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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亟不可待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义阳少年魏文长。
前几次路上遇到蟊贼时,多是李三手下的扈从或是苏双手下的护卫出面斥退,让恨不得打起来的魏延大失所望。
这一次渡过风陵渡,眼瞅着要进入一处山岭,他便自告奋勇地走在队伍最前方,这不果然便被他遇到了不长眼的蟊贼。
那贼人被打得有些懵圈,心想这商旅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一言不合就动拳头,还懂不懂规矩,打山贼也是犯法的啊!
而身后看热闹的两名贼人忙上前帮手,魏延丝毫不怵,连武器都不用,三拳俩脚就全数给撂倒。
见贼人尽数躺在地上呼痛,魏延双手叉腰大笑道:“哈哈哈!就汝等这几下还敢出来劫道,都不够乃公耍几下。不过瘾不过瘾,再来打过!”
这些贼人虽然蠢,但也知道打不过眼前这个少年,哪里肯起来再挨拳头。
有一人离得比较远,在地上扭来扭去想要逃跑,却被魏延一个跨步上前给提了起来,对着肚子就是一拳,打得那贼人腰弯得似虾米一般,倒在地上不停抽搐,连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
走在队伍中的众人这时候也发觉了前边的动静,纷纷上前来看,发觉魏延赤手空拳就撂倒了三个贼人,也是啧啧称奇。
徐庶在老家的时候也曾是混社会的,故而在同行的时候与魏延挺聊得来,出言调侃道:“文长,你下手可轻些,莫要把人给打死了。”
魏延一脸嘚瑟地道:“不会,我下手可有分寸呢,打不死,也不知道是不是附近郡县悬赏的贼人,可以抓去换些赏钱。”
那几个贼人听闻要被抓去见官,纷纷哭求道:“大爷,大爷,我等只是苦出身的,实在是过不下去才在路上讨碗饭吃,从没做过恶,可千万莫要把我等送去见官啊!”
魏延斥道:“呸!我可不信,若是落单的旅人落到你们手上,还能讨了好去?我看汝等个个该杀,既然汝等不愿见官,那我就一刀一个,送你们去幽都!”
贼人被吓了个半死,立刻哭喊道:“不要啊!不要啊!大爷!我等还是去见官吧!”
魏延倒也不是吓吓他们而已,而是真个在琢磨,是把他们给吊死好还是砍头好。
这时候,有一人走上前去,说道:“魏君且不急动手,待我问他一问。”
魏延道:“有啥好问的,趁早一刀一个了结了好上路。”
那人道:“若是恶贯满盈之辈,杀了便也杀了,若真是新近落草,还未犯下滔天之罪,倒也可令其将功折过,留下一条性命。”
魏延眼睛一白,说道:“汝等读书人便是麻烦,你且去问吧!看你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那人上前拾起为首那贼人的刀仔细看了看,又拿起其余二贼的武器瞅了瞅,绕着三名贼人打量了半晌,才问道:“汝等说自己是苦出身的,过不下去了才在道旁打劫?”
那三名贼人忙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先生说的是,我等无家可归,又无衣食,不得已才如此为之。”
那人又问道:“那汝等且说说,因何原因无家可归,又为何选在此处劫道?”
贼人道:“回先生的话,我等本是河对岸王城乡人氏,前两年,王城乡被西凉贼攻破,我等与家人都被掳掠去北边梁山附近给贼人放马,期间我等的家人都没熬住先后死了,我等三人侥幸活了下来。”
“一个月前,我等趁贼人不注意,寻了个机会逃了出来,一路沿着河水而下,回到了家乡。”
“然而家乡的里聚早就被烧为白地,我等也寻不到自家曾经的亲眷乡人,甚至连祖辈传下的田地都被人给占了去。”
“我等无家可归,又无衣食,不知如何谋生,便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念头。”
“不过我等也羞于在乡里附近行事,这才渡过河水,来到此处的雷首山。”
“我等真没想过杀人越货,只是想讹些钱财,好吃上一口饭,不料却遇上了这位大爷。”
“恳求先生与大爷放我等一条生路,我等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为非作歹,哪怕饿死也不敢了。”
那人道:“噢,如此说来,汝等还真是被迫的?那汝等哪里来的刀矛?”
