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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里突然响起的怒喝声吓得拂右一个激灵,阿福和永忆倒是面色如常,一起向看拂右,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等着他让开门口。
看着两个孩子那四只黑亮的眼睛,拂右无奈地撇了撇嘴,刚刚挪动脚步,里头已是有人把那木门拉了开来。
“美姨!”永忆很是开怀地蹦了两步,到了开门的阿美面前,直是笑眯了眼。
“你们呀。”阿美不甚赞同地对着两兄弟摇了摇头,低声道。“快快进来,同你们父王认错。”
“父王也有错么,怎的成了我与大兄的过错?”永忆嘟哝了一句,回头对着阿福招呼道。“大兄,咱们一同进去!”
阿福正看着天空出神,闻言一笑,跟着永忆便进了舱内。
舱室中,公子成正坐在床榻边沿给叶子仪净手脸,听到两个孩子进了门,也不理会他们,依旧执着叶子仪的左手细细擦拭。
“孩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孩儿给父王娘亲请安!”
看也不看躬身到地的阿福和永忆,公子成把手中的布巾投入榻旁的铜盆内,就着那水净了净手,拿过一旁的铜盘中盛着的干净布巾沾净了手上的水珠。
永忆听着上头的动静,也不敢起身,转头瞄了眼一旁的阿福,阿福对着永忆点了点头,躬着身子清声开口。
“母亲,方才那梁国女史胡言恶语,孩儿与弟弟已惩治了她,只是那女史知晓了母亲的身份,敢问母亲,孩儿可处置此人否?”
“什么?她怎么会知晓我的身份?她见过我了?”叶子仪眉头微皱,很是不高兴地道。“哼!知道了又如何?如今我有的是法子治她,看她如何害我!你们起来吧,坐下说话。”
“是。”阿福与永忆应声,也不管公子成答不答应,直起身来就坐到了一旁几案后头的地榻上。
“母亲,秋姬此人,不可留。”阿福说罢,淡淡地瞟了眼公子成,正色道。“此女口恶心毒,且胡言成性,若使她回了大梁本家,必为祸端!”
听了儿子的话,叶子仪睨着公子成挑眉道。“听听,阿福都知道那秋姬留不得,偏你要送她回去,真若让她在外胡言乱语,可怎么平息这祸端?”
“我只是念着她曾为我使力,空耗了十年青春,倒是也想过不再留她,既如此,便处置了她罢。”公子成说罢,对阿福道。“你要如何处置于她,只管去做就是。”
“只要父王不因着此事怪罪孩儿,孩儿自当为母亲出气。”阿福两只眼睛透着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自去办罢。”公子成没理会阿福话中的讽刺之意,淡淡地回了他,继而沉声道。“你二人若是无事,便退下罢。”
阿福和永忆自然不会走,永忆起身拱了拱手,对公子成道。“父王,孩儿亦有事要禀。”
“说。”公子成抬手捏了捏眉心,脸色越发的不好。
“父王,娘亲病重,孩儿与大兄想为娘亲侍疾。”永忆说着话,拱手躬身,对着公子成和叶子仪便是一个深揖。
“不错,请父亲成全。”阿福也站起身来,向着公子成恭敬地一揖。
公子成:“……”
看着这父子三人“斗智斗勇”,叶子仪忍着笑侧过了头去,她这夫君,也只有在儿子面前才能体会到什么是吃瘪吧?
沉默了会儿,公子成沉着脸道。“既是为着你们母亲,便去抄《孝经》为她祈福罢,即刻便去!”
“父王,孩儿抄过了,并不见母亲好转,此法不可行也。”永忆咬文嚼字地,酸得与个老学究相似。
“既如此,我二人愿以孝行动天,从今日起,再不离母亲身侧,为母亲祝祷疗疾!”阿福说罢,移步到了地榻旁,跪地伏身道。“请父亲成全!”
“请父王成全!”永忆动作也快,几乎与阿福同时下了地榻,跪地请求。
看着这两个铁了心的小家伙儿一本正经地跪着,公子成呼吸都沉了几分,他咬着牙盯着两个儿子,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平身。”
“父王可是允了我与大兄为娘亲侍疾么?”永忆眨巴着小鹿似的大眼睛抬起头来,那模样,直是能萌化人心。
公子成闭了闭眼,语气沉沉地道。“可。”
“嘻嘻,多谢父王!”永忆很是开怀地向着公子成叩了个头,站起身来第一个冲到了榻旁,踢下鞋子便爬上了榻,抱着叶子仪就是一通腻歪。
阿福也不落后,起身坐到了床榻边沿,挨着叶子仪,很是亲昵地搂住了她的胳膊,乌黑清亮的大眼瞄了瞄公子成,细看去,竟是有几分得意。
“你们两个,欺负你们父亲,有那么好玩儿么?”叶子仪搂过两个儿子,各亲了一下,瞄了眼公子成道。“他生起气来可凶了,还不快与他认错?”
