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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恍然大悟,这是青铜铸造的比例。与一般人以为的不同,青铜器刚铸造出炉的时候呈现出漂亮的金属白色,年代过久才出现青绿的铜锈。
后世常见的黄铜则是在铜料中加入少量的锌。一般情况下,青铜比纯铜硬度更高,并且随着含锡量而提高硬度,用来制作武器也更锋利。
“那链齿也不必全用纯铜,用铸钱的比例就可以,”程宗扬从善如流地说∶“这样换算还是一样的价格。”
“公子认为这器物可以用在何处?”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靴、衣物、包裹,只要需要扣紧的地方都可以使用。拉链比系带和钮扣的密封性更好,而且更加方便。只要有足够的原料和工匠,我可以保证两年之内让建康人都用上拉链。
建康城二十八万户,人口超过一百万,每人一尺就是一百万尺,收利一百万银铢。”程宗扬兴致勃勃还要再说,云氏兄弟齐声道∶“不可!”
程宗扬一头雾水,只听云栖峰道∶“公子拉链构思虽然巧妙,但不难仿制,一旦流入民间,不出旬月必然有人制造出来。
到时数百个商家与我们争夺销量和原料,利润必然大降,甚至还会拉高铜价。因此我与三哥和六弟商议,销路仅限于军中,优先保证利润。”
程宗扬哑口无言,云老五虽然拒绝市场营销,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在这里提知识产权无异于痴人说梦。拉链又不是什么高科技产品,随便一个工匠就能仿制。
话说回来,这东西也就是不需太高的技术,自己才有可能仿制。高科技的东西自己带的也有,草原里还埋着两支手机呢,怎有可能纯手工打造晶片。云氏把拉链推向市场,好不容易打开的销售网可能几个月就被人抢得干干净净!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如果算上对铜价可能产生的影响,云氏就要为这件小东西付出难以接受的代价。
晋国一半以上的铜铢都由云氏铸造,虽然目前有利可图,但铜价一旦上涨,铸钱必然出现亏损。云氏每年铸钱都有定额,到时赔本铸钱才是得不偿失。
如果把原料换成其他材料,铁容易生锈,重量也更大。铅更容易磨损。如果是纯锡,遇到寒冷天气可能变成粉末,铝就不用想了,要到十九世纪才被人发现。
在这个时代,金属以外可以选择的材料更少。程宗扬心里叹道,许多技术的失传可能出于这种原始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
但站在云氏的角度考虑,维持小范围、高利润的制作销售,也许是他们唯一的选择。程宗扬虽然不甘心也没有办按,谁教自己不能白手起家,创造出一套完整的化工产业呢?程宗扬想了半晌,最后无奈地说∶“也只好如此了。”
云苍峰道∶“其一,我云氏商会出铸铜作坊一处,工匠三十人,每年供应铜料五千斤,制作拉链十万尺,将来如果不够,还可按需求追加。制作之事由程氏全盘管理,云氏不再插手,如何?”
这等于是云氏提供工厂、技术人员和原料,由自己全权生产,条件不可谓不优厚。程宗扬当即道∶“可以。”
“其二,作坊所有的产品由云氏统一收购,以每尺十枚铜铢计价。程公子,你看怎么样?”这一下是狮子大开口,以每尺一枚银铢的价钱算,等于云氏拿走百分之九十的收入,只给自己留百分之十。程宗扬抗议道∶“这也太少了吧?我不说五五分成,至少也要四六分成。”
云苍峰道∶“我们云氏出作坊、工匠和原料,等同承担所有的成本,让程公子坐收渔人之利。三者相加,成本至少占五成,所得利润不过五十铜铢,程公子平空拿走两成已经不少了。”
云苍峰与自己交情深厚,程宗扬相信自己向他要个上万银铢,他眼都不眨地就拿出来,白送也没什么关系,但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一谈到生意,云苍峰就露出商人本色,锱珠必较。
这会儿自己如果太大度就是将交情和生意混为一谈。程宗扬笑道∶“云执事算得也太精了吧?五千斤铜制作十万尺拉链,相当于十万银铢。原料占一成,三十名工匠,每人每月二十枚银铢工钱。
不过七千二,作坊我便是租用,每月也不超过二百枚银铢,三者相加,成本最多只占两成。八成利润我拿四成,等于三十二枚铜铢。再去两枚算交情,一口价,每尺三十枚铜铢。”
云苍峰笑咪咪道∶“铸铜作坊哪里是随便能租来的?不瞒程公子说,那处作坊便是铸造铜器,每年还有一万银铢的收益。仅此折入成本就有一成,何况还有运输、损耗的费用,云某说成本占五成,并不算多。”
程宗扬打起精神,与云苍峰、云栖峰反覆争辩,甚至声称自己建造作坊、招募工匠、采购原料、销售货物,算下来也能把成本控制在四成以内,还能净拿六成利润。
云苍峰则道,白手起家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不要说作坊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建成的,单是熟练的铸铜工匠就不易寻找。双方你来我往,一边争论,一边互相让步。
最后把收购价定在二十枚铜铢一尺,超出五千斤的产量则是三十枚铜铢一尺,并且由云氏承担作坊及工匠的所有开支。敲定细节后,云苍峰亲自拟定契约,云栖峰则唤来仆从款待程宗扬。
三人谈论时都是并膝正襟危坐的架式,云家人还好说,程宗扬头一次跪坐这么久,这会儿松懈下来只觉两腿发麻,爬起来道∶“云五爷,我在院子里走走不妨事吧?”
