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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接风晚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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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李迪的介绍,舌灿莲花,尽善尽美,刘病已却有着自己的品赏和评价。他看得出这些御马大都来自塞上和河湟地区。一般都有良好的出身和健全的素质,当年也曾驰驱疆场,载重致远,的确都非凡品。可惜一进御厩,受到过分的照拂,习惯了娇生惯养的生活,并且把活动的天地压缩在天驷监这个小小的范围里,这就使它们发生质的变化。它们越来越失去原有的骠悍的精神和充沛的元气,却沾染上纨绔公子的派头儿。不要看它们表面上还是神情轩昂,实际上已是虚有其表,派不了什么正经用场。一句话,这些在天厩中打滚的御马已经落到单单只成为宫廷装饰品的那种可悲的境地中了。

    不但善于识马并且也爱马成癖的刘病已对此产生无限感慨,他强烈地意识到照这个样子驯马,事实上就是对良马的最大的糟蹋。可是他立刻明白,此时此地,面对着内监们流露出这种对宫廷生活的非议是不合适的。他抑制住自己的思想活动,然后在散厩中挑了一匹不太显眼的白马。它也有一个应景的美名儿,叫做“千里雪”。他挑中它是因为在它身上还看到一些野性未驯的地方。乘着一时兴致,他就势脱去罩袍,在箭道上试骑一回。尽管他有分寸地控制着自己没有放松缰绳大跑,但是经过大量骑术训练的刘病已,矫健的动作和悦目的身段还是不自觉地呈露出来。惹得在一旁观看的李迪不住地拍打着大腿,称赞刘病已的高明的骑术:

    “今天咱家算是开了眼界。献艺的小旋风,枉自轰动了半座长安城,哪有病已这副身手?”

    接受昭帝的赏赐有一连串不胜其繁重的仪节,刘病已回到前殿,好不容易挨到酉初时分,才看到内监们按照钦赐御马的规格把千里雪打扮出来。它身上披上锦帔,头上簪上红花,又配上一副御用的八宝鞍辔,这才簇拥着刘病已缓缓转回家里,显然要他在归途上充分享受这一分膺受御赐的莫大光荣。

    对内廷的这套繁文缛节,刘病已早已熟悉到令他发腻讨厌的程度了。这时街市上已经华灯初上,行人如织。刘病已骑在马上。尽量要躲避那些涌到他周围来的行人们投来的欣慕的目光,希望尽快地穿过热闹的街道,取一条比较僻静的道儿回家去休息。可是受到李迪再三嘱咐的内监们偏偏不肯给他这分自由。越是在热闹街道上,他们越要放慢脚步,几只手同时笼住了马络头,把这匹御马和光荣的骑手一起放在长安的大街上炫耀示众。

    有人竖起拇指,高声喝彩:

    无数行人被吸引过来,应和着这喝彩声,大声地赞叹着,把包围圈缩小到使他们这行人寸步难移的程度。内监吆喝着,挥舞手里的鞭子,作势要把行人赶开。人们聚而复散、散而复聚了好几次,结果仍然把他们包围在这个流动的小圈子里。

    这时刘病已忽然想到自己不幸而成为被示众的对象。没有什么比这更加丑恶和可耻的了。他皱着眉头,摆摆手,仿佛要想把这个令人作呕的想法从脑子里挤出去,然后另外—种思想好像一道奔泉猛然冲进他的头脑,这就是他刚才在内厩中曾经想到过、抑制过的想法,而此刻又偏偏这样不合时宜地灌注到他的心里来。他把自己的命运和那些养尊处优的御马的命运联系到一块来了。

    他想到这些御马虽然用了珍珠磨成的粉喂养饱,实际不过是一些宫廷中的装饰品,他又想到那些玩马球、射箭弹丸的宫嫔虽然用黄金缕成的丝穿戴起来,实际上也不过是一些宫廷中的装饰品,他为此万分感慨。

    两人边说边骑,不知不觉中已到中午,感到腹中饥饿,便策马回营。

    刚刚用完午餐,刘病已接到乐行的邀请,请他及手下将官来共趋接风晚宴,刘病已,张彭祖,郑吉等人前去趋宴。

    军部里举行的宴会是按照军中传统的规格进行的。它当然不可能是长安式的权贵们举行的那种豪华宴会,那是刘病已十分熟悉的,不说别的,单单蜡烛、灯油,一夕之间就可以消耗几十斤。有时一场宴会要延续到两天以上。就是比较起州郡长官的诗酒风流的宴会也相差得很远,那种宴会至少也得传些乐部官妓在旁侑酒劝觞。用军部这样简朴的宴会来替天使接风,这要使得一般来自长安的大员们感到吃悼、感到自己受到简慢了,刘病已二世为人,对于他,根本不会产生上述的感觉。

    乐行手下的众将官来的时侯都带有冷淡和犹豫,使得宴会一开始就有些僵化。刘病已发现自己就是使宴会僵化的主要原因。在他们心目中,刘病已已经是天子的亲信,这次又带着他们无法推辞的特殊使命前来军部,他们不知道要怎样对待这个贵宾,才算合于礼仪。

    打破冰冷局面,改善宴会气氛,全靠自己努力了。刘病已抓住第一个机会,和一个中级军官打个照面就热络地攀谈起来。谈论一些行军中最大的乐趣,他们乐此不疲。大概很多勇敢的军人都曾有过类似的经验。刘病已巧妙地说些往事,顿时使他和大家之间的距离缩短了。

    然后他举起酒杯为对座的一位老将军祝酒,然后刘病已又问起隔座一个将校儿子的情况:

    宴会的主人和宴会的主宾形成强烈的对照。

    乐行一直收敛起笑容,即使对一个朝廷派来的钦使礼貌上应该尽到的义务,他都不愿付出。主观上只想把刘病已推得越远越好。他指挥这个宴会,好像指挥一场他不愿参加的战争一样,显得那么生硬、不自然和抵触。反之刘病已却使出了浑身解数,运用灵活多变的战术,获得越来越大的成功。

    回忆是涤垢去锈的润滑油,一经注入友谊的齿轮中,就能使它重新灵活地转动。这时宴会的空气显然稠密起来,人们对他身分上的距离和礼貌上的拘谨,在不知不觉间已逐渐消泯,甚至对他的称呼也改变了几次:最初是尊敬而疏远的“天使”、“钦使”,后来变为试探性的“贤弟”、“贤侄”,最后索性不客气地直呼他的名字。做到这一步,他的工作才算成功。

    “干杯!干杯!,为病已的英武干—杯!”

    “将军三箭定天山……”

    许多人接着吟道:

    “壮士长歌入汉关。”

    接着又是一片声的“干杯”

    战争的精彩插曲,人们都同样为它举杯欢呼,当然这些片断确乎是吸引人的,可是更重要的是宴会的本身这时已经发展到欢乐的白热化,即使没有这些故事,凭借任何一个理由,都可为它高呼干杯。刘病已紧紧抓住机会,喝干了种师道为他斟下的祝酒后,出其不意地宣布道:

    刘病已感觉到在这个回合中,他把握战机,已打了一个小胜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