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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夜。
白皓修跟着那头便宜虚兽翻越岩山,踩过沟壑间浑浊的河水,听到三声鹰唳。他抬头,发现远处耸起两座怪石嶙峋的奇峰,两山相夹的隘口之后是大片的黑色营帐,如成群结队的蝙蝠。
那就是戌蚩人的大本营了。
白皓修将丁宝山放在稳妥处安顿好,扛着阿奎的尸体升上高空,藏在云里自戌蚩人头顶溜了一圈。
果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白皓修至今仍不知鲛人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但不可否认这灵压屏蔽的状态真是方便,明目张胆地挂在天上都没事,他可以仗着耳聪目明直接观察这帮仵贼了。
灵络感知相对而言,一直是白皓修的短板,因此他反追踪、抗幻术的能力都是一般,后来有风之耳弥补欠缺,反而更疏于练习。因此如果没有这个“隐身”手段,白皓修也不敢这么嚣张。
他垂眸俯瞰,只见营帐中夹杂着一簇簇营火,彪悍的马贼宰杀牛羊,将羊血放入浑浊的酒液中,喝到酣处,放声高歌,搂着各自的女人就地纵欲,竟一点也不觉得羞耻。
白皓修没见识过,看了一会儿,心想鲛人要是真的被拐进了这种地方,近墨者黑,岂不是要被养成个混世女魔头?
这时那便宜虚兽哀嚎一声,朝戌蚩主营游去。
很快,营地中冒出三个奇形怪状的家伙——独眼、侏儒,还有一个没有耳廓,脑袋两侧只有洞洞。那三人迎着虚兽来到隘口外,取下腰间挂着的黑色葫芦,竟释出一片黑雾,分化成十几股,游蛇一般缠上虚兽那巨鲸般的身体。
白皓修眼色骤然一沉,那是瘴气!
虚兽开始原地打转,晕头了似的,苍凉的叫声也变得软绵绵,果真就停在原地,不再朝戌蚩人前进了。这时有不少人围在山头笑骂,仿佛这是每隔几日就能看到一回的余兴节目。白皓修则看得有点脊背发麻,同时也不禁生出几分怪异的情绪来。要知道半妖是很难使出圣咒的,那么应对虚兽,是不是反而邪教徒的办法更适合他?
这时,那虚兽的头部已经完全被瘴气包裹了,三名邪教徒分立三角将其围住,死魂转化了的灵压源源不断地输入瘴气之中。然后那三人发出一片怪声,声音颤抖着拖长,此起彼伏,音色和昨晚文禹变成怪物时的啸叫有些相似,只不过没那么尖锐。那虚兽也发出一声哞嚎回应,紧跟着摆了摆身子,一头钻进瘴气之中,竟是自己触发了一个黑腔,整个身子没入,消失了!
“这他妈也行?”白皓修大开眼界。
戌蚩人发出一阵难听的欢呼,各自散去。而那三名邪教徒则打开了葫芦嘴,将空气中弥散的瘴气收入其中,这才离开。
白皓修召风卷住阿奎的尸体,往下一抛,默数三下,阿奎的尸体不偏不倚地砸到邪教徒们跟前,吓得那三人大叫。
“啊?”
“这什么?!”
“阿奎?”
“是阿奎!”
“谁干的?”
“我去找舵主!”
……
白皓修御风躲远,虽然没有完全听懂那些话,但看那几人反应明显是认识的,心想赌对了,便宜!接下来只需用风之耳锁定这三位,就能找到带走鲛人的主谋?
就在这时,“魂路”贯通。
“啊!”
——鲛人的声音。
白皓修回头望向东南方,旋风一卷,载着他直冲目标而去。瞬间想起了在神庙那晚鲛人隔空在他脑子里对话,看来是自己距离近了被她感应到?
这些天他仔细回想了自己学过的,所有关于通讯的知识,发现有这样一种很玄妙的概念,就是当两个灵魂命脉相连时,会打开魂路,能在一定距离之内毫无障碍地对话、通感,并获得区别于旁人的某种特殊状态。
打开魂路的手段不是唯一的,可无一不是精妙绝伦,匪夷所思的绝技。这么想来,鲛人掌握的手段远远不止她表现出来的那些么?
透过魂路,对面的情绪很紧张,也很兴奋,白皓修感觉自己的呼吸频率也随之加快了。然后他酝酿半晌,尝试在脑子里凑出一句话,隔空送到鲛人脑海中去——
你,在哪儿?
鲛人没开腔,但对面传达过来的情绪明显又有变化。白皓修知道她是听见了的,于是冷静下来,加重了语气:“说话。”
鲛人生气,“你干嘛问我?”
