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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水县城外,白贼七破败宽敞的大宅庭院内。
“七哥累死了,七哥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受累过,又是搬尸体,又是救人的。可七哥累归累,至少七哥还活着,那些人,唉呀呀,真是太惨了……”
白贼七四仰八叉地躺上,干瘪的胸膛起伏,嘴里哼哼唧唧地发出着一些呢喃之声。
在白贼七旁边,此刻四名身穿常备军士卒服饰衣服汉子,面带疲色,朝着一旁的裴楚抱拳行礼。
其中一人开口道:“裴……裴兄弟,若无事,那我等就先行离去。”
“去吧。”裴楚看了神情拘谨的几人一眼,淡淡笑了笑,“这几日辛苦各位了。”
“不敢不敢。”几名常备军士卒齐齐摇头。
又有一个说道:“能见到裴……裴兄弟的法术,我们兄弟几个都是大开眼界。”
“对对,还有裴兄弟…杀了那……”
“胡说什么!”
“是是,反正我们兄弟是佩服得紧。话不多说,裴……裴兄弟,我们这就回营。”
眼见几名士卒准备离去,躺在地上的白贼七这时忽然出声,语气颇为热情:“七哥家这几日有米粮,几位兄弟可要吃了饭再走?”
“不了不了……”
四名常备军士卒连连摆手,逃也似的离开了白贼七家中庭院。
裴楚看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轻轻吐了口气,这几人虽然在他面前伏低做小,但内里却极为怕和他牵扯上什么关系。
“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扶着旁边的一条矮凳坐下,裴楚绷紧的身体也慢慢松弛了下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有明显的疲惫之色,一坐下来就能够感觉到眉心隐隐发胀,带着点低血糖似的晕眩感。
“回头还是要将那《三洞正法》好好修持起来,没有法力施法画符,精气神的消耗着实太大了一点。”
时间已过了五天。
这段时间里,杨浦县内外,在彭孔武的主持下,城中的官军和百姓一齐动手,先是清理了城内各种燃烧后的废弃物,又收殓了那些死去之人的尸身。
裴楚则用“针符式”,忙着给一些受伤的人治疗,画符消耗心力,他的能力有限,此外就只能组织起一些人手,教了一些常用的消毒卫生知识,尽可能救治一部分人。
之前离去的四名常备军士卒,这些时日就一直跟随着他帮忙救人。只是裴楚看得出,这些人看他眼中或有敬意,但更多是恐惧。
此时的杨浦县县城,已然是满目疮痍。
百姓的死伤还未完全统计出来,但阖县上下,受灾伤亡的人群占了六七成,唯一还好的就是县中的一处官仓并未烧毁,这些时日,至少还有粮赈济。
其间,虽也少不了一些龌龊之事,但或许是受之前城隍显灵,还有彭孔武的威望手段,以及他剁了县令和展现出来的符法治伤的神异,大局上至少无碍。
这些天下来,总体也算是料理得七七八八。
只是,这惨烈的景象,着实让裴楚内心刺痛。
“哥哥,白七哥,吃饭了。”
一个怯怯的声音从庭院一侧的厨房传出。
走出来的是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头上系着一条白带,一张圆脸上没什么血色,眼角隐约还带着泪痕。
“素素,姑婆和弟弟呢?”
裴楚缓缓站起身,看着走出来的小姑娘,神色微微黯然。
杨浦县这一场劫难之后,陈家姐弟便也与他一般,失了怙恃,从此沦为孤儿。
能够帮着料理后事的,也就一个年老的姑婆,这几天里几人都和裴楚一样住在白贼七家中,这里地方宽敞,他也不在意。
“饿死七哥了,素素丫头真是能干。”白贼七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屁颠颠的就朝着厨房跑去。
“姑婆带着弟弟去给庄伯帮衬,庄伯赶来了牛车,后……”陈素抬头看着裴楚,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后日会将庄三哥和爹娘一起带村里。”
裴楚听到这里,心内叹息一声,庄伯就是他来杨浦县那一天在村中遇到的老人,那一夜老人在城外的邻家居住,逃过一劫。可他的三儿子在县衙大狱,却未能幸免。
此时的观前村,十家到有九家哭。
看着小姑娘泪眼婆娑的模样,裴楚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伸手揉了下对方的头,“先吃饭吧!”
小姑娘却没有动,只是昂着头看着裴楚,又问了一句,“哥哥,他们都说我爹娘变成了妖怪,是这样吗?”
裴楚微微沉默,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那与陈叔陈婶无关,过去的事别再多想了。”
“那——”小姑娘忽然又抬头,“哥哥,我能和你学法术吗?”
