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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驭德悄没声的走进庄虎臣的房间,房门是虚掩着的,门轴的油看来是经常加,推门的时候也没发出声息。庄虎臣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桌上摊开的纸上,铅笔已经秃了头。
“少爷写的是什么东西啊?这曲溜拐弯鬼画符的蝌蚪文是什么玩意儿?好象是洋人的字码吧?少爷什么时候学会写洋码子了?这别的字也奇怪,总是缺胳膊少腿,但是勉强还能认得一些~~~~~~~~~~~~少爷想干什么?开钱庄?真是老爷的儿子啊,骨头里都是钱痨!自打少爷那次在镇上被打晕过去以后,就老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儿,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不过最近倒是象长大了,也不胡乱厮混了,就连那帮庄子里的混小子,好象都懂事了些。打过仗见了血人就是不一样啊,当年打法国鬼子的时候,那起子新兵各式各样的臭毛病,一场仗打下来,都见好了,枪声一响,百病全消,比吃药强~~~~~~~”
赵驭德轻轻的在庄虎臣的身上披了件衣服,看见他的嘴角流着涎水,笑着摇摇头,掩上门走了。
二门里的一间大屋子,原本是大德通二掌柜的卧房,结实的核桃木家具上桐油不知道走了多少遍,黑沉沉的发亮,青纱的幔帐,素的如同庙里的精舍,西帮的俭省习惯一望可知。一杆乌油油的烟枪还有余温,李莲英大总管躺在炕席上,双眼似闭非闭的养着神,这两日着实的累着了,今天比平日一连多抽了十几个泡才算是缓过劲儿来。现在正在魂游天外,不知人间日月的当着陆地神仙。
“大总管,大总管”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胖太监轻声的在耳边呼喊他。
李莲英慢慢睁开眼睛,不满的看了看这个搅扰了自己的人:“有什么事儿?没看咱家正忙着呢嘛!”
“是,是,本来是不敢打搅您老人家的,可是刚才庄观察有事想求见大总管,您老人家日理万机的,他不便打扰,就找了奴才,让奴才给他传个话,奴才见他还算懂事,眼眉前呢,他圣眷还好,老佛爷也还念着他的情,不好直接回了他,就只好劳烦大总管了”
“呦,庄观察?他一个任嘛没有的候补道,您小子倒是叫的亲切,那小子给你多少好处?你这猴崽子上赶子的替他说话!得咧,说吧,什么事儿,咱家看看,能不能办喽”
“庄虎臣想谋个粮台会办的差事”
“哦,他出多少?这管钱粮可是个肥差啊!咱爷们可不能把买卖做贱了”
“他出了五千两”
“多少?”李莲英脸沉得滴水,声音里结着冰茬子。
胖太监吓的立刻跪在地上,把地上的青砖磕得嘭嘭响:“回大总管,是八千两!”
李莲英轻蔑的看着他:“我说,小顺子,当年是你爹求着我把你带进宫来的,我是看在都是河间乡亲的份儿上,才让你净了身,吃了这份饷粮,你现在出息了?敢给老子吊腰子了?昨天咱家巡夜,可怜万岁爷连个铺盖都没有,还是咱家把自己的给了皇上,你现在只知道巴结大阿哥,想着等有一天,大阿哥即了大位,你就能当了前朝的刘瑾、魏忠贤?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回大总管,庄虎臣他实实的出了一万两,还另外给了小的五百两的喝茶钱,小的再不敢欺瞒,不信您把他叫来,亲自问问,奴才再多拿了一两,您把奴才扔永定河里喂王八!”
