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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恃才傲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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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衍卜寸抱着黑瞎子手臂的温度骤然下降,黑瞎子往下看了眼,发现自己白茫的视线里,唯独衍卜寸那猩红的眼睛闪烁,都开始涣散了,他连忙一把拽起对方,这么拉上来,衍卜寸的状况却看起来更吓人了。

    那一双混沌的眸子,半燃半熄,似一盏快要泯灭的灯火,被风无情吹的摇曳作摆,恐怕是即将要散了的样子。

    “祈是你回来了吗?说话,点头,眨眼睛都可以,你给我点反应啊!”黑瞎子第一次对张祈灵的语气重了些,他既想相信张祈灵回来的事实,又恐惧现在来的那个,并非是自己想等的人。

    而衍卜寸感觉自己的意识,就像被放进了滚筒洗衣机里,翻滚着,被一层又一层的泡沫和水花所覆盖,最终…再次归于一片熟悉的黑暗。

    恢复意识的张祈灵,闷闷的应了声,看向黑瞎子的神情里带着可见的茫然,但眸底澄澈,像汪静默的湖泊,里头倒映着黑瞎子那慌乱又期待的面容,确实是张祈灵本人没错。

    “是我,我们在哪?”张祈灵问。

    张祈灵刚才所见的景象,看起来已经忘却的差不多了,除了真心同黑瞎子询问外,这个人再没有其他的情绪。

    红玉珠、小寸的联系,在他眼中仿佛从未存在过,是指缝的流沙,却又在心口被风隐隐吹打时,泛起点点酥麻,昭示着那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张祈灵或许感觉到了,自己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但忘了就是忘了,

    他张祈灵所忘记的还少吗?

    黑瞎子没有丝毫犹豫的脱离开张祈灵,生怕自己误触对方伤口,他看不见,但不妨碍他凭借直觉去判断衍光善的位置,“我去,你终于回来了,你都不懂刚才那人占了你的身体,给我好一顿摩挲,恶心死我了…”

    毕竟黑瞎子看见张祈灵简直跟遇到亲人一样,他根本不想停下自己开合的嘴,愣是快说到九天云外的关键时刻被打断了。

    只因衍光善快速用红线拉扯住了黑瞎子的腰身,将他整个人甩到了一边的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红线将他整个人变成被覆压的猎物,这种手法,黑瞎子已经在福福那里体验过一次了。

    将碍事的黑瞎子弄走的衍光善,似乎完全没有任何的负罪感,他只是往前走了几步,认真地开始看起张祈灵来,这种空间的剧烈光亮下,他的脸逐渐在张祈灵的眼里被放大。

    衍光善最是出尘的那双凌厉的凤眸,漂亮到尽显锋芒,却毫不女相,大约是血脉牵系,长大后的衍卜寸和他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可明明这样明媚的眼睛,却是以极尽淡漠的神态,如同看死人一般,审视着张祈灵,那微扬起下巴的样子,看起来颇为高傲。

    可能是身高上占据绝对的优势,衍光善以此投下的阴影和威压,足以形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张祈灵紧紧套牢住。

    张祈灵抬头,回视,丝毫不惧。

    大概今夜静谧,心无旁骛,

    所以足够张祈灵能读懂对方跨越千年的眼睛。

    衍光善似乎在心疼自己,带着某种惭愧和坚定,其中既有人的悲鸣怜悯之心,又难以割舍那份超脱意志的执着。

    这显得张祈灵的平静就如同一面镜子,正毫不留情地反射出对方的所有情动和心绪。

    没有人能回绝张祈灵那种诚然的目光,在这种注视下,谁都会毫不犹豫的说出一切。

    人格魅力也好,角色光环也罢,张祈灵就是那种人而已,他掏心掏肺对待他人,那便值得他人真心实意对待自己。

    衍光善紧攥着已经脏污的不成样子的袖口,看着这个曾经毫不犹豫答应留在门里的张祈灵,突然觉得恍然的厉害,他们之间没有隔世,只有一道能够跨越时间空间的青铜门。

    尽管是虚假的,可那也曾经是证明他们存在于同一空间的答案。

    “我其实并不想骗你了,但他们需要我,我该拿你怎么办…?”衍光善懊恼起来,眉头微蹙,直到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他的膝盖直接触地,没有所谓的男儿膝下有黄金的概念,但这般高傲之人下跪的时候,脊背都是直的。

    “今生灵已死,恪以初一次十五,跪拜神起灵位,请神明大人扶持我的族人……”

    他所说的话,同时出现在张祈灵的脑海里,

    是诅咒吧,一定是的,

    不然,怎么这句话会烙刻的这般厉害?

