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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斌没给江春水太多消化情绪的时间,九点钟的时候,他打电话让江春水过去接他。
吃饭的地方在城东一家名不经传的饭店,门面不大,档次不高,同附近几家店比起来生意更是要冷清许多。
饭店没有自己的停车位,江春水找了许久才找到停车的地方。因为来之前何斌也没具体说是在那一楼哪一个包间,所以江春水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前台询问。
一男一女两个人坐在收银台后面,各玩各的手机,江春水走到面前了他们也没发觉。江春水无奈,只得敲了敲桌面,等耳朵上夹着一根烟的中年男子抬头之后,颇为客气的问道:“不好意思老板,我想问一下何斌何镇长是在哪个包厢?”
中年男子显然不认识何斌,闻言皱眉道:“哪个?”
江春水想起来之前何斌说今晚请客的是供销社的人,便换了个问法:“额,我是想问您,供销社的领导是在这里吃饭么?”
中年男子的态度立马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瞬间换上一张热情洋溢的笑脸,“是啊是啊,就是这里,老板是一起的?”
江春水点点头,“我是来接人的。老板,他们在几号包?”
中年男子腾的一下站起来,分外热情道:“我带你上去。”
说完也不等江春水答应就率先往楼梯方向走了过去。
上楼梯时,江春水问道:“他们应该差不多结束了吧?”
“哪能呢,酒都还没喝多少,你来得正好,我担保他们筷子都还没动几下呢。”
上到二楼,中年男子貌似随意问了一句,“兄弟是来接黄局的?”
“不是,我是来接何斌何镇长的。”
中年男子不再说话,领着江春水到了包厢外边,帮着开了门才离开。
包厢里坐着7个人,有男有女,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中年人。
江春水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赶紧道歉,“各位老板,不好意思,来晚了!”
边说边往里走,还不忘双手合十连连致意。
江春水很自觉的找到最下首的位置坐下,旁边的大姐很有眼色的递过一套已经拆开的消毒碗具。江春水谢过之后,瞧见坐主位那两位的茶杯快要见底了,筷子都没拿就赶紧起身,拿了茶壶围着桌子倒了一轮茶水。
何斌指着江春水,向众人介绍道:“江春水,我们镇里的团委书记,也是扶贫助理。”
众人矜持的笑了笑,算作同江春水打招呼。江春水不以为意,这些日子陪着何斌在外应酬,被人轻视是常事。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要是个人都通情达理、温良恭谦让,那江春水反而要觉得毛骨悚然了。
江春水是来给何斌作司机的,除了一开始今晚做东的林姐出于礼节劝了一句之外,也没人勉强他喝酒。不过不喝酒归不喝酒,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做到位。不用何斌提醒,现在的江春水已经很懂得这里面的套路,时不时就会端着茶水去敬人。每人一杯茶,一桌人全部敬完,江春水坐回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肚子还是撑得十分难受。
做东的林姐见江春水机灵,故而表现得相当热情,给江春水夹了好几次菜。结果江春水一次筷子都没动,饭碗里还是装满了扣肉、犄羊之类的硬菜。
不过令江春水奇怪的是今晚林姐请的客人,除了林斌之外,还有交通局的局长。
在官场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请领导吃饭作陪的必须要低一个级别。像何斌是正科级,按常理来说,再请同为正科的交通局局长过来作陪就不大合适了。如果说是同时请两位领导吃饭,那就更说不过去了,两个级别相同的客人,到底以谁为主?有经验的人断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而更令江春水诧异的是,林姐叫过来作陪的人竟然先下了桌,自顾自的坐到偏厅抽起烟来,桌上反而只剩下了作为主人的林姐和作为主客的何斌,以及一直在旁边刷手机的交通局局长。
或许是见氛围太冷清的缘故,林姐把餐厅老板,也就是刚才领江春水上来的中年男子叫了上来陪酒,不说何斌的脸色不大好看,就连江春水在一旁都看得极为尴尬。
被林姐缠得没办法,何斌无奈之下只好又跟她整了一个大杯。
“哎哟,这啤酒太胀肚子了,我得去排泄一下先。”何斌站起身来松了松皮带,煞有其事的说完就往外走。
江春水会意,赶忙跟上。果然,何斌一出门就奔楼梯,压根就没往洗手间那边走。
江春水一路小跑着去把车开过来,等何斌上车,江春水问也没问,直接就走。
何斌等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后,才拨通了林姐的电话,“林姐,我这边有点事,就先走了啊。”
“哪能呢,这样,找时间我再约你,好吧。”
“哎呀,放心,你是我姐嘛,我忽悠谁也不能忽悠姐啊”
“嗯嗯,好,那就这样,不好意思啊。”
挂完电话,何斌长嘘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个要哈不乖的傻婆娘啊!”