白皓修有点无语,觉得自己倒霉催的,道:“四天前,有两个男人去神庙那儿找你,其中一个昨天中午跑来给我下毒,晚上又带了三个同伙暗算我,这事你知不知道?”
鲛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什么?”
白皓修冷冷地道:“我说我昨天晚上差点死了,就是你现在的同伴干的。”
鲛人懵了那么一会儿才说:“不可能!”
白皓修说:“你觉得我会骗你?”
鲛人说不出话了,不知是不是在跟身边的人对峙。
白皓修怕她几句话不对就要大闹一场,赶紧说:“你别忙着跟他们确认,既然你事前不知道,现在问了也不会告诉你的。”
鲛人有点烦躁,仍不理他。
白皓修接着又问:“这些人都是什么来路?你认识吗?为什么跟他们走?”
鲛人心慌意乱地说:“他们,他们有什么理由找你啊?”
白皓修说:“坏人干坏事,哪有为什么?”
鲛人立马就问了:“那他们是坏人,你怎么知道?万一你才是坏人呢?”
“……”白皓修气极反笑,“你觉得我是坏人?”
鲛人说:“我觉得你要杀我!”
白皓修在风中急停,气血翻涌,怒意翻腾。
鲛人感知到他情绪,心中充满了抵触,问:“你来找我,是兴师问罪,还是要杀了这些人呢?”
白皓修觉得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她居然站队了?一时间竟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那个姑娘呢?”鲛人指责地问:“你没跟她在一起吗?”
白皓修把怒海压下去,沉声道:“出来,我们一次把话说明白了。”
鲛人问:“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白皓修压在了爆发的边缘,鲛人也感觉到了,魂路对面的情绪战栗着。白皓修运了一会儿气,字字清晰地说:“把我抓到这鬼地方来,害我中尸毒,又卸我一条腿!现在还惹了一堆邪教徒来追杀我。你可以说你不是故意的,但我找你有什么问题?”
“……”鲛人沉默。
白皓修道:“他们为什么要害我?你说呢?我跟你是一起的。要么他们知道你,想杀我灭口,要么就是不知道你,找我确认,总之都不是好事。”
鲛人更不知该说什么,凄凉地问:“你什么时候跟我一起了?”
白皓修竟感到心里一阵抽痛,是魂路对面传来的。
“……”
他突然觉得好没意思,深深地吸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来,发现自己出了酣畅淋漓的一身大汗。
激烈的情绪如潮水般褪去了,之前与鲛人的种种噼里啪啦地在眼前闪现,每一幕,都是那样的震撼和心惊。白皓修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要管她,再想到她背后的因果,似乎与自己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半晌后,杂念尽退。
“两个月前我被人从技术局劫走,你为什么会在禁区?”白皓修问。
鲛人惶惶不安,“我不知道。”
白皓修很严厉地问:“你真的不知道?”
鲛人一片混乱地被他逼着回想,那一天,进化的那一天,剧痛无比!追兵如影随形。
白皓修心口的痛感更强烈了,他强忍着,和鲛人一起承受痛苦,只感觉他们的命运被绑定在一起了,以某种撕心裂肺的方式。
——这究竟对谁好?又究竟有什么不好?
鲛人颤声道:“亚种……有一头亚种来抓你的。”
白皓修不自觉大松了一口气,她能想起来!然后再度控风往鲛人的位置赶。
鲛人顾自说:“这些人是黑渊教徒。”
白皓修问:“还有呢?”
鲛人仿佛没听见他,接着说:“我安顿好这边,就来见你。”
说着,魂路被切断了!
白皓修心音一空,反差带来的空寂感放得无限大,耳边只剩呜咽的风声。
他急切地蹿入云霄,直冲东南方向,飞过一片岩山,两眼一眯,终于见到鲛人的身影!
白皓修速度骤停,悬于高空俯视,只见鲛人抬眼朝他的方向望了一下,复又慌张低下头去,怕在旁人面前露出马脚。
远方的云层下,鲛人身着白裙,头戴白纱,俨然被邪教徒打扮成了他们的圣女。她跪坐在一座临时祭坛之中,地上爬满了繁复的符文,皆是由人血画成。她双手手腕划开两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源源不断的尸液流入她身下的符文之中,与血水交汇流淌。
曲里拐弯的字符簇拥着鲛人,吸收了尸液之后竟自行旋转起来。六名巫女坐在阵法外围唱诵祷文,瘴气拧成的绳索环绕飞舞,每绕一圈都能听到冤魂恸哭。
白皓修看得很不舒服,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