    张祈灵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变得冲动起来,所有的细胞都开始在疯狂叫嚣着,试图让他答应衍光善那毫无理由,又对自己没有回馈的无礼央求。

    直到黑瞎子身上被红线勒紧的位置,已经开始因为他疯狂的挣扎,不断渗出血,牵动着脸颊、脖颈、腰腹和双腿……

    一切的痛苦都在席卷着黑瞎子,可他唤张祈灵的声音,却没有因为这无休止的割裂而停下。

    应该是他想要救张祈灵的意念,太执着了,执着到足够推翻自己本身的生理性疼痛。

    “祈,不要答应他,听话!不要答应他!算瞎子我求你!不要!”黑瞎子前半段还在规劝张祈灵,后面见张祈灵跟被下蛊似的一动不动,就直接开始转头问候衍光善的八辈祖宗了,“我草你妈衍光善!你骗小孩有瘾吗?!”

    黑瞎子想要冲破红线带来的桎梏,但迎接他的却只有更加锐利到入骨的疼痛,所有的红线都在勒紧,好像要顺着他的皮肉,融进他的骨头里一样。

    而一般人大多在感受到极致疼痛的时候,都会及时去停止不必要的口舌,但黑瞎子完全是个变态,不知道是点了什么疼痛加持的buff,他嘴跟机关枪似的,一顿往外喷脏字,另类,大写的另类!

    越是疼,黑瞎子反而骂更狠。

    大概是黑瞎子深知张祈灵所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深渊,那种真相与结局,他早在鄢啸南那里听完了,比任何人所想象的都要详细和深刻。

    那恶毒的衍光善,会极尽所有,去榨干张祈灵身体每一滴值得利用的鲜血,为族人赢得长生的机遇。

    张祈灵会成为长久供应的源头,变成一台没有自由再也不会说话的机器。

    黑瞎子嘴上不说,但心里真的怕极了,事实上,他对张祈灵,没有吴峫对待小哥的那种雏鸟情节的斯德哥尔摩,只能说自己对这个还在成长咿呀学语的张祈灵,有一种想要将其养大成人的冲动。

    他只是怕张祈灵认不出衍光善的诓言与哄骗,怕这个心智不全的孩子,被他人的言语拐走。

    而这个呆傻的张祈灵,也确实不曾学会人的正常情绪,例如当快乐时要展露笑颜,伤心时要去找人诉苦,他还没有懂得这世间人心的善恶和勇敢剖析出自己的苦乐。

    甚至于张祈灵嘴角牵动的弧度,都需要黑瞎子的引导和示范,让这个张祈灵真心流泪,还不如让他自己下斗去虐杀血尸来的痛快。

    张祈灵他什么都不会…

    是真的什么都不会。

    张祈灵僵硬地看了眼被捆绑的黑瞎子,对方的嘶吼没有停止,他因黑瞎子的话而身体微晃,后涣散的眸子,重新聚神凝在黑瞎子的一身惨状上。

    黑瞎子身上的羽绒服破了大片,劣质羽绒绵不要命的涌出来,里头掺着堆红艳艳的血,空气里的血腥气浓的不像话,化成实质一般,萦绕在张祈灵的鼻息间。

    这番场景,让张祈灵的视、听、及嗅觉,都受到了猛烈的暴击,他终于从被下降头的状态中回过神。

    然后,张祈灵应该是愤怒的,只不过黑瞎子的笔记中,所看到的不过是张祈灵开头的一个侧脸和背影。

    “放开齐,你的提议,我拒绝。”