“行了,知道了,你给他回个话,就说这事儿啊,咱家应承他了。”李莲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胖太监又磕个头,连滚带爬的出了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把靴筒里的一张五千两的龙头银票取出来看了又看,自语道:“庄虎臣许了李总管一万五,现在只用了一万,白赚了五千两,再加给咱的两千茶水,七千两雪花台州足纹,这场惊吓也算是没白受了,庄小子倒是手面够阔的,这个人值得交。”
李莲英冷笑着自语道:“这小子是吃糊涂了,想发财想魔怔了,现在这个粮台倒找个一万两怕是也没人干!什么样的人咱家都见过,就是这送银子来找死的人咱家还真是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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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虎臣规矩的半边身子斜坐在乌木凳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只是两眼在偷偷瞄着上面旱烟袋不离手的荣禄,他身旁坐着头号幕僚,顺天府尹陈夔龙。岑春煊和吴永也在两边坐着,只是岑春煊看吴永的眼神好象很是不善,吴永只是垂着头,当看不见。
瓜尔佳荣禄,满洲正白旗。军机大臣,文渊阁大学士,总理兵部事务,节制北洋海陆各军,统京畿武卫五军,戊戌年以来,真个叫权势熏天。两道朝天的扫帚眉,两撇花白的小胡子,脸上的皮肤如同虬结的古树皮,十多年的西北凉风也把这个精壮的满州汉子吹成了个耆艾老叟,只是细长的眼睛不时射出精芒,如鹰鹫般锐利。
荣禄也在打量着庄虎臣,今儿个下午的时候,太监张顺送来李莲英一张二指宽的条子,让他给庄虎臣安排个粮台会办的差使。荣禄心里暗笑:“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得罪李莲英了,把个送死的差事派了这个他,不过听说这小子还是挺彪悍,凭着敢开枪打黄莲圣母这点子胆气,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他,也是有点可惜,这些义和团的人在北京实在是给自己找了不少麻烦,却偏偏又动他们不得,有人给自己出了点气,总是好的,光是这些倒也罢了,他还有护驾的功劳,太后还夸奖过他忠心能干,可李莲英的面子也不能驳了,被这老阉狗下蛆那可是不妙,这事情也难办。”
“中堂大人,下官是个粗人,带兵还凑合,现在是按察使的本差,干的捕盗缉贼的差使还凑合,这御前的粮台总办的差下官是干不来的,再者,下官还带着五千的兵丁,护卫两宫銮驾责任重大,不敢稍有懈怠,还请荣相体谅下情,免了下官这一宗”岑春煊眼巴巴的看着荣禄,还不时愤恨地抽冷子瞅吴永一眼。
“云阶啊,现在是国家非常的时期,我看你就勉为其难吧!你现在已经是二品的顶戴了,方面大员,这个差使办得好,开府建牙也是平常~~~~~~我和你父亲颜卿公是至交,看你如同自家的子侄一般,令尊是四十岁做了巡抚,你今年也正好是四十岁,眼见得一个巡抚是稳当的,父子两代都是四十岁的好年龄就做了封疆大吏,守牧一方,真是我国朝的异数啊~~~~”荣禄亲切的称呼着岑春煊的表字,不要钱的米汤只管灌下去。
“中堂!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当年我年少无知,北京胡闹的时候,您还教训过我,下官实在是才具不够,怕办砸了差使,给中堂和朝廷丢脸啊!”岑春煊急的脖子上青筋绷的老高。
“吴大人,岑臬台这个总办是你向桂春桂爵相保举的,现在人家不领你这个情,你老哥有什么计较?”荣禄笑盈盈的看着吴永。
吴永急忙站起来垂手道:“大人,下官官卑职小一个微末小员,和地方上打交道,这其中的繁难不消说,中堂大人也明白,实在是力不从心,岑大人二品大员,手下又有五千绿营虎贲,由他做总办,下官跑个腿还行,如果一直不设总办,卑职这个会办委员,名不正言不顺,这差恐怕当不好,误了两宫的供奉,下官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杀了下官事小,可是让两宫圣驾受了委屈,那咱们做臣子的那是万死莫赎了。”
岑春煊暗道:亏了这厮好奏对,满口的忠臣孝子之言,李鸿章的幕僚算是没白当!娘的,还不是打老子手里五万两银子的主意?这些山西老抠不借银子,你把老子抽上去和他们打擂台?谁不知道这些票号都是朝廷中枢大佬们的钱袋,那是好惹的吗?老子当了总办,借不来银子就只有自己掏腰包了,你还真的好算计!
“庄观察,久闻贵道是出名的能员,这次两宫西狩你是头一个接驾的,老佛爷都夸你能干,你现在也算是简在圣心了,李总管荐举你做粮台会办委员,不知贵道如何打算!”
庄虎臣这些日子一直被半文半白的话搞的头大如斗,但是荣禄这些话还是勉强可以听明白的,能员?您太客气了吧,好象我什么差使都没当过吧?心里好笑,但是脸上一片肃然,当即垂手站立回话:“谢太后褒奖,谢中堂和李总管的栽培,下官一定会殚心竭力把差事办好!”
“好!有这个心思哪有办不好差事的,云阶啊,我看这样吧,还是你的总办,让庄道和吴知府做个联手,具体的事情他们做,大事你们商量着办,大主意还是你拿!如何?”