见江春水似笑非笑的模样,何斌解释道:“林姐是我以前在政府办的同事,人是个好人,就是做事糊涂得很。”
江春水心知肚明何斌指的是今晚的这顿饭局安排得让他窝火,但没敢自作聪明的应和,继续老老实实的开他的车。
今晚何斌是值班领导,要回双峰住。在回去的路上,两人闲聊,江春水开玩笑道:“镇长,做逃兵可不像您的风格啊。”
何斌没在意江春水的揶揄,上下级之间有时候需要界限分明,不然领导就没有权威可言。但时时刻刻都把架子端着也不是个事,物极必反,适当的亲民反而有益无害。
“有些酒,不能喝了也要喝。有些酒,即便还能喝也不要喝。”
江春水笑道:“今晚是后者?”
何斌瞥了江春水一眼,笑骂道:“要是个人都要陪到最后,我还作个卵的镇长啊!”
何斌每次到镇里值班都不睡宿舍,在办公室里看几个小时的书,困了就直接在沙发上将就一宿。江春水知道何斌的这个习惯,帮他把水烧好之后就自个回宿舍休息。
躺在床上,江春水辗转难眠。
当确认秦婉茹确实另有新欢之后,江春水的失落感越发强烈。他不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把握住这段感情,以至于最终错失了秦婉茹。他也并没有因为秦婉茹找了一个条件不错的男朋友就妄自菲薄。真正令他难过的是,曾经对他山盟海誓的女子在房间里至始至终都不愿回头望他一眼。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无比的寂寥和孤独。
当那些曾深爱着自己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人才会发觉孤独原来是那么的可怕。江春水以前一直以为,那些爱他的人总会爱着他,哪怕山水阻隔,哪怕时光流逝,也绝不会因此而有丝毫的改变。殊不知,哪怕是爱,其实也是有保质期的,过时不候,覆水难收。
江春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发现枕巾竟然湿了,也不知道是睡梦中流的口水还是泪水。
刚一上班,沈丽华就跑过来同江春水商量过两天县里表彰大会的事情。
按照会议方案,表彰大会拟邀请省市县三级的后援单位各一名分管领导和三名业务骨干参加。本来上级单位应该由县委办来对接,但县委办人少,就推给了乡镇。
沈丽华过来找江春水就是商量这个事情,她的意思是,扶贫办是具体业务部门,平时跟各个后援单位打交道也比较多,想让江春水负责跟省市两级的后援单位联系,最好是能让他们先给一个初步的参会人员名单,以便接待办那边安排食宿方面的事情。
江春水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加上跟沈丽华的关系好,也就应承了下来。但等把这事情跟陈得益他们一说,陈得益马上提出了一个江春水一直都没注意到的问题。
扶贫办平时都是跟第一书记、驻村干部打交道,与后援单位之间并无太多交集,特别是省市两级的后援单位,扶贫办这边既没有人家单位的电话、传真、邮箱,也不知道具体的分管领导是谁。另外,省市两级后援单位的级别高,最差的一个都是处级单位,随随便便拎一个副主任出来可能都是处级以上领导。让扶贫办而且还是乡镇的扶贫办去联系人家,难免会让对方生出不被重视和尊重的感觉。
听陈得益说完,江春水不由得一阵头大。这件事情之前确实是他想得太过简单了,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沈丽华那边,断然不可能再跑过去跟人家说这事他干不了。事已至此,容易干要干,不容易干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江春水想起新三国中荀彧评价曹操的那句“知错改错不认错”,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再陈得益面前露怯,更不能承认这些问题他没有考虑到。
沉吟良久,江春水道:“我也知道这事情不好做,但领导安排下来了,我们也只能照做。这样吧,得益你先在第一书记群里发个预通知,就说会议暂定在周五召开,具体的以正式通知为准。后援单位需要派人参会的事情,陆菲,你联系一下各个第一书记,让他们同单位领导先口头沟通一下。”
