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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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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家人吃饭很有意思,喝酒的坐一桌,不喝酒的坐一桌,所以老幼妇孺都坐到了茶屋里,江春水跟几个叔叔坐外边堂屋。堂屋是专门用来供神烧香的地方,除了挂“天地君亲师位”,和土地牌位之外,什么不都不放,也就是像今晚这样日子才会在堂屋里摆上一桌。

    家里的习惯,吃饭之前是要先敬祖先的。等爷爷烧完纸钱,把架在碗上的筷条拿下来,大家才能正式开动。让人成长的是远方,让人回归本真的却只能是故乡。坐在低矮的板凳上,看着眼前架在火盆上的一大锅菜,江春水也恍若一个放下了重担的挑夫般轻松起来。

    江春水是晚辈,本来是要坐末席的。但因为他是家族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高材生,加上现在又是公务员,按老人家的说法,吃皇粮的就是要大平民一头的,所以尽管他推让了几番还是给小叔给推到了上首的位置。

    酒是家乡甜,人是家乡亲。听着那一句句家乡俚语,尽管眼前的是粗茶淡饭,但他那颗因饱经世间冷暖而沧桑的心放佛也重新活了过来一般。老家喝酒不兴敬酒那一套,也没有玩牌猜拳那么多名堂,都是各喝各的,边喝边聊边吃。饶是如此,几杯不到二十度的米酒下肚,半年来都没怎么喝过酒的江春水还是很快就醉了。旁边小叔他们也不见得比江春水好多少,几个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在那里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声音也越来越大。江春水担心他们说得急了会打起来,刚想出声劝两句,父亲瞄见了赶紧摁住他,没好气的说道:“他们喝了两杯酒就这鸟样,别理他们,两下就没事了。”

    江春水转头望了一眼其他人,见母亲、小婶他们早就吃晚饭坐在那儿聊天了,对这边争吵熟视无睹,显然是习以为常的了。江春水放下心来,又陪着几个叔叔喝了几杯便撤了酒杯准备吃点饭,这边小叔看见了赶紧让堂妹帮忙盛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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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顿饭吃了几个小时才散场,等江春水醉醺醺的回到家,母亲早就替他铺好了床褥。大冬天的喝了酒反而燥热起来,江春水跑去洗了个澡,正打算回房间睡觉,路过茶屋见父母亲都还在里边烤火,踌躇了一会还是走了进去挨着母亲坐了下来。

    读书时,江春水放假回来的第一晚总喜欢跟父母唠一会才睡,跟父母聊聊在学校发生的事情,也隐隐期待父母能给自己一些建议意见什么的。不过越长大,反而越没了以前那种对父母黏糊劲,双方的隔阂和陌生感也逐年递增,这两年江春水回家慢慢都没什么话跟他们说了。一方面,随着年纪的增长,江春水对世事也开始有了一套自己的看法。出到社会历经了几年的磨练,不说辉煌腾达,但眼界着实也非当年的无知小二了。之前奉若神明的从父母亲那里学来的东西现在反而觉得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而且江春水觉得,无论前人的智慧有多么的深邃,个人总是不同于个人的轨迹的。耳提命面或许可以躲开几个浪头,当生活终归是需要自己去亲历才能明白其真谛。既然自己已然从学校毕业走上了社会,那么就应该有一个成年人,一个成熟男人的做派,凡事都还要和父母商量确实也不像是那么回事。

    三个人默默的坐在火炉旁烤火,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突然也变得格外尴尬起来。江春水的母亲先沉不住气了,开口就问江春水,小王今年怎么没跟他一起回来。

    母亲口中的小王指的自然是王静。去年过年的时候,江春水就带着她回过一次老家。对于这个文静懂事的女孩子,两个老人家都颇为中意,这一年来明里暗里都催婚了好几回。

    哪壶不提提哪壶,见母亲提起王静,江春水莫名的又想起在鹅城那晚看到的那些聊天记录来。虽说不乐意,但既然老人家问起来,江春水也不好装聋作哑,只敷衍说是王静要值班没年假所以就没跟着回来。

    江春水的母亲也是过来人了,见儿子这副表情,心中顿时猜到了七八分。心中暗自可惜,嘴上却还要顾及儿子的脸面,当下便打住了话头也没多问。反而是父亲没想那么多,相当不满的撂下一句“小王哪里不好了?要是合适就赶紧把婚给结了,要是不合适就趁早说,别耽误人家!”,提拉上棉拖就气鼓鼓地回屋了。

    江春水讨了个没趣,自顾自的在火炉旁烤了一会儿脚便也去睡了。大山里的冬天格外冷,夜里尤甚。木房子透风,江春水裹着一床七八斤重的老棉被,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呼出的气凝在被褥上,脸颊碰到十分难受,听着母亲呯里邦郎在茶屋里忙碌的声音,本来困得不行的也没了睡衣。

