付不就出来了嘛。这帮人,肯定就是需要买房也有钱买房的人。”
田伟和听完,猛地一击掌,由衷赞叹道:“高!实在是高!兄弟,你这脑子咋就这么好使呢?!”
江春水摆摆手,“我这也就是乱想的,不一定有用啊。”
田伟和脸上的肉褶子都舒展开来,开怀大笑道:“有用,肯定有用。老弟,这事要成了,我得好好谢你。”
两人见面后的第二个礼拜,田伟和就又给江春水送来了两条海韵。本来田伟和还包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但江春水坚决没收。
收东西是一回事,直接收钱又是另外一回事。江春水现在并不缺钱,更不想这方面给自己留下隐患。不过江春水当时没想到的是,就在几天之后,自己就能深刻体会到“千金散尽”的感觉,突兀地从一个百万富翁重新变回不名一文的穷光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