贼人道:“都是在逃跑的时候,从贼寨中偷作防身的。”
那人点点头道:“嗯!汝等虽然情有可原,然生出了劫道的念头,总是不该。”
听闻此话,魏延不干了,他方才在一旁听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冷笑道:“嘿!彼辈贼子说的话能信么?若他们说是上山来砍柴,你也信?”
那人道:“我自能分辨出彼辈所言是真是假。”
魏延嗤笑道:“哈哈哈,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吧?凭贼人一面之词也能作数。”
那人也不着恼,问道:“敢问魏君,我等一路行来,你可曾见过如此莽撞,又如此武艺疏松,衣衫褴褛的贼人?”
魏延道:“虽是没见过,然当贼人衣衫褴褛不褴褛,武艺疏松不疏松,莽不莽撞,又有何相干?”
那人道:“自是相干,我等一行百余人,仅凭眼前的三人,就敢于劫道么?即便是如魏君如此强的身手,怕也不能为之吧?”
魏延听他说自己身手强,心头也是一乐,不过仍旧反驳道:“他三人或许是昏了头了,也或许是大股贼人的眼线。”
那人道:“我等如此多的人,且都带着兵器,但凡有些脑子的贼人,都会提前查探清楚才下手。若他们是大股贼人的眼线,那不应当快速回报么?为何要自行跳出来?”
魏延被问得不知如何回答,脖子一梗,说道:“这你却要问贼人,为何问我?”
那人笑道:“我这不是问过贼人了么?他们已经给了我答案。”
魏延冷哼道:“贼人胡说八道满口胡言,明显是愚弄你我,不过是想为自己脱罪罢了。”
那人重新拾起为首那贼人的刀,拿到魏延面前道:“魏君且看,此刀如何?”
魏延瞄了一眼,只见这柄环首刀刀身满是铁锈,更有数道缺口,在刀刃三分之一处还有一处很明显的裂纹,显然是已经废了,便说道:“劣劣等,与废铁无异。”
那人点点头,说道:“魏君有眼力,正是废铁一柄。”
说着又把另两人的武器给拿来,指着一把刀问道:“魏君且看此刀如何?”
魏延一看,这把刀刃短而阔,刃尖还微微向前方突出,饶是他练过诸般武器也没见过,不免疑惑地问道:“这……这是柴刀?”
那人笑道:“魏君有眼力,正是柴刀一柄。你且再看看这把长柄武器如何?”
魏延一看就更抓瞎了,此长柄武器非矛非铍,乃是一柄短剑用绳子绑在一根竹竿子上,呐呐道:“此物……此物简直瞎闹!若是用力劈刺,这短剑定会与竹竿脱离。”
那人又笑道:“魏君不愧武艺精熟,一看就看出这柄武器的缺点来。如此之武器,正可证明此三人非是专门剪径的贼人,而真如他们所言,乃是无家可归被逼无奈的苦命人。”
这时候,饶是魏延心里也有些相信了。
这几人的武器也太过玩闹了,凭一柄废铁,一柄柴刀加一柄自制瞎几把搞的东西就想来打劫,这不是嫌自己命长么?
即便是再落魄的山贼,也不至于穷困如此,拿自己命开玩笑吧?
虽然心里有些被说服,然而魏延嘴上却仍旧不肯示弱,说道:“这些贼人哪里能用得起好刀好剑,我可是听说,当年闹黄巾的时候,随便拎一把锄头就能造反。”
那人也不与他反驳,只是问道:“魏君,你说这贼人劫道所为何来?”
魏延想都不想就答道:“可不是为了金银财货大鱼大肉么?”
那人道:“魏君所言甚是,方才那人被你打了一拳,想是把他这两天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你且看看他吐出了些什么?”
魏延偏头看去,发现那人身前一滩污渍里什么都没有,尽是些酸水。
不对,还是有些东西的,那一条条有些发绿又有些发黑的东西是啥?
那人不避酸臭,蹲下身从酸水中捏起一根不知何物的东西道:“若我猜得不错,这是草根,魏君你说这三个贼人若是惯贼,又怎会连一粒米粮都抢不到,要靠挖些草根充饥呢?”
