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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熏人暖。
安平城内,又是一日好光阴。
夜间清冷的街道,已然渐渐喧嚣繁华。
城内几条最为热闹的街道,沿街的诸多店面门板早已卸下,伙计帮佣们洗扫一番,便已然开门揖客。
有餐点铺子从房内退到临着街道的门前,热气蒸腾,香味浓郁的饼面之类的吃食,引得一个个过路人食指大动。
街道巷尾,叫卖声络绎不绝,从城门涌入的挑担的,卖蔬果的,山中野味,柴薪工具,竹藤木椅,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骡马驴车穿街而过,鲜衣怒马的公子挥斥方遒,高门大户的小姐不时从经过的马车里探出头来。
道旁有开得正盛桃李杏花,偶尔有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洒落。
裴楚行走在街道当中,伸手轻轻从发髻上摘下了一瓣杏花,轻轻一弹,任其跌入风中。
望着街头巷尾的热闹喧嚣景象,脸上不知何时挂起了笑容。
入城时虽然已见到安平城的热闹景象,可依旧不及自己真正的置身其中。
一个卖着糖葫芦的小贩从他身边穿过,那小贩身旁簇拥着三五个七八岁的孩童,热热闹闹,眼馋无比。
又有纸扎风车和各种文玩面具等诸多小玩意,有孩童跌跌撞撞跑来跑去。
人群中忽然有几声悦耳的低笑声响起,裴楚随着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一处车马前,不知何时站了几个蕙带荷裳的女子正冲着他娇笑不已。
其中一个素裙的少女,粉面含羞,怯生生地走到了裴楚身旁,忽然朝他手里塞了一个小小的纸扎风车。
裴楚站在原地微微愕然,看着手中微微转动着的纸风车,忽然轻笑了起来。
再回望那娉娉婷婷的几个身影已然嘻嘻哈哈笑着,飘然而去。
大周朝的女子风气相对还算开放,如若对比的话,大约就是裴楚前世汉唐时期的样子。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想到,竟然还会被人当街随手赠送一个小礼物。
他此时身上的衣物,都是李直差家人置办的,不算华贵,却也极为得体。再加上他如今渐渐渐渐迈入洞玄之境,气质脱俗,立于人群之中便如鹤立鸡群,颇为惹眼。
人间烟火气,能抚凡人心。
可其实又何止是凡人心,就是他前世今生的经历,迈入道法玄奇的世界,依旧喜欢这一份人间气息。
他自修习无字书中的道术开始,一步步已然渐渐脱离了凡尘俗世众人的范畴。
尤其是在《三洞正法》的修持,心境增一分,法力长一分,玄关穴窍打通,心金铁,坚毅光明,岿然不动。
可正是如此,裴楚偶尔也会在想,或否有一日,等到他《三洞正法》大成,迈入造化登仙之境,心如磐石,八方不动,深如渊海,会不会太上忘情,视众生如蝼蚁,观世间百态为寻常?
想到这里,裴楚又摇摇头,这个实在太远,大道如青天,又有几人能超脱?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站在熙攘的人群中,裴楚脑海里泛起一句诗词,低声吟诵了一句。
“哈哈哈……”
一声爽朗的笑声在裴楚身旁不远处响起,“不想裴兄竟还能做得好诗!”
裴楚回头望去,就见街道上,丁丘和李直两人领着三个人朝他走来,每个人都头戴纶巾,衣衫齐整,气质较之这满大街的贩夫走卒明显不一样。
“裴兄,这几位便是我等在安平城等待的同窗,此次约好一起前往玉京。”
丁丘当先走到了裴楚身前,朝着裴楚介绍身边几人。
裴楚微笑着和这几人见礼,这几人里,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名叫做解审,大约是少年得志的缘故,面对裴楚这无半点功名在身之人,虽然不失礼数,但偶尔流露的眼神还是能够见到一丝倨傲,只是微微颔首。
另外一个是个三十出头的举子,留着两撇淡须,气质儒雅,唤作晏邑,还有一个是个鬓角微微有些发白的中年男子,已过不惑之年,衣着气质上都不及其他几人锋锐,显然经历不少世故,他与裴楚打招呼时,最为客套,名为韩讷。
这几人便是将要与丁丘和李直一起同上玉京赶考的三人。
大周朝的文科举鼎盛,读书人地位颇高,不过也还没有到裴楚前世的那种程度。
举子进京赶考结伴而行是常有的事,一来是路上有个照应,二来不论是谁中举,多少都能有这么一份同路而行的情分,这也是士林常态。
当然看几人两手空空的状态,自然不可能真的只是孤身一人,自然是有家人仆役跟谁,只是此刻并没有在身边。
裴楚对几人的态度也不以为意,他如今已无那种被人小觑斜睨就会生出不快的心境,这些人在他眼中或是功名富贵也好,或是落魄孑然也罢,都无太大差别。
“今日故友重逢,理当喝上一杯。”
众人简单寒暄过后,李直站出来率先提议道。
此时,时间已经快要午时。
李直是安平城本地土著,又是官宦人家出身,众人对于这个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当即,李直引着众人前往安平城内闻名遐迩的酒楼“贵人居”,一路谈天说地自不待言,裴楚站在几人身后,并无太多插话。
但不论是丁丘还是李直,都一直未曾冷落于他,两人对于裴楚的身份,一个是知晓,另一个即便不太清楚,但至少也是明白裴楚非常人,懂得术法神通,都多有照拂。
“打,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就在众人刚到了“贵人居”酒楼外的街道边缘,一阵呼喝之声远远传来。
名为“贵人居”的酒楼门前,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蜷缩着身体,被几个从酒楼里冲出来的小二拳打脚踢。
“住手!”