岑春煊苦着脸道:“下官实在是对钱粮经济一窍不通,还是请大人免了这一宗吧!”突然,他看见长身玉立,一脸意气风发的庄虎臣,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计较:“下官看庄道年轻有为,太后都夸过,李总管保荐,中堂刚才也说庄道是能员,那绝对是错不了的!而且是四品的前程,也不算小了,御前总办委员,朝廷照例是要加恩的,再赏个二品的顶子,和山西各地官员打交道那品秩也是满够了,下官保举庄道为总办!”
庄虎臣被他的突然袭击打的脑子麻木,直楞楞的看着他。
吴永巴不得有人给自己当挡箭牌,这次保举岑春煊也是着实无奈,山西票号异口同声的以北京分号被焚毁又遭了挤兑风潮,损失太大为由,不肯借款。岑春煊的甘肃绿营又天天到他那里聒噪,实在是烦了,就打起了岑春煊带来的五万两银子的主意,反正闹饷的是你甘肃的兵,举荐你个总办,你自己的人马自己对付去,有本事借来银子过关,那是你的造化,我老吴不眼馋,借不来款,你自己荷包里的钱拿出来支应。只是这样,把岑春煊是给得罪苦了,他现在正是圣眷优渥,红的发紫,得罪狠了,也是不妙。现在见岑春煊拿这不知道死活的闷横候补道顶缸,也急忙顺风使帆,接下了他的话头。
吴永从凳子上站起来,一打马蹄袖拱手一礼道:“中堂大人,岑大人说的极是,下官也觉得庄大人是当总办的不二人选,先前举荐岑臬台是下官思虑不周,忘记了岑大人护卫两宫重任在肩,分身不得!下官也举荐庄道台做总办,下官愿鞍前马后襄赞庄道台,惟庄大人马首是瞻!”
“庄道,难得大家异口同声的举荐你,我看你就勉为其难吧!再为朝廷建个新功!”荣禄淡然一笑道。
庄虎臣的脑子里一团糨子,本来是想花钱谋个会办的差使,怎么一下子就变了总办了?这可是半个钦差的身份啊!老子升官了?
庄虎臣冷静了一下,抱拳拱手:“既然几位大人这么抬举,下官再做作就是不通人情了!谢中堂大人的栽培!”
荣禄见事情有了了局,站起身来,颔首笑道:“好了,就这样了,等我回禀了太后,稍迟就应该有旨意了,庄道圣眷优隆,我看老佛爷那里应该没个不准的,现在不是在北京城,不弄那些票拟什么的虚景儿,陛见我看也免了吧,两宫就在这院子住着,也天天能见得着了,好好办你的差,朝廷不会亏待了你的!”
“中堂大人,下官接了这个差使是可以,但是还有个请求,希望中堂大人和岑大人恩准?”
岑春煊狐疑的看着他,心道:“你既然接了差事,又攀扯我做什么?”
荣禄垂着眼皮看着他道:“讲吧!”
“下官想向岑大人借五百绿营,没有这些个兵,下官说什么也不敢接这个差事!”
“给你!”岑春煊不待荣禄发话,抢先一步答应了,只要自己扔了这烫手的山芋,借几个丘八小意思。
荣禄看着话似乎还没说完的庄虎臣道:“贵道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
“中堂大人,岑大人,现在做这个粮台,其中的苦楚,下官不说各位大人也都明白,这五百兵丁是向岑大人借的,如果下官使唤不动,还是办不了差使”
荣禄上下打量了半天这个昂着头英气逼人的年轻人,沉吟半晌道:“好!这个你拿着!”说罢,从公案下面拿出一把象牙柄镶金的柯尔特六子转轮手枪:“这把枪是当年美利坚公使送给本官的礼物,陕甘的兵都还认得!老夫再向太后给你求个武职,下面的兵勇有混帐不听令的,你可以军法从事!可是,庄道!你要是办砸了差事,耽误了两宫的行程,或者是行事孟浪,糜烂了地方,你可别说本官无情,纵然本官认得你,朝廷的法度认不得你!本官手里的枪也认不得你!到时候,我可是要杀人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带着杀伐之气,冷的怕人。
庄虎臣上前接过手枪,抱拳拱手,语气淡然道:“谢中堂大人,如果下官办砸了差事,不劳大人费神,自己拿这把枪了结了自己就算了!”
满屋子人都疑惑得看着这个一脸的云淡风清水波不兴的年轻道台,他到底有什么法宝,这样底气十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