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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活着,人就不可能置身于生活之外。专门在某些时间到某些地方体验生活的人,他们体验到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他们自己的生活呢?他们生活在他们的别处吗?
我从事的工作,需要体验生活。人们是这样认为的。
每当有人对我说,你要去体验生活。便感到自己过得很虚浮,没有意义。我的当下生活,就这么没价值吗?那别处的生活,真的就更值得去体验吗?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许是吧。
有时自己也觉得日子无味,是不是想办法去体验体验生活?我在生活中等待着体验生活的机会。
令人沮丧的是,每当我跟着人们四处走动,调查、采访、顺带着吃喝玩乐,我的文字变得枯涩,语言变得空洞,甚至失去了口头表达能力。我变得不想看书,也懒得握笔。灵感在与各种事物的碰撞过程中一副麻木不仁,事不关已的模样,它从规定的体验中,逃遁到与现实毫不相干的地方,作出独立特行的冥思状,在各种热闹的场合,它习惯沉默。
灵感太娇嫩了,太任性了,它不愿受任何形式的约束。或者,我根本不适合写作,造物主却给了我一份意外的礼物。这是一个并不明智的选择,我却选择这条崎岖的小路承载一生,满足于盲目带来的不可知的希望,冒险带来的不痛不痒的的刺激。说到底,这是我的自私,或者说,是我对自身的无法超越。我很愿意修炼自己成为一个与人为善、关注世界和他人的人,至少这样做人可爱多了,可我似乎更愿意与自己纠缠不清。
我注定跳不出自我的小圈子吗?注定了在为使命、为理想、为流派、为功利教化的写作上失败吗?注定了要让人们失望吗?
有时想,我完了。
有时又想,不一定。如果我坚持呢?奇迹会因人的坚强而无处藏身。有人说,如果你的心灵始终对你说,你应这样做,那么听从她,没错的。
在作了第一个选择之后,第二个选择已成了别无选择,如此循环,就构成了宿命。于是有了命运播弄人,其实是人在播弄自己。写作是个人的事业,真正的生活就在当前。你抽烟、喝茶,坐在桌前,写出一些想法,这就是生活。生活每天都在赐给我们各种感受,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脱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文字里的每一根情丝,都从写者的心房牵出,情感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着。
为着我的文字,我愿是生活中自由的流浪者,散漫的体验者。
一个与写作有关的人,在还没有成绩可以做赋闲的资本时,其日子是令人焦虑的。
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嘿——我没干什么。
在写什么?
没有写什么。
你应该多多体验生活
是的,是的,我一直在等待机会。
这是经常碰到的让我难堪的对话。因为总是答不出我在干什么我写了些什么。
我并没有张出写作的旗子,可大家认定了,你就是干这个的。
这让我很难受。
我不敢说自己是个文化工作者,也羞于承认以写作为业,我似乎什么也不是,一个典型的“闲人”
写什么或能写什么,是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大多数问者不过出于礼节性的客套,顺便关心一下,谁也不会认真追究。但于自己内心,总有一些不能明告君子的羞愧。好多人把我的单位误成了妇联,我在内心真心希望,若我在妇联工作就好了,就像欠债人侥幸逃脱了一身债务。
许多人羡慕着我的闲,他们看不到我的急。急于表达,却眼高手低,弄得一夜夜失眠;他们也看不到我的苦,不仅苦于将要去体验的生活,也苦于正在体验着的生活。写着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东西,借以维护可怜的自尊,也以此向朋友们传递信息:我还在坚持。在文字上,没有胜利的标准,所以我并不迷信坚持就是胜利,除非拿到诺贝尔奖,呵呵,那是不可能的。我要把奋斗一词从成功的原因中驱出,我不要什么奋斗,因为,写作,跟奋斗无关,真的没有关系。只要到网上去看看,就会明白,所谓的奋斗,有多么傻。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一蹴而就呢?不仅可以穿行于现实,如鱼得水,还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就是前朝古人也能从历史的墓坑里捡出骸骨,生血肉骨,活灵活现地摆到读者眼前。我得承认,自己没有这样的天赋。不仅没有这样的天赋,我还不肯紧跟时代潮流,总是从生活的激流中旁逸斜出。我是如此喜欢逃离,从大众生活,从规定背景,从既定角色。喜欢徘徊在小道上,看大道上的风景,耽于观望和沉思,以至忘记了向前赶路,成为大道上的落伍者,小道上的落后者,失去了大路,也没有将小路穷尽。
固执地结着自己的茧壳,在这一点上,我堪称是一条优秀的蚕。
在大家踊跃发言时,硬抢过话筒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还不如老老实实做个听众,认认真真做个读者,尊重自己也尊重他人,或者,说点话给自己听。关心社会生活和关心人的灵魂,哪一个更重要?我觉得没有彼此高下之分。这就是我心安理得地蹲在我的壳里的托辞。
终生留恋着与书为伴的校园生活,如果能读一辈子书该多好啊。从一本书游历到另一本,学究气地、自以为是地俯视忙碌的芸芸众生,是书把我毒害成了一个理想主义者。我该以什么样的态度体验什么样的生活呢?我要尽量张开每一块鳞片,尽量伸展每一根触须,全身心投入到每一个有我的日子。当我可以收拢鳞片,顺顺溜溜,在供养我的环境里游刃有余时,该是到了收获的季节吧。
生活啊,你在哪里?这是骑着驴找驴的呼号。
生活在别处,那是哲学家针对理想而言的,如果你一定要追逐永远在别处的生活,无异于夸父追日。当然,做追赶太阳的夸父比做一条织茧的蚕,显然荣耀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