丁丘见到这一幕之后,抢先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他颇有几分侠气,见不得这般持强临弱,几步冲到酒楼门前,大声呵斥道:“你等缘何要这般对待一个乞丐?”
几个店小二见一个看着是举子模样的年轻人跑了过来,当即停住了手脚,为首一个看了看丁丘的衣着,冲他行了一礼,嚷声道:“这位公子,不是我等心狠,而是这……这乞丐着实惹人恼。”
“嗯?”
丁丘看着这几个店小二并非咄咄逼人的气焰,稍稍收敛了怒容,问道,“可是这乞丐吃了你店中的吃食,又或是碍着这风水了?”
“公子说哪里话,若是这般我们哪里会打他。”
那店小二脸颊微红,又是气愤又是委屈地指着地上的乞丐,解释道,“实在是这厮太恶劣,方才在我家店门前,朝店内扔泥巴石块,驱赶他几次,他便朝我等吐口水。”
丁丘听到这里忍不住朝店门口望了望,果然看到了不少泥巴之类的痕迹,一时有些讷讷,声音放低了几分,“既然是教训,也不该下这般重手不是?”
“这位公子请了!”
正在这时,酒楼外看热闹的人中,忽然有人站出来声援那店小二,指着地上的乞丐道,“这乞丐在这条街上,乞讨也就罢了,手脚偏不干净,被人抓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错。”那店小二气愤难平道,“我等最初见他可怜,还施舍些剩菜剩饭与他,可他,这几日不但赖上我家店里,更是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溜进后厨,糟蹋了好几桌子菜,甚至还讹客人银钱。掌柜的让我等驱赶他,他便弄些泥巴石块前来祸害。”
“对对,我这早点铺子,也被祸害了好几个白饼。”
“就是,这老赖,还坏了我铺子好几匹布,惹得人埋怨。”
酒楼两侧围了不少正在看热闹的百姓,也出声附和道。
这“贵人居”算是安平城内上等酒楼之一,背后虽有些势力,可生意买卖行,倒不全是仗势压人,反而多有公道之举。
出声帮腔的百姓商贩,显然也并非只是因为“贵人居”的势力,而是真因为这乞丐的作为,惹得人恼怒不已。
“呃……”
丁丘见众人这般说,顿觉赧然,不过既然已经开口,还是继续道,“小二哥你们已经教训过他,看他这般模样,还是饶他去吧。”
“罢了罢了,既然公子这般说,我们也不与他计较。”
几个店小二何等眼力,早已经看到了丁丘和身后所站的众人举子,尤其是其中的李直,其他人或许面生,可李直却没几个会不认识。
当即又陪笑道:“各位公子可是要用饭,里面请里面请。”
丁丘轻轻点了点头,又朝后面的裴楚和李直等人新到的举子拱手道:“让诸位看我笑话了。”
“哈哈哈……丁兄心直口快,敢为弱者出声,却是胜过我等。”
那新到中年举人韩讷,世故圆滑得多,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给丁丘递了个梯子下台。
“不错,丁兄向来有古之侠客气度,听闻丁兄带一书童,便从平远县到了安平城,小弟深感佩服。”
其他几人也是哄笑了几声,并不让丁丘难堪,对于方才一个小插曲也不以为意,说话间几人便要在店小二的引领下走进酒楼。
正在这时,那被人打倒在地上的乞丐忽然抬起头,冲着几人叫嚷道:“几位公子请慢!”
刚要走进酒楼的丁丘和李直以及裴楚几人,皆是顿足,回头望向那说话的乞丐。
只见那乞丐从地上慢慢爬起身,抬起头露出一张脏兮兮的面孔,看着年龄约莫三四十的样子,须发凌乱,嘴角额头有淤青和磨破了皮的血迹。
他对于自家狼狈的情况毫不在意,只是双目环顾了一圈众人,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嘿嘿怪笑道:“叫花子承公子的情,可在场的各位这般叫骂叫花子是个祸害,我可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