    江春水正想着是不是要再去抱一床被子进来,放在枕边的手机就嗡嗡的震动了两下。江春水伸手把手机拿过来,摁亮了屏幕,原来是王静刚发了一条短信过来。短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到家了?”。江春水本来不想回,但一想到刚才父母的样子,下意识的还是回了一句“嗯”过去。

    “平安到家了就好,替我跟叔叔阿姨问好。”不到一分钟,王静又回了一条短讯过来。江春水瞄了一眼,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索性就把手机给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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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三叔家杀年猪,堂妹一大早上的就跑上来交待说不要煮饭,待会一起下去吃泡汤。杀年猪是老家的传统习俗,叫上三五个人,把养了一年的土猪赶出来,一伙人群拥而上,扯尾巴的扯尾巴,拉耳朵的拉耳朵,把猪搁两条高脚板凳上摁住一刀捅进去,大盆接住曹红,一年的收获和对来年的期盼便全都融进了那红灿灿的血液里。

    往时年猪杀得早,要是哪个近年边了才杀猪保准被人笑话说是懒。不过近年来倒是都挤在年前杀了,原因无它,现如今都不兴在家务农,但凡年轻点的都往外面跑。老人家辛辛苦苦养头猪不容易,小孩没回来自然舍不得自己先宰了,所以这杀猪的习俗也就因时制宜的统统往后延了。

    杀年猪是大事,江春水小时候就最喜欢凑这个热闹。一帮大人赶猪跑看着都稀奇,更甭说还有那新鲜割下来的放火炭上拷得香气四溢的挡风肉了。不过现如今,江春水对这样的事情就提不起什么兴致来了。等他起床,三叔他们肉都已经搬进堂屋,放砧板上砍得差不多了。江春水打小就在外面读书,杀猪刮毛这种事情向来都没怎么参与过,现如今,当了公务员就更不会有人叫他这个“官老爷”去干这等粗坯的事情了。

    屋里的人都忙着,妇女打油茶、洗菜,男人洗内脏、腌肉,一个个脚底生风忙得不可开交,唯有他江春水闲着没事干。江春水自己搁火炉旁烤了一会火,见大家都在做事,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见三叔正一个人在洗猪大肠,便自告奋勇的上前去帮手。谁知他袖子还没撸起来呢,三叔就把他给挡回去了,“这个我来就行了,别弄脏了你衣服。”

    江春水本还想争取一下,证明自己是能帮忙而不是只会吃干饭的,但三叔压根就没给他拢边,两人僵持了一会,江春水只好作罢,老老实实的回茶屋里烤火去了。

    ………………

    连吃了几天的泡汤,转眼就到了除夕。年夜饭是在小叔家吃的,一大家子十来号人好不热闹。在外奔波了一年,回到家就为了这团聚的一刻,江春水自然而然的又喝多了。等父亲带春林他们出去放烟花回来,江春水早喝人五人六,粗脖子红脸的搁那里跟两个叔叔称起兄道起弟来。

    快吃饭的时候,王静打电话过来说要给江春水的家人拜年。大过节的,江春水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好开了扩音让她轮番跟家里人说了一通。江春水的母亲本来还以为这到手的媳妇已经吹了,一通电话下来,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连江春水喝了酒尽说胡话也没管他,反而颇为耐烦的前后给他们叔侄几个热了好几遍的饭菜。

    家何以为乡?正是因为那一个个能让你放下防备而无惧赤裸裸的活生生的人,正是因为那一个个一幕幕彼此熟知的人或事能让你会心一笑甘之若饴。等江春水烂醉如泥的躺倒在床上,他突然明白了所谓家乡的含义。故乡是一个抽象的名词,它或许不是一个地方,而只是一个挑动你神经的音符。

    今夜,少了浮于表面的礼仪形式,没了心照不宣的客套褥节,更没有把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套路,只有热闹。不只有耳听眼见的热闹,更是灵魂共鸣的交响。在这个躁动的年代,在这个数典忘祖比比皆是,笑忘江湖已成定势的时代,江春水突然格外庆幸自己还能像这样围坐在乡里邻亲之间,不管志得意满与否,都能安然醉卧。就像江游之前对自己说的那样,

    我们确是应该感恩生命里出现的每一个人的,因为每一份我们获得的殊荣或尊重,都只是他人的慷慨。孤独无助才是生活本来的模样,如果你感觉温暖,那是有人肩负起了本不是他的责任和义务给了你光。

    而在今夜的江春水心里,还有什么是比这些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更可贵、更可爱、更值得感恩的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