众人虽说依旧有疑虑,但见负责人都这么说了,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各自按照江春水的安排分头行事。
不过很快江春水就发觉自己干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几个省市选派的第一书记相继打电话给他,意思都差不多。在没有书面的通知,且会议时间不确定的情况下,他们不好跟单位领导沟通。其中一位比较真性情的第一书记甚至直接说,他们单位是厅级单位,如果需要来一位负责同志,级别往低了说也是正处,请人家来开会就口头说一声不免显得太随意了,建议江春水再好好跟县里沟通一下,最好以县委政府的名义出具一份纸质加盖公章的邀请函。
经人家一提醒,江春水就发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简单化了。很多应该考虑进去的因素,在起初他竟然都没有想到。江春水急忙让陈得益和陆菲停下来,自己跑去找沈丽华商量邀请函的事情。
沈丽华也是个马大哈,听江春水说完,她才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
“这样,我马上跟县委办那边联系,把这个情况汇报上去,但是你那边也不能干等着,那些好说话的单位,也可以先联系一下,能确定几个人过来开会时几个嘛。”沈丽华当机立断道。
江春水连连点头,心里却打定了主意,邀请函不到手,自己这边就不动。以后跟后援单位和第一书记打交道是他们,而不是党政办。这当口要是因为这种事情把人家给得罪了,以后工作指不定有多难开展。祸从口出。很多时候,直接的伤害甚至还比不上一时无心的顶撞之语。在职场,最重要的就是说一套做一套。用何斌的话来说就是内心的真实想法一定不能表露出来,在很多时候甚至要表现出完全想法的姿态。即便心里早想跳起来甩人家一大耳掴子,但脸上的笑容都不能消减半分。
在江春水的再三催促下,沈丽华终于在第二天上午拿来了那几份姗姗来迟的邀请函。这一回江春水学聪明了,事先问几位省市派驻的第一书记要到了他们单位的邮箱和办公电话,将邀请函的扫描件用邮件发过去之后,又逐一电话通知了一遍。各个单位很快就将参会回执发送回来,江春水把汇总后的参会回执交给沈丽华之后如释重负,心底暗暗警醒自己,以后在工作上还是要学会打太极,不是自己分内或者超过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还是要能推就推,不然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另外,通过这件事情,江春水也察觉出了自己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却极其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做事太过于想当然,缺乏像陈得益那样统筹全盘的能力,一开始就想到最后,未做就想到做了之后的种种可能性。归结起来,就是一点,考虑问题不够周全。
不过令江春水没有想到的是,真正头疼的事情还在后面。会前头一天的下午,江春水正在村里走访贫困户,突然接到一个归属地显示为省城的电话。
“江主任,现在我们已经快到左江了,请问住宿是由你们那边安排,还是我们自己解决?”
对方的语气并不友好,江春水在脑海里搜了一圈,也没想起打电话的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江春水虽然不敢确定对方是谁,但很明显,电话那端的人是个领导。久居高位会让人形成某种后天的气场,这种气场即便是在电话另一端的江春水也能感受得到。
江春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表现得不失礼仪,小声问道:“领导不好意思,我刚换了个手机,没来得及存以前的号码,请问您是?”
“我是省卫计委的毛宁祖。”对方不耐烦的答道,丝毫没有因为江春水的客气而变得客气。
江春水不禁愕然,毛宁祖正是此次代表省卫计委前来参会的领导。按照参会回执上的信息,毛宁祖是省卫计委下设某个二级机构的主要领导,正处级。
“领导不好意思。”江春水赶紧道歉,“那个都是由我们这边负责的,食宿应该都是安排在左江大酒店。您稍等片刻,我马上联系我们县接待办,让他们直接直接联系您,您看可以么?”
