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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处人间与天堂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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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仅一眨眼的功夫里,我迅速被固定在飞船的侧壁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我这位多次探索宇宙的英雄大吃一惊。

    我感觉到这股吸力正以异乎寻常的速度不断加强,接下来的一瞬间,我似乎感到飞船已经碎裂了,我的身体连同飞船的碎片以只有鬼魅才可能有的速度向一个正飞速变大的东西撞去,然而这一切又似乎只是一种幻觉,因为在大脑还没来得及辨别这些事的真伪时,我已经失去了视觉,听觉,以至所有的感觉。我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痛苦,就与刚刚置身的世界完全脱离了。

    我不能确定我是否还活着。因为我看不到天,我的眼前也不是黑暗,我无法形容关于颜色的问题,因为我已经没有了眼睛。为了证明这个,我想摸一下我的额头下方,但是我失败了,我又发觉,我再也无法形容关于触觉的问题。这次我有点明白了,我是我的灵魂!我只剩下了灵魂!那么这样说我已经死了?我想哭,但却只能悲哀。我该怎么办?也许“上帝呀,求求你,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尺小儿,求你”可是,我认为也许并没有上帝这回事。即使有,我又怎么知道他老人家在哪呢?我只剩下这个透明的灵魂,也许它正象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撞,也许已经撞在了上帝他老人家的怀里也不知道呢。突然间我感到了极度的孤独——上帝也帮不了我了,我该怎么办?

    我一向是个镇静的人,我不会这样徒然地烦恼下去。我很快地又安于寂寞了。我记起了这样一句话,对于无法改变的事,你只能随它去了。我并不因为悲哀面感到疲倦,但我还是决定停止了。我让我的灵魂在不知什么颜色的世界中飘荡,谁知道是不是这样呢?我倒希望有什么东西挡住我,哪怕把我撞得粉身碎骨哦,我已经没有这些东西了。

    我记得我临死时好象看到一个撞向我的黑色东西,当然,也许是我撞向它吧。那是什么呢?我们人类已经涉足了很多星球,可能那是宇宙外的什么东西吧?唉,它现在已经与我无关了。

    时光流转,日月如梭,我想,也许已经过去几万年了吧。这种状态我实在是无法形容。我没有任何感觉,不会看到阳光,花朵,只有艮古的寂寞伴着我。我体会到了始前的空蒙与时光的漫长。

    如果说在第一个万年里我还可以体会一下从未体会过的寂静与空蒙,那么接下来的第二个,第三个万年就实在难以度打发了。我不吃无睡,只好一心想着象老子一样无为度日,可本不该有什么的灵魂却阴魂不散。只因我原来就是个好奇心重的人。现在便无论如何做不了圣人。我开始自报自弃。我想着“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的古训,思而不得,又想到了“杜鹃啼血”的千古至哀。小小杜鹃鸟,看似无情,竟然哀至啼血,设想着那令人心痛的模样,千百次柔肠寸断。我今也是孤孤单单,便啼血也无人得见,至少杜鹃啼血尚有我知。唉,只恨生前短见,没得亲见杜鹃那娇小的身姿,只能凭想象遥见那小灵物嘴角透出汩汩鲜血,凄厉的鸣声响彻云霄,然后以抛开万物的姿态坠落尘埃,从此音容两绝!

    咦?从前最怕想到这些伤心之事,可在这万般无奈之时品尝起柔肠寸断的滋味,也未尝不是一种最好的享受。或许灵魂本就喜欢这种用刀子搅动五脏六腑的滋味,只因五脏六腑承受不起才不得不绕开。如今脱了肉身的牵扯,也就尽情的享受起来。于是我又一遍遍地回忆布鲁诺葬身火海,夸父逐日最后干渴而死,精卫鸟妄想填平溺死过她的大海,古楼清灯下,吊死鬼提头与书生悲诉冤情每一次的回忆都象一把尖刀在我腹中绞动,尽管这种痛苦的感觉已日渐逝去,我想它总也伴我度过了几万年的时光。

    痛苦的感觉终于离我而去了,我可以肯定,显然不是因为我没有脏腑的缘故。

    接下来又是一长段难熬的日子。这种感觉已全不是那种“杜鹃啼血”式的痛苦,寂寞真的是唯一不值得享受的感觉。只想能象睡眠一样结束灵魂这种毫无意义的存在,偏偏又不能象生前那样时时都会产生昏昏欲睡的感觉。我的灵魂似乎永远精力旺盛,不甘寂寞,往往是诸般往事一齐涌上心头。三十年的人生经历在这以万年为单位的漫漫长夜中显得微不足道,我敢说,我所经历过的每件事都已回忆过了一千遍!我没发现自己的哪一次经历有必然的价值,更不觉得我的一生有什么意义。也许如果我曾站在珠峰峰顶向下高呼,或者曾端着冲锋枪向人群扫射,或者曾凭铁弓射落过多余的太阳,那么回忆起来也许会令我激动一阵,可我只记得自己生前常常抛开该干的事去呼呼大睡,或者租来光盘去看别人冲锋陷阵,而自己连真枪什么样都没见过。

    我开始不知所措,开始思考是不是人死了都会象我这样。其它死了的人都在哪儿呢?我应该去见见他们。可是,即使我已经和他们站在了一起,我又怎能知道他们的存在?有一次突然地,我笑了。因为我想象到,如果他们中的某个人有幸剩下了一双眼睛,看到这一个个的鬼魂在天空中飘,个个面无表情,双目发直,手脚虽全却不知如何运用,整个人衣袂飘飘地荡来荡去,有时还会从另一人的身体内穿过。这个人若想拦住他们交流一下,伸手一抓,空洞无物。我决定用意念尽量猛挥一下手臂,以吓吓那个企图挡住我的人。

