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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和医院的院长办公室里。
姜釉站在院长办公桌前,头发像是被狗挠过似的凌乱,衣领周围也被扯得皱皱巴巴,显然是还没来得及整理仪容。
仔细看,还能看到离她眼角不远处有一抹淡粉色的痕迹。她素面朝天,绝不可能是化妆时刷的腮红。而且那形状看起来是一种不讲理似的不规则,有点经验的人一瞧便知,这是叫人给打了。打的人力度不轻,但也算不上太重,只是往人脸上招呼,多少有点不讲武德。
若让姜釉自己来说,她只会吐出两个字:垃圾。
院长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如此狼狈,到了嘴边要责骂的话也忍不住咽了回去。他先是摆摆手,示意她整理一下头发和衣服,见她稍稍收拾好了,这才正式开口。
“姜釉,院里面上周才开过大会,着重讲过要注意医患关系,避免不必要的医患冲突。你看看你今天,闹得这么鸡飞狗跳的,你怎么回事?”院长语气里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是咱们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咱们医院惜才,所以你才能破格提升。你这眼瞧着还有个一两年就能提主任医师了,你倒好,给我来了这么一出!”
说到这里,院长看起来满是心痛。那种心痛是对于姜釉前途可能因此受影响的心痛,也是惜才的心痛。
姜釉将院长的表现都看在眼里,院长说的这些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人不是机器,不能时时刻刻都冷静处理。
她不由想起刚才在妇产科走廊时的场景。
十六床产妇那找了半天也没找着的家属,在手术结束后终于姗姗来了。可他们来了以后,并不是庆幸于产妇的有惊无险,医生的果断救治,反而是怪医院自作主张,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就实行了剖宫产。
那产妇的婆婆据说是一直生活在乡下,这次儿媳妇要生产才进了城。听说是剖宫产,生的还是个闺女,那闺女还在新生儿病房观察,当场就气得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找她的麻烦。
小徐让她走,可她没走成,就被那女人的婆婆冲上来一把揪住了头发。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儿子,一看也是干农活长大的。操着一口乡音,指着她就是一口一个“臭娘们”“骚娘们”的骂。
那婆婆更是蛮不讲理,不仅赖地打滚,还哭嚎着说是因为姜釉实施了剖宫产,才让她的孙子变孙女,让姜釉赔她孙子,还咒姜釉不得好死,将来生不出儿子。
原本姜釉挣脱开那婆婆之后,便要离开的,毕竟她看到保安正从走廊另一头匆匆赶来。可男人的臭骂和中年女人咒骂的内容却将她心中某处的怒火蹭地一下就点燃了。
她还偏不走了!
她要理论,她还要赢。
但她哪里是农村常年干活女人的对手?等到保安过来将人分开时,她的头发不仅被薅掉了一把,脸上也挨了一下,刚一分开,就感觉到颧骨往发际线延伸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随后,这事儿就闹到了院长跟前,她被院长叫到了办公室。
此时此刻她站在院长办公室里,脑子里却在想,等会她脸上挨打的那处可得好好消毒。毕竟被这种恶婆婆碰过,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毒呢。
院长见姜釉就这么乖乖站着挨训,又见她脸上被打红了一块,当即就有些心软,声音也软和了不少,语重心长对她说道:“院里早就说过,遇到这种事,当事医生就躲开,一切都让保安来处理。事后交涉也由院方专门的人去交涉,医生避免和病患以及家属发生冲突。这不是院里要保护医闹的人,这是要保护你们。像你今天这样鲁莽冲上前跟家属理论吵架,那是起了极其坏的影响!”
”还有,院里也说过很多次了,在当事人没有清醒意识的情况下,没有家属签字,不允许擅自做任何的手术。你这已经是第二次违反了,再有下次,院里肯定要给处分!”