    张祈灵的语气应该是带着愠怒的,但他情绪向来收敛,可越是态度平静到极端的人,反而越让人心生胆寒。

    因为这平静之下,

    也许凝聚着更加无边的风暴。

    不过张祈灵仅是因为黑瞎子被衍光善伤害了,所以他才拒绝了对方,而张祈灵自己所被衍光善赋予的苦难,从来都被他既往不咎。

    张祈灵的性子直,所储存爱恨的头脑也容不下那么多困苦,所以他舍弃了自己放置仇恨的空间,只预留给了心疼他人的位置。

    黑瞎子舔着唇上自己溅出的血,嘴里逐渐漫起一股腥甜,他要教张祈灵的东西也太多了,连现在想想,都不禁在这种环境里,疼的神经直突突,根本不能去思考一堆有的没的。

    “祈…放狠话怎么能这么文雅,学学我…骂人就得骂他祖宗懂不懂?卧……”黑瞎子止语。

    只因张祈灵听到后,转身向黑瞎子这里走了几步,张祈灵正用嘴想要咬开自己手上的绷带结,试图恢复手指的活动。

    看起来似乎是要给黑瞎子解开束缚的样子,但黑瞎子却吓得开始蹬腿了。

    “…草别别别!我才给你包好的!你那手不要了啊?你知道给自己扯开,我得费多大劲给你固定回去吗?!”黑瞎子瞬间接上自己的后半句脏话。

    张祈灵那不顾身体的行为,简直更像在惩罚黑瞎子这个医者不称职一样。

    好在张祈灵真的很乖,他微微张开嘴,嘴里所衔的绷带瞬间落了下去,停在黑瞎子面前,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那堆缠绕的不成样子的红线。

    当然,衍光善不可能一直真的跪着啊?

    他又不是蠢蛋,求人求不动,没有感情基础维系的苦肉计,在张祈灵那里卖惨根本行不通,所以他早在张祈灵拒绝并坚定转身的那一刻,自己拍拍膝盖上的灰站起来了。

    说实在,他这种下贱坯子的行为,很像是猫主子,需要你的时候甩尾巴,让你给他添粮加水提一堆无理的要求,不需要你的时候它就是真正的主子,不用你做任何事,却又要你将他恭敬的供奉起来,最好堆个暖窝,递份散发肉香的罐头。

    反正是很高级又自傲的道德绑架。

    虽然衍光善在张祈灵面前真的没有实权和威慑力,甚至还总是求人的那一个,但他拿得起放得开,总归这个人再怎么低三下四,却还是永远将自己摆放在高位上。

    这般恃才傲物,他自己觉得自己矜贵,倒也无错。

    “他这心理历程也太复杂了吧,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天真你能看明白吗?”胖子挠挠头,他可不喜欢做阅读理解,搞一堆描写出来夺人眼球。

    吴峫捏着那本笔记,这之后的笔触细腻,辞藻优美,倒真不像是黑瞎子这个大直男能写出来的,他声音平静的道,“打个比方吧,衍光善本身是个的竹子,被现实的风雪压倒了也很正常,只不过他的矛盾,是来自于他不肯屈服,一边想要放弃尊严,却又在无人看到对方视角里,努力撑起最后的自负自傲。”

    “简单点说,胖子我cpu不够。”胖子还是没听懂。

    不过吴峫没有表现出不耐,“他可能以前的社会地位太高了,或者是生存环境给他带来的偏颇影响,导致他一直觉得自己厉害,结果被时间和现实打击,发现自己这个天才不过也是芸芸众生,于是他向自以为的神明求救,却不肯真的放下自己的天才光环,以一个信徒的身份去请求。”

    “他站的位置,使他所观览的世界太大,太高了,吹的风雪久了,就会害怕山底的暖流,将自己冰冷的心给融化。”衍卜寸接住话茬,他整个人坐的很是端正,隐隐与文中的衍光善重叠。

    可惜眉眼含笑,

    已不知不觉软化了他周身的寒意,

    温润的像块抛光的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