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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决脚下生风,往燕王府前厅急行而去;卫靖紧跟其后,眼睛看着尉迟决的背,口中散出淡淡的叹息声。
两人一到前厅,同时皱起了眉头。
枢府来人额上挂汗,公服后面汗渗湿了一片,粘嗒嗒地贴在身子上。
卫靖看一眼厅外院内秋风扫过的乱叶,再看一眼那人,道:“很热?”
那人急急地摇了摇头,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尉迟决早已忍不住,上前一步,越过卫靖,对那人大声问道:“是梓州过来的急报么?”
那人咬唇点头,从袖中抽出枢府公文,递向尉迟决“燕王殿下,尉迟将军,这是枢府刚刚收到的。”
尉迟决不接,眉峰一横,冷着脸道:“直接说!”
那人手抖了下,额上汗愈加密了去。
卫靖侧脸望一眼尉迟决,无奈地轻轻摇头,嘴角微开,泄出一口气,对那人道:“将军让你说,你就说罢。”
那人看见卫靖送来的目光,又使劲咬咬唇,才对着尉迟决道:“梓州来报,谢知远将军率拱圣军一举攻破涪城,斩首叛军三千余人,其余尽数俘虏。”
尉迟决眉头骤展,紧追着问道:“城中百姓如何?”
那人掌中冒汗,手中公文略显湿渍,道:“谢将军围城时,城内叛乱将领把百姓做为人质,前后杀了百来人。城破后,谢将军将城内百姓妥善安置,还好没有出什么大乱子。谢将军已奏请梓州府派人接管涪城,但此刻还没有具体消息传来,不知秦大人对善后一事会如何处理。”
卫靖在旁边跟上来“如此听来,还算没有什么大波折。也算是件喜事了。”
那名枢府官员抬眼看卫靖一眼,嘴唇一哆嗦,还欲说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卫靖觉察出他的异样,挑眉道:“还有事?”
那人领口都被脸侧滴下的汗浸湿了,又抬头看了看尉迟决,两条眉毛死拧在一起,似是狠狠下了决心一般,对二人道:“涪城一战,拱圣军昭武校尉廖珉阵亡。”
一阵冷寂。
几人间的空气温度骤降。
尉迟决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太阳穴处青筋突起,手紧紧攥成拳,黑眸中耀动的火花似要扑出来灼人。
卫靖面色苍白,两大步上前,伸手一把扯住那人的衣领,对上他惶恐的双眼,眉头紧锁着,咬牙切齿道:“再说一遍。”
那人膝间一软,深知廖珉与卫靖及尉迟决交情匪浅,此时看见尉迟决与卫靖二人的反应,根本不敢再开口,大滴大滴的汗渗出来,腿都在微微颤抖。
卫靖手紧着一收,将那人提高了些许,两只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水光抖动,高声喝道:“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原本在厅内侍候的下人们在卫靖与尉迟决进来时就被遣出去了,此时在外面听见卫靖的怒喝声,忙都跑了进来。
尉迟决冷眼扫过,低声道:“都出去。”
这些人何时见过平日里一向面挂笑容的燕王如此动怒,此时见了满面煞白的卫靖,心里都觉惶恐,待听了尉迟决的话,全慌慌忙地退了下去。
卫靖眼睛望向门外,狠狠咽了口气,手使劲一放,由着那官员跪了下去。
那人腿软得站不起来,半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殿下节哀。拱圣军与叛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还望殿下能心平气和看待此事”
卫靖薄唇抽搐,怒气腾腾“心平气和!”又是一声吼。尉迟决上前挡住卫靖,对那人道:“廖昭武是怎么死的?”
枢府官员抹抹脸上的汗,道:“枢府此时还不清楚。谢将军捷报中只奏明了阵亡士兵的人数及陪戎副尉以上的名字。”
“废物!”卫靖咬牙骂道,负手走至门口,对外面的下人道:“备马,去枢府!”
尉迟决不理那名枢府官员,上前拉住卫靖,皱眉道:“殿下此时去枢府有什么用?”
卫靖猛得挥开尉迟决的手,眼里光芒凌厉“让枢府派人去梓州,把中琰的尸首给我带回来!”又是冷冷一声“若是没人去,我便自己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天没见到中琰,就一天不信他已死这件事!”
“燕王殿下!”尉迟决脸色黑沉沉的“殿下此时任性又有何用!人死不能复生,殿下何必如此”
他还未说完,卫靖便已扬拳朝他的脸挥来。
尉迟决一动不动地挨下那一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一声闷响。
嘴角慢慢有血渗出,脸侧青紫一片。
尉迟决也不抬手擦,只是看着卫靖,张嘴吐出一颗滚了血的牙,又慢慢道:“殿下若是解气了,就不要再任性了。此事枢府自有决断,不须殿下操心。”
卫靖扬手又是狠狠一拳,正中他的鼻梁。
血从鼻腔里涌出来,尉迟决抬手用袖口抹了一把,猩红的血液没入黑色布料,将袍子染得更黑。
“死的是中琰!”卫靖指节捏得咯咯响,眼角红红的“你知不知道,死的人是中琰!”
是那个从小便和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一同互相看着长大的廖中琰。
那一年春暖花开,尉迟决陪他在宫中练剑,有小内监带了个少年从他们身旁走过。
那少年眉目清秀,身形削瘦,走在路上,气质竟不逊那些宗室之子。
他好奇之下叫住那小内监,问,这又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小内监禀道,殿下,这是已殁武国公的幼子,天资聪慧,特被皇上招入宫中,留待将来入殿前侍卫班的。
那少年眼睛明亮明亮的,嘴角弯弯,笑着看他们。
他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一下来了兴致,扯过尉迟决,对那少年道,这是尉迟家的二公子,也是个能文善武之人。
少年咧嘴笑笑,殿下,尉迟公子,我叫廖珉。
他听了大笑,廖珉,好名字,好一块美玉!
连尉迟决一向如冰的脸也因那少年春风般的笑容化开来,微微笑道,我是尉迟决。
彼时,头顶初阳,有微风滑过,身周是春日里的花香。
有树叶掉下,蜻蜓点水般地拂过三人的发。
三人相视而笑,均是明眸皓齿,风神俊朗。
都以为待将来鹤发鸡皮时还能坐下一起笑谈功过千秋,谁能想到恰逢年茂时那人已埋骨西陲,真真是人愿不如天算。
尉迟决凝目看着卫靖“若是打我能让殿下心里舒坦,殿下尽管打。”
卫靖眉峰一颤,攥紧了拳头“若不是你当初上书,执意要拱圣军去平乱,中琰他怎会”
说至一半,他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大粒大粒的汗渗出来,攥紧的手慢慢松开来,抚上胸口,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尉迟决见了脸色巨变,上前一把扶住卫靖,对外面候着的下人吼道:“殿下固疾发作,快去太医院传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