“而且,你且看,这三人瘦弱不堪,衣着破烂,脚上的鞋都烂了,甚至脚上还有血泡,不正合了他们的说法,乃是刚刚从远方奔逃而归的苦命人么?”
至此,魏延被问得毫无脾气,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围拢在边上看热闹的士人、商队伙计全部拍起了掌来,高声叫好!
徐庶笑得最是开心,走上前道:“哈哈哈哈!若是比武艺,文长你一个能打十个,可若是比断事清楚,抽丝剥茧,十个魏文长也比不上一个庞士元啊!”
魏延被徐庶当众调笑,也只是别过脸去碎碎念了几声。
而被夸的庞统却谦道:“文武有别罢了,若非魏君一开始就制服了此三人,仆即便是再能断事,也是无力御贼也!”
听庞统如此说,魏延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向庞统拱手道:“庞君断事之能,延不能及也!”
北上的士人间,隐隐间也分几个小圈子,王粲、士孙萌、裴潜、司马芝、蔡睦几个官二代是一个小圈子,徐庶、石韬、孟建、陈靖是一个小圈子,而庞统、刘廙等荆州人又是另一个小圈子,至于崔钧、张机等一些人则游离在各圈子之外,魏延与傅肜二人年纪轻,资历浅,也不属于任何圈子。
平时各个圈子之间的人物虽也有交集,但彼此之间总有些隐约的鄙视链,大部分人虽然知道庞统多智,魏延勇武,但都没亲眼所见。
这回见到魏延的身手,以及庞统细致而微的观察力和丝丝入扣的分析推断,都是大为赞叹,啧啧称奇。
尤其是庞统的表现,令看过颜良所授名录而心中有底的颜益也暗暗惊叹,此人简直多智近妖,从兄看人还真是准啊!
咦!不对,从兄还没见过此人呢!
如此说来,从兄才是真·有鬼神之能!
颜益按捺住心头的震撼,上前道:“魏君之身手,庞君之智断,皆令人大开眼界,真心赞叹!”
众人也纷纷应和,那些士人说话还文绉绉的,如什么“张汤之复生”之类的话。
而那些商队伙计则直白得多,称赞道:“观魏君擒贼、庞君断案,简直比优伶们唱得都精彩!”
颜益转过头又对那三名可怜人道:“汝等当感谢魏君,若无魏君制止,汝等势必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三人便是再蠢也分得清楚好歹,立刻跪在地上朝魏延叩头道:“谢过大爷,谢过大爷!”
颜益又道:“汝等还当感谢庞君,若无庞君明识智断,汝等早已化作了几具无头野鬼!即便是有冤屈也无从说道。”
三人又转过身对庞统叩首道:“谢过先生,谢过先生!”
颜益道:“看汝等身世可怜,境遇凄惨,若是留汝等在此地,汝等无所生计,怕仍是会走上铤而走险的道路,岂非纵放恶徒?”
三人忙叩头道:“我等万万不敢了,若我等再行不法之事,直教天打雷劈!”
颜益摇摇头道:“此终非善策,既然此番二君救了汝等,我以为当救人救到底。眼下常山对外收容流民,开垦荒田,若符合条件,亦可从军杀贼,汝等可愿随我前往常山,以自身双手赎去罪孽,自力更生?”
三人虽然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颜益所言是真是假,会否又落入贼窝做牛做马,不过也知道眼下不容不答应,便点头道:“我等愿意。”
颜益道:“来人,拿三套衣衫和鞋履,再拿些清水,三张胡饼来。”
三人一听有衣服鞋子还有水和食物,立刻感动落泪,发自真心地向颜益叩头道:“谢先生活命之恩,大恩大德,此生必报!”
颜益道:“不必谢我,我亦是奉了常山相的令谕而为,你要谢就谢过颜府君吧!”
三人又是一阵叩头道谢,暂且不提。
在场所有人对此事能以如此方式收场,也是纷纷叫好。
士人中最年长的崔钧看看魏延,看看庞统,又看看颜益,心道这些年轻人都不简单啊!
自己,还真是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