姜釉却觉得心中那团火没有灭,可情绪已经回归了平静。
她就这么站着,直愣愣说道:“十六床产妇今天的这种情况,如果不马上进行手术,等到家属来签字,她和孩子早就死了。而且……老师,我来医院是来救人的,不是来见死不救,更不是来挨打的。我可没动手,是对方动的手,我只是想把事情给他们掰扯明白。”
姜釉这话说得很倔。
但她这一声”老师“,院长便知道她这是还没想明白。他是她在医科大的导师,除开医院,别的地方见了他,她都依旧叫老师。对于这个学生,院长打心里也是爱惜的。
“你听听你说的这话,你这便是不服气,偏要跟院里规矩作对了?小姜啊,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你天赋极高,又肯吃苦,当初我就说了全国也找不出几个像你这样高天赋的医学生。你有这样的天赋,就不应该被这些俗事给耽搁了前程。你应该把精力都放在专业上,刻苦钻研,提升业务能力。而不是让自己陷入医闹里,沾一身的泥。”院长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可见是真拿她当闺女似的看待,“你来医院这些年,几时见到那些情绪上头来医闹的人是听得进去道理和真相的?甚至他们都是要先发泄了情绪,才愿意坐下来跟你谈条件。”
姜釉嘴唇抿得很紧,眼里却没有要认错的意思。
院长叹了口气,拿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对姜釉说道:“这件事我会叫人去处理善后,你呢,也去跟病患家属道个歉,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把这个过程走完了,该上班上班,其他的都交给医院。行了,你也累了一晚上,赶紧回去补觉去吧。”
院长摆了摆手,可姜釉却没有动。
她看着院长,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看得院长都心中一怔。
“还有事?”院长没来由地觉得需要放轻语气。
姜釉似乎是在想怎么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她说道:“院长,医生的天职就是救死扶伤,用自己最大的力量挽救他人的生命,让更多的人健康的活着。但凡入院的病人,我们比谁都更希望他们可以康复,可以平安的回家。我们不图病人和家属的感激,可我们……也并不想要被人肆意的羞辱和辱骂,至少我不想要。进医院这几年,大大小小的医闹我也经历了不少,有些我是旁观者,有些我身在其中。我原本也以为,我可以对这种事看得越来越淡,一笑置之。我以为,我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一口气说到这儿,姜釉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说道:“可是今天我明白了,我看不淡,也不习惯。我想要工作得有尊严,想要付出有回报。至少,不该有救了人还挨打的事。我现在有些不明白,我当医生是为了什么了……”
院长听得直皱眉:“为了什么?我教过你,为了人民的生命,为了信仰!”
“可我想救的人民不是这样的!”
姜釉将这句话喊了出来。
就好像这句话在她心里憋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在心里生了根,然后在这一刻破土而出。她突然间就迷茫起来,不知道继续做这份工作又有什么意义。
姜釉也知道,若是说出去,没准别人还觉得是她矫情了。医院里被医闹的医生又不止她一个,闹得场面比她这大得多的都有,更何况她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别人大约会想,那会儿能忍,怎么现在忍不了了?
但姜釉就是不想忍了。她不仅不想忍了,她还开始怀疑自己选择从医这条路,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她微低着头,已经做好了被院长劈头盖脸教训一顿的准备。
但想象中的批评并没有到来。
院长轻轻叹了口气,对她说道:“这事儿原本你是要受处分,我还想着替你担下来。可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你接下来的工作?”
看着院长替自己操心的模样,姜釉心底又泛起一阵心酸。她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院长,我想申请停职半年。”
……
晚上七点半,姜釉坐在某重庆火锅店里,对面就坐着好友刘悠悠。
她回家后倒头昏睡了一整天,醒来后就发现好友刘悠悠正在自己家沙发上躺着打游戏。见她醒来,便拉着她出门吃火锅。
“你真停职半年啊?”刘悠悠涮了块毛肚,谨遵七上八下的涮法,熟了就往姜釉碗里一放,“我去你们医院找你,他们都告诉我了,吓得我赶紧来你家,结果好家伙,你睡得跟只小猪似的。”
“嗯,真停职了。正好我这几年也没有休过假,一块儿休了。”热辣滚烫地火锅将姜釉的五脏庙都给祭奠得暖起来,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让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倒是松快许多。
听到姜釉的回答,刘悠悠眼睛蹭地一下就亮起来,眨巴眨巴看着姜釉。
姜釉连忙往后靠了靠,有一种不妙的直觉。
接着便听刘悠悠高兴说道:“那太好了!我公司医疗援助那项目缺的专家,你直接补上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