“孩儿不过是心疼母亲,想为母亲侍疾,何错之有?”阿福扬着下巴,睨着公子成道。“父亲眼中并无我与弟弟,怎会同我们计较?”
“就是,父王方才丢下我与兄长,还是那个皇甫郡尉抱我们下的车呢。”永忆说罢,瞄了眼叶子仪,很是委屈地道。“父王早已不惦记我和大兄了。”
听到儿子当面告状,公子成淡淡地瞟了永忆一眼,看得永忆一顿,大眼乱转着别了开去。
“母亲可好些了么?那巫药可还有效?”阿福没有纠结父亲‘见色忘义’的事儿,靠在叶子仪怀里问起那巫药来。
“什么巫药?”叶子仪侧头看了看儿子,转而看向公子成道。“阿成,你不是说那药是媚娘配的么?媚娘她虽是巫女,却不擅巫术,也不懂施法炼药,这巫药,是哪儿来的?”
“怎么,母亲竟是不知么?”阿福也不管在一旁直使眼色的公子成,跪坐在榻沿看着叶子仪道。“母亲,那是我从龙江大巫处求来的巫药,专门为母亲续命的。”
叶子仪脸色一变,她抬眸紧紧地盯向坐在榻沿的公子成道。“阿成,怎么回事?”
公子成没看她,眼睛瞟向一侧的地面道。“小事而已,不必理会。”
“小事?”叶子仪抬眉,气恼地瞪着他道。“你说这是小事?阿成,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么?我说过,不许你为我用巫法续命,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不过是药而已,并非巫法。”公子成说罢,站起身来道。“我且去看看外头如何了,早些起程为好。”
说罢,公子成也不待叶子仪说话,抬步便走。
“喂!你到哪儿去!你给我回来!阿成!”眼看着公子成脚步更快地出了屋子,叶子仪直是火往上撞,怒声道。“姜成!你给我回来!”
“砰!”
回答她的,只有舱门关闭的声音。
“这个混?蛋!竟然跑了!”叶子仪咬着牙,重重地一拍床榻,恨声道。“我那么嘱咐他不要借寿给我,他怎么就是不听?还敢诓我,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母亲也不要怪罪父亲了,此药服食,需壮年男子的中指心经之血调服,父亲想是怕母亲担忧罢。”阿福说罢,摇头轻叹了声道。“唉,我也曾劝过父亲,想不到他还是执意如此,实在是太过执拗了。”
“阿福,这药是你求来的,我且问你,这药为何要取男子中指的血作引?又是如何延寿的?”叶子仪有些紧张,紧紧地握住了阿福的小手,眼中满是焦虑。
“龙江大巫说,母亲是精魂无力,魂魄不聚,虽是借了旁人的寿数活了下来,却是逆天为之,他还说,母亲的寿数原本便不该过十五,如今活到二十有五,已是大限到了,这药可借血引夺此施彼,为母亲定魂延寿,父亲不愿旁人的血污了母亲,这才非要亲自引血施法。”
阿福说罢,看着眼中含泪,脸色苍白的叶子仪道。“母亲还是不要责怪父亲了,父亲他,也是为着母亲好,怕你担忧罢了。”
“他若为我好,总该听我的话才是。”叶子仪眼眶一红,黑眸中浮起一片泪光,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没有哭出来,深吸了口气道。“罢了,待他回来,我好生与他分说分说,怎么能不顾你们,只为着我这苟延残喘之人浪费性命呢?这个傻子。”
“母亲这是什么话?父亲做的,并非全错,若不是我年纪幼小,孩儿也愿为母亲刺血作引延寿,只不过我的血用不得,要不怎么会便宜了父亲?”阿福这话一出,脑袋上就挨了叶子仪一记爆栗。
“说什么傻话呢?你娘我生了你不是拿来取血延寿的!”叶子仪气呼呼地瞪着阿福,打了他大腿一下,恼道。“你这孩子,就不能学点儿你爹的好?别的不随,这痴傻的性子倒是随了个十足十!”
“孩儿才不如父亲痴呢。”阿福嘟哝了一句,见叶子仪又要拍他,赶忙住了嘴。
“主人也不必恼怒,王上与主人早已同心同体,生可俱生,死亦俱死,既是如此,王上将寿数与主人平分,又有何不可?”阿美拿过屋内红漆柜上的果子盒,上前递给了永忆,对叶子仪道。“主人从来不知王上对主人的情意有多深呢。”
叶子仪红着眼看着门口,喃喃地道。“这天下间,除了我,还有谁更明白他的煎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