对方挂掉电话之后,江春水心急火燎的马上打给了沈丽华。省市后援单位参会领导的接待事宜乡镇根本插不上手,向来都是交给接待办全权负责。来的是正处级领导,要是怠慢了,影响的是全县的工作。沈丽华听江春水说完也慌了,赶忙联系县接待办。
就在沈丽华联系接待办时,又陆续有好几个省市后援单位打电话过来给江春水询问食宿事宜,无一例外都是准备到左江了,也没见有人联系他们。
江春水一阵头大,因为之前都是他个人同各个后援单位对接,所以到这个节骨眼上,虽说接待一块根本不是江春水的事情,但参会人员还是第一个联系的他。同样,县接待办的失误,不用想,对方肯定也会扣在江春水身上。谁让一开始就是江春水联系的他们。
十分钟以后,沈丽华打电话过来说县接待办反馈说上午就已经跟各后援单位对接好了。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伍。”听沈丽华说完,这是江春水脑海里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讨论责任对错毫无意义,再追究接待办是否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早已经联系过后援单位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弥补弥补再弥补,以最快的速度在对方抵达左江之前把一切安排到位。
江春水顾不上跟沈丽华废话,要来了县接待办主任的电话,直接给对方打了过去。
“主任,联系我们双峰的几个省市后援单位来参会的领导差不多都到左江了,住的地方是安排在左江大酒店么?”江春水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刺耳。
“我们都已经跟他们对接了的啊,怎么现在又来问?”接待办主任不耐烦道。
“那可能是他们那边自己没沟通好。不过主任,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好几个单位都说已经快下高速了,您看要不我把您号码发给他们,让他们直接跟您联系。”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道:“还是我联系他们吧,你刚说是哪几个单位已经到了?”
挂掉电话,江春水心乱如麻。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聪明。
不善于拒绝别人、缺乏谋定而后动的能力......
事情的一波三折并没有让江春水如何沮丧,真正挫败他的是,从这些小事里折射出来的自己身上一直存在的问题和缺陷。
一个向来自负的人,猛然间发现自己不过尔尔,无异于晴空霹雳。
县里大会结束之后,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江春水的心境也慢慢平和起来,那些昨日还刻骨铭心的教训在痛感消失之后也随之消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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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县委宣传部的电话,江春水很意外。更令他意外的是,电话那端的小姑娘极其明确的告知他,下午到宣传部开会,主要是讨论明天去市里参加宣讲比赛的事情。
挂完电话,江春水一脸懵逼。
宣讲比赛?
江春水完全不懂对方讲的是个什么东西,他高度怀疑要么是对方打错了电话,要么这就是个骗局。
他第一时间跑去党政办问要县委宣传部的办公电话,结果同自己手机上的来电号码一比对,完全吻合!
江春水越发迷糊,把事情跟沈丽华一说,沈丽华也是一头雾水,只好建议江春水跟宣委联系一下,看是不是他那边的安排。
新来的宣委叫吴东能,才比江春水大两岁。在政府办呆了四年,放下乡镇的第一站就是双峰。吴东能性子性子温和,不爱下村,平时多是在自己办公室里待着,在新来的几位副职中就属他的存在感最薄弱。
江春水给吴东能打完电话之后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市委宣传部准备开展一次关于“”精神的宣讲比赛,每个县区有0个名额。县里让双峰报一个参赛选手,吴东能在了解到江春水之前参加过县里的演讲比赛还得过奖的情况后就把他给推了上去。
本来吴东能是打算跟江春水说这事来着,不曾想,后来一忙就给忘了。
吴东能在电话里还不忘勉励江春水道,你这次是代表双峰参赛,好好表现,争取突围,晋级决赛。我听说之前还在保险公司干过一段时间的讲师,是专业人士,我对你有信心啊!
对此江春水苦笑不得,心想你把我报上去没关系,但好歹也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啊,这还有一天马上就要比赛了,我就是再专业也得有个临阵磨枪的机会是不?
不过这话不能说出口,毕竟人家也是一番好心。肯推自己参赛,从某种角度来看就意味着人家认可自己。自己要还抱怨这埋怨那的,就真有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嫌疑了。
下午开会的时候,江春水才拿到关于这次比赛的通知。
通知写得相当笼统,在宣讲内容、形式上面没做具体的说明,也没有附评分标准。江春水现场咨询县委宣传部主持会议的同志,发现对方也没比自己了解多少。一问三不知,答得尽是通知文件上写有的废话,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会议对比赛的内容讨论不多,主要还是为了确定行程以及食宿方面的安排。由于赛期持续天,且是在第二天下午点正式开始。所以会议决定包一台中巴,第二天上午九点在县委大院集合后统一出发,由县委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带队。
开完会,江春水回到双峰,正想着利用晚上的时间写个宣讲稿、做个PPT,何斌一个电话打过来让他陪着出去应酬。
江春水把明天要去比赛的事情说了,本意是想让何斌叫别人,自己好有时间准备准备。
谁知何斌满不在乎的来了一句:就你那水平,用什么稿子,直接脱稿,怕卵啊!快点来,今晚都是自己人,喝完了再回去弄也是一样的。
江春水无奈,只好赴约,结果又是喝到半夜三点,醉得天昏地旋的哪还能写稿子,回到宿舍澡也没洗直接就睡了。
第二天江春水差点睡过头,匆匆忙忙赶去县城,踩着点上了车。他原本想利用在车上的时间好好构思一下演讲的内容,结果车子一上高速,他迷迷瞪瞪的又睡了过去。
“春水!”