“怎么会想到这个?”裴楚有些意外。
“我想救人,救小弟,救爹娘,还救其他人。”小姑娘眼似闪着光。
裴楚微微沉吟,笑了笑,“有机会的话,我再教你。去吃饭吧。”
“嗯。”小姑娘声如细蚊,神色却颇为坚定。
裴楚看着小姑娘认真的神色,心内又是一叹。
小姑娘这个想法来得虽然突兀,但之前就见过他以“针符式”救了陈布,这几天又看到他为不少人治疗外伤,再加之父母骤然逝去,心内惶恐,有了这个念头也不奇怪。
只是,陈素想要跟他学习法术,怕是没有机会了。
……
夜晚。
客房内,均匀的呼吸声和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时响起。
“乖儿,睡不着么?”苍老的女声似乎被惊扰到,低低出声。
“姑婆,为什么遭难的是我们?”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暗夜中回荡。
“这世道浑浊,命就是如此,姑婆也不懂嘞。”
“那姑婆,我们往后该怎么办?”
“乖儿,女儿家在这世间,生来便难。但你也莫要丧气,这命里有一桩是男儿赶不上的。”
“什么?”
“那便是选夫嫁人。姑婆与人保了一辈子的媒,见了不知多少女儿家的哀苦喜乐。若跟对了人,一生清苦也安乐,若跟不对人,纵然富贵也泪流。最终不过是浑浑噩噩过了一世。
乖儿,姑婆又与你说,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世道,女儿家生来啊,父母兄弟其实做不得依仗,夫家男儿亦不是真的靠山,孩儿子女更难保不孝。终究啊,还是靠着我们自身,在这人世里挣命。”
……
孱弱的火光只照亮了桌前数尺的距离,裴楚坐在木桌前,打开了无字书,一页一页翻看起了上面的内容。
这些天里,除了救助县民之外,他又发现无字书上,除了“刺肉不痛法”、“三洞正法”、“法驱虎豹”和“解镇压法”四门道术外,又多了三页显现出内容。
一次突然多出了三页的内容,说实话,着实让裴楚吃了一惊。
其中第五页出现的是一门名为“符禁火焚”的道术,施法很简单,“砂书避火符一道,焚灭净水吞服之,入火不能焚。”
至于避火符是一个颇为复杂的符篆,至少裴楚看了几眼之后,觉得想要能够熟练画出来,起码也要画上几十遍。
而第六页出现的是一门名为“神符避箭”的道术。
“用新笔新砚新墨,于庚申日辛酉日,墨书避箭符式在黄绢上,长四寸,宽二寸四分,佩戴于衣领中,箭及飞物不能伤身。”
书页后方就是一个名为“避箭符式”的符篆,相比起之前裴楚画过的几个符篆,这个符篆就显得无比繁琐,上下有各种图案文字和线条,普通人就是照着描绘,没有个上百遍恐怕都记不下来。
裴楚感觉这门道术看似简单,可在他将《三洞正法》入门,练通一处玄关穴窍前,怕是根本画不了。
一张道符的繁琐程度,恐怕已经抵得上十几张的“针符式”和七八张“避火符”的难度。
接着第七页出现的是新道术则名为“丹符履水”,是一门涉水的符箓。
“砂书丹符式二道,至于鞋内,履水上如登平地,虽江河湖海巨浪亦不能沉溺。”
后面跟着的同样是一个丹符式的符篆,不过相比起“避箭符式”,这个“丹符式”明显要简单一些,主要是勾勒一些线条,还有最下方的一个古怪的篆文。
“看来我这本书真的是由遭遇到的各种事情,然后出现对应的道术。”
裴楚看完了这两页符箓道术的内容,轻轻合上,脑海里又想起了之前县城大乱时的一番遭遇。
其中“神符避箭”这门道术的出现,应该是那一夜他在城门前被箭矢射中手里的包袱,所以对应出现了的缘故。
而“符禁火焚”和“丹符履水”这两门道术,对应的则是县城的大火和浦水翻腾的浩荡水流。
“有这几门道术傍身,不敢说天下大可去得,但至少能应付不少麻烦了。”
虽然他还没有什么直接的攻击性法术,但能够深入大山不惧虎豹豺狼,而且能水火不伤,算是有了依仗。
其中“丹符履水”这门道术,更是让裴楚联想到之前那禁妖司缇骑得甲马之术。
从桌前站起身,裴楚将无字书收进怀里,走到客房的窗前,推开窗看向外面。
夜色悄然。
虽已入下弦,外间庭院中,月光依旧明亮。
他脑海里,忽然浮起了当日城隍神真灵吟咏的那首诗中最后一句。
生民有灵应识我,去时还似来时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