    雨潇潇。我开始怀念风花雪月与艳阳天。开始留恋生前不愿一试的雨中漫步。我想念飘飘飞雪,想念幼时最怕的蜜蜂,想念充满活力的小鸟,想念曾经是我的每一个日子。以前尽管千百次地回忆过它们,但我记得的只是情节,从没想到此时竟会对以前认为只有所谓“情圣”才常挂嘴边的“情”这么地留恋,渴望,简直令我忍无可忍。我不得不一次次努力回忆起生前没有在意而又可以勉强忆起的东西,独自体会其中的妙处。我又一次地发现,如果不是懒惰,活着的每一刻时光都那么值得留恋。

    朦胧的远山,烟波浩淼的碧水,喧嚣的人与鸟戏于蓝天碧水之间。水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把手伸进去,那会是种什么感觉?我居然忘了。这种被中国古人称之为“汤”的东西看起来总是那么圆满,平平荡荡地盛满在一个个天然的大碗中,风每一吹动,大碗轻侧,水便整个地拥向一边,象少女轻笑着吻她的情人,水的嘴唇长长的翘起,吻向岸边。岸马上闭起眼,慢慢地消受了留在脸上的那份温馨的潮湿。跃入水中,听着浪花欢唱,看着波涛起伏,抚摸着水的温柔,所有的感觉都来了!水与你贴得那么紧,以至于渗入了每个毛孔。置身水中,那舒适,轻松的感觉无可比拟。而当你跃出大碗,片刻之间,身上又恢复得干干净净,无比清爽。这就是水,温柔而又成熟的情种!

    我突然感到了一种真正的心的颤抖!我心乱如麻,思绪象潮水一样涌进我的胸,使我的心飘飘荡荡,我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无依无靠的感觉。我想到了——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妻,还有一个让我无限牵挂的——家!我感到了自己的冷酷,漫长的时间不知被我浪费了多少,我却从没想到这些对我最为挂心的人!无情者,除非心是空的,否则定是无聊的。想我生前,虽有些懒隋,毕竟是个好人。我的朋友多得几乎不能一一记起。现在一旦离开竟忘了这些最牵挂我的人。我需要他们就象现在需要水一样。我生前最怕累,听说情是种最累人的东西,所以从不敢深沾。可我现在觉得,那些人一定是把水全都酿成了蜜。蜜虽是甜美的,但却是粘的。如果你把自己泡在蜜里——后果可想而知。大多数时候人们更需要的是水呀,朋友就象水,泡在里面,可以洗尽疲惫与哀愁。站起身来,身上又恢复清清爽爽。我的家人,朋友,甚至我的妻,对我的爱都似水般的柔情,从没让我感到半点的累。但我有没有让他们感觉累呢?我不知道。也许我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妈妈曾说过,我是个不懂悲伤的人。是的,我曾相信知错必改,过往不咎。但现在我才知道,有些时候,知错也难改了!

    真可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耳边不知从哪儿又不断地飘来一阵阵缠绵的歌声!我知道这感觉和生前是一样的,却无法象从前一样把它们从灵魂中清除。歌声一曲接一曲地唱下去,它们击碎了我所有的理智。我想,如果我有心的话,它一定在流血!那熟悉的歌声仿佛并不因我的存在而发生任何改变,它们只是在忘情地诉说,象一群纯真的少女,在用同一种声音同一种情感在诉说同一个哀惋的故事。我实在无法忍受了!我要找到她们,我要看到她们忘情的样子!我愿同她们一起哀伤,快乐!我的灵魂迅速彭涨,它要爆炸了!

    这一瞬间,妻那美丽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她多么好,她的情就象蜜一样的甜,却没让我感到丝毫的累。若有机会,为她死我也心甘!我要让她的生活象我过去一样的舒适,还要让她体会到我蜜一样的爱!她的歌声一定会更甜!歌声,这歌声太诱人了!我的灵魂一定彭涨得装满整个宇宙了!

    我突然感到了巨大的压抑,我透不过气来!我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时,我感到极不舒服,大脑昏昏沉沉的。咦?我应该是没有大脑的?可我分明感到了撕裂般的头痛。我猛一翻身,牵动了腕上的滴管,我又一次感到了真切的痛!我惊喜得叫了出来!同时惊叫的还有我的妻。几个护士马上推开病房一拥而入。

    我放松下来,淡淡一笑,制止了一场不小的骚乱。

    几天之后,我又看到了碧草蓝天和夕阳西下。我决定,即使历尽千辛万苦,也要亲眼见识一下“杜鹃啼血”这个千古至哀的象征。可妻子却竭力忍着笑说没有这回事。这几天她总是一见到我就忍不住傻笑。她说,我的魂是被她的歌声召回来的。这下她才相信我说过的,我娶她是因为被她的歌声引诱的话。她还说,她弄不懂,象我这么懒散惯了的家伙怎么也会这么痴情。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的经历。他们已经给我说了事情的经过。据他们分析,我的飞船遇到了黑洞天体,被它吸引过去。由于加速度太快,我原来的身体已经在瞬间分解为极小的粒子飘散了。而灵魂却因此得以独自存在了一段时间。他们花了三天的时间,用最新的技术为我重新复制了一个躯体。再利用和我感情最近的妻子的意念把我的魂招回到躯体上来。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们告诉我,正常死亡的人在身体机能衰亡时,灵魂也一齐消散了。即使象我这种情况,灵魂最终也会消散的。

    虽然无法相信我那漫长的经历居然只有三天,我也只有接受这个事实。我决定今后也不再提起我的经历。我不希望他们知道有这样一种可怕的寂寞,既然他们都会在该消亡的时候消亡。而我,除了要尽力完成那次经历中所遗撼的以外,再也不必为欲罢不能而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