江春水猛地感觉到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睁开眼就看见梁旭正笑着站在他跟前。
“昨晚喝多了,睡得这么死!到酒店了,下车吧。”梁旭朝车窗外努了努嘴,笑着提醒道。
跟着梁旭下车,到前台办住宿手续。县委宣传部安排的都是双人间,梁旭便主动提出跟江春水住一间房。江春水自然没有异议,其他人他都不认识,好歹梁旭还算半个朋友,一起住也没觉得有多尴尬。
到房间放好行李,江春水瞅见梁旭从包里拿出一叠写满了字的A4纸,便问道:“你还写了稿子啊?”
梁旭点点头,“我们单位原本报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人临时有事来不了就换了我。我也没做什么准备,就昨晚随便写了点,不求拿名次,完成任务就行。”
江春水哀叹道:“完球了,我特么什么准备都没做,连稿子都还没写。”
梁旭笑道:“你那水平还用什么稿子,分分钟决赛。”
江春水苦着脸道:“我倒是想写稿子来着,可镇里报我上来参赛也没人跟我说,我昨天才知道这回事。昨晚说写稿子吧,又挨拉去接待,嗨!”
梁旭宽慰道:“别那么紧张,我们本来就是打酱油的,你没看参赛名单?党校校长、高中特级教师,专业人士一大溜,我们呐,上去把稿子念完就万事大吉。”
江春水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赶忙问道:“旭哥,你带电脑来了没?”
梁旭摇摇头,“本来想带的,太急了,就给忘了。”
江春水颓然道:“那只能待会出去找个网吧了,中午不休息,看能不能搞个讲话稿出来。”
两人在房间闲聊了一会儿,微信群里发通知说让所有人都上十二楼的会议中心集中,十分钟后开始抽签。
江春水抽到的是第50号,相当靠后。
来之前黄新再三叮嘱江春水,让他比赛结束之后就尽快赶回去,镇里一大堆事情要忙。何斌也专门就这个事情跟宣传部带队的副部长沟通,让她帮着协调一下,尽量把江春水调到靠前一点位置。所以当宣传部那位姓王的副部长过来询问江春水,希望调到第几号时,江春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0号。
江春水估算了一番,算上自我介绍、调节设备,一个人完成宣讲大概需要十到十五分钟。这意味着今天上午应该是可以从一号讲到二十号的,三十号刚好是在明天上午的中间时段上台。
他之所以选择三十号,一方面是下午可以先看看其他选手的表现,好歹有个借鉴的机会。另一方面则是多出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写稿子、做课件应该都来得及。更重要的是,按照他的经验,像这种宣讲比赛,在中间上台的选手往往更容易获得高分。
抽完签,江春水直奔离酒店最近的一家网吧。问网管要了一张点卡,选了个比较偏僻的位置开始写稿。中途,宣传部的同志在微信群里通知说午餐安排在酒店三楼。江春水看到之后,分别给带队的领导和工作人员发了一条短信,告知他们自己还在外面写稿,午餐自己解决,不用等他。
两个小时之后,头晕脑胀的江春水走出了网吧。
讲话稿还没写完,但框架算是搭起来了,晚上的时候只需要再雕琢一下细节即可。写材料不能急,得有耐心,更需要时间去反复雕琢。像那些倚马可待、一气呵成的文学大家终究只是个例。在没有思路灵感的情况下,勉力而行往往会适得其反。大部分人在写文章的时候除了本身积累的功底之外,更多的其实是需要像唐朝诗人贾岛那样的推敲功夫。
房卡只有一张,且在梁旭的手里。江春水在房间门口站了半响,还是按了门铃。
梁旭穿着条大短裤跑出来帮开了门,“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困得要命,回来躺一下。”
梁旭躺回床上,拿起手机瞄了一眼,“还能睡半个小时。”
江春水合衣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的全是讲话稿的内容,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半个小时以后,梁旭没等闹铃响起便翻身下了床,显然刚才他也没睡着。
上到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江春水跟着梁旭在最后面找了个位置坐下,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参赛的多是中年人。他们刚坐下,现场的工作人员就走过来给他们各自发了一瓶水和一个蓝色的简易布制文件袋。