云栖峰笑道∶“不妨,程兄便当这里自己家,尽管随意走动。”程宗扬也不客气,到了楼下看周围无人。
立刻逾墙而过,按着上次的路径,熟门熟路找到那处院子。院门仍然紧锁,墙角的翠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程宗扬抬指在门口的花瓶上一敲,指下发出一声清响,然后拾阶而上。那个披着狐裘的少女坐在楼梯尽头,水一样的眸子静静看着他,然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轻声道∶“你来了。”程宗扬笑道∶“你知道是我?”
“每月望日前后,这个院子是不能进人的。”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小心道∶“我来没什么关系吧?”“没有。”程宗扬挨着少女脚边坐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少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如瑶。”
程宗扬夸张地拍了下手掌“真是好名字!喂,你别笑,这名字真的好听。我要有个女儿就叫她程如瑶。”
“你不是姓萧吗?”“哦,我是说顺口了,让女儿跟母亲的姓。”少女哦了一声。
“原来萧公子已经有妻子了。”“妻子倒谈不上喂,说说你自己吧,为什么别人不能进来?还有,穿这么厚的狐裘难道不热吗?”
少女慢慢道∶“我幼年时得过一场大病。每到望日前后就通体发寒,时常听到有人走动就会昏厥。”“竟然还有这种病?”程宗扬好奇地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好一些了?”云如瑶摇了摇头。
“那你这会儿为什么没有昏倒?”“我也不知道”云如瑶轻声道∶“有时说话就会睡过去。”
“昨天你没事吧?”“睡一时就好了,有一次我昏了四天,五哥把棺材都准备好了,还是三哥请来一位高僧把我救转过来。”“你三哥是云苍峰?”
“你认得他?”程宗扬讪讪道∶“难怪云丹琉叫你姑姑呢,没想到云老哥还有个这么小的妹妹。”云如瑶低声道∶“我是庶出的。”
嫡出是正妻所生,其他姬妾生的都是庶出,两者虽然同出一父,但在家族和社会上地位相差极大。程宗扬对这些毫不在意,大伙儿都是爹生妈养,能有什么区别?“你身上好香,是不是用了龙涎香?”
云如瑶从袖中取出一个寒冬时节才用的手炉,铜炉的气孔内正散发出奇异的芳香,怀中满满的都是馨馥香气。
昨天见过一面,不知为何这个少女寂寞的容颜总留在自己脑海中。一想到心里就软软的,禁不住想去呵护。自己明知道这事是云家的忌讳,仍忍不住过来与她说几句话。“你病那么重,身上倒没有药味。”
“我不吃药的。”程宗扬玩笑道∶“难道云家请不起医生?”“三哥说,凡药都有毒性。我秉性原本就弱,再服药会伤了身子,平常只是吃些补品。”
也不知道云家有什么难言之隐,生怕被人知道有个妹妹身染重病,连对自己也隐瞒不说。恐怕云如瑶生下来就没离开这处院子。云如瑶抬起眼∶“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程宗扬道∶“我是你三哥的朋友,陪人来谈生意,想起昨天的事,专门来看看你。”
“谈什么生意?”“算是铜器吧。”程宗扬随口说了几句,云如瑶静静听完,问道∶“我可以看看吗?”程宗扬把背包递过去,少女拉了几下,想了想道∶“你算错了。”
“什么?”“铜器坊的链牙做不了这么小,每颗链牙做下来大概宽三库、长八压,一斤铜料分量约为三合,制成链牙约长七尺四寸。如果链牙做得更大,长度会更短一些。”
云如瑶轻轻道∶“你应该按重量计价才公平的。”合是六朝使用的容积单位,约等于五十分之一升。自己只是大概估计一斤铜料能做二十尺,五千斤等于十万尺,一年能拿两百万铜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