文件袋里装的是一份比赛通知,一份参赛人员名单,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参赛人员名单上除了名字之外,各个选手的单位、电话号码等信息都有,江春水仔细看了一遍名单,心底不禁越发紧张。名单上高级教师、党校老师占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多是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换句话说,这次参赛的,要么是专业选手,要么就是有丰富当众发言经验的。像江春水这种,显然就是被推上来凑人数的。
从市电视台请过来的主持人踩着点上台,字正圆腔的说了一段中规中矩的开场白。江春水听不出好坏,但觉得对方的无论语调、音量还是语速都把握的恰到好处,虽说内容乏味,但有了声音加持到底不会给人厌恶的感觉。之后是市委宣传部的一名科长致辞,虚头巴脑的说了一大堆领导重视、意义深远之类的废话。
第一位上台宣讲的选手是一名中年妇女,穿着打扮略显老土,拎着的挎包上密密麻麻的印着LV的字样。旁边偶尔有人的视线会在那个包上停留两秒,接着脸上就会心满意足的浮现出玩味的笑意,不过她本人倒是浑然不觉。
从资料上,江春水知道她同自己一样,是临县某个乡镇的普通科员。
看到她,江春水莫名的想到了罗英。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穿着,甚至连发质都是一样的枯黄散乱。很巧合的是,罗英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包包,商标夸张而肤浅。罗英很喜欢那个包包,因为装的多。她习惯在下班之后去镇上买青菜带回去,青菜套上塑料袋塞进包里一点也不显得累赘。而且,在她眼里,这个颜色耐脏,实用不说还省事。
年纪大了,其实也就只能在乎这两样了。
直到有一天,嘴损的苏大哥没忍住,笑话她成天背个假包包还得意洋洋。罗英罕见的没回嘴,默默的回到办公室,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里面。
那时候江春水还在民政办,隔着一道墙,依然可以听见罗英在里面哽咽。尽管她竭力压制着自己声音,不想让别人听见,但民政办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哭。
江春水起初以为她哭是因为被苏大哥当面说她背假包,自尊心受不了。直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明白,她哭是因为那个包是她女儿送她的生日礼物,苏大哥伤害的其实是一颗母亲的心。而罗英在那之前,甚至都不知道LV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江春水沉溺在回忆中,直到第一位选手拍了拍话筒,会场音响里传出几下刺耳的“砰砰”声,他才回过神来。
“今天是我第一次讲,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讲了。因为我知道以自己的水平,肯定是进不了决赛的。”
一号选手的开场白让台下笑翻了一大片,江春水下意识的想跟着笑,却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
她其实并不是在说笑话,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明知会失败却依然选择上台的人真的应该被嘲笑么?江春水觉得这一点都不幽默,或许她不够自信,但坦然面对已然是她所能做到最好的一件事情。
旁边的梁旭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鹤立鸡群,江春水强忍着不适也跟着呵呵了两声。
合群很重要,那不是人活着的充分条件,是必要条件。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喜欢那些个性鲜明的存在,随波逐流才可能让像江春水这样的普通人安稳度日。
七号选手上台之前,主持人宣布了1-5号选手的得分。不出所料,1号得分是最低的,甚至也会是整场比赛下来得分最低的那一个。
江春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尽管1号选手让他联想到了罗英,甚至极大的激发了他的同情心,但她的演讲水平着实不高,要评委给出高分江春水反而会觉得匪夷所思了。
感情细腻不见得是坏事,但因为情绪而枉顾事实,甚至因为情绪上的认同而把原本就低的东西拉高,显然不合时宜,也绝非一个成年人的正常抉择。
接下来的比赛江春水兴致索然,随着市委宣传部的领导离开,一些抽签靠后的选手纷纷尿遁,到散场时,原本济济一堂的会场只剩下了不到半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