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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九年的春节,至今已经四十多年。之所以难忘,固然因为这是我们作为知青下乡接受再教育后的第一个春节,也因为在回家过年的途中所发生的一件与铁路相关的事情,一直让我们难以忘怀。
记得春节快到的那几天,浏阳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附近几个队的知青相约结伴回家过年。虽然浏阳距株洲并不太远,但四十年前回家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我们必须走30里山路(说是30里,其实弯弯绕绕远远不止30里路),到浏阳永和磷矿坐运送磷矿的小火车(即窄轨道火车,其轨距宽度为1067毫米,而国际标准轨距为1435毫米,小火车从铁轨到车厢的长短、宽窄和高矮都比普通火车小上四分之一左右)到礼陵车站,再从礼陵车站换坐大火车到株洲。
腊月二十八那天,天还没有亮我们就上路了,山路上结着厚厚透明的冰极不好走,我们一路上相互牵扯着磕磕碰碰,终于在下午一点半赶到了永和磷矿,坐上了三点钟的火车。小火车慢慢开到礼陵货场,下了车还要走上一大段路才到礼陵车站,总之等我们来到礼陵车站时,已经没有车回株洲了,只能等到第二天才有车回家。
在礼陵车站候车室我们又遇到几拨回家过年的知青,总有三十多人吧。夜晚的候车室只有几条长木板凳,外面下着棉絮般的雪花,在夜色里是灰朦朦的一片,气温很低我们都感到冷极了。到了午夜女同学都冷得撑不下去了,只能原地跑步以增加体温,突然一点火光在晃动,接着不知是谁在候车室里生起了一堆柴火,原来分散着的知青都围着火堆坐成一圈取暖,暖活了一点的知青干脆开起了“文艺晚会”你唱一支歌,我跳一支舞,渐渐地把寒冷赶到了候车室外。这堆火一直这么烧着,是因为几个男孩自告奋勇不时出去“打柴”也不知他们从何处找来的一大捆长长的蔑条,只是上面都沾着些黄泥,就是这些蔑条将候车室的温度稍稍提高了几度,让我们这些知青渡过了一九六九年腊月二十八那个寒冷的夜晚。
天终于亮了,来上班的车站服务人员发现知青们竟然在候车室里生火取暖,立即把男孩们送到站长室挨批评,这时工具房的服务员更发现了一桩大事情,夜里来了小偷,因为工具房的墙上有了一个大洞,足可以进去两三个人,经清查存放在工具房的东西倒是没有丢失。只有那几个“打柴”的男孩头低了下来,承认是他们拆的墙,工具房是那种用竹蔑条编织起来,再用黄泥抹好涂上一层石灰水的墙,当时有几处已经黄泥剥落露出蔑条,顺手一扯就下来几大条竹蔑,于是这墙洞就越扯越大。女孩们担心男孩们的“安危”都挤在站长室外探头探脑。站长是一个高高大大的中年男人,他倒没有服务员们那种愤怒难当的表情,和和气气地在对男孩们说些什么,男孩们都低着脑袋你碰碰我,我碰碰你不作声。最后我们只听见站长对男孩们大声说:好了,孩子们,今天你们损坏了公共财物,但也承认了错误,我们都会犯错误,只要你们记住,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公共财物都不能损坏,这是一个公民的起码道德品质,以后你们还要走很长的路,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忘了过去的这个夜晚。去吧,到株洲的火车马上就要到了,你们不是还要回家过年吗?
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些男孩、女孩都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有些人也成了领导干部,而我在1971年进了铁路,与当年的服务员和站长成了同行。但我们每次聚会都还记得那位可敬的站长,当时我们都以为男孩们一定要倒霉了,不但要受狠狠的责骂,甚至可能要赔钱,更可能要押在车站回不了家。但那位站长只是和颜悦色地讲道理,让我们明白为什么错了,为什么不能那样干,这样反而使我们觉得惭愧、难过、内疚,在以后的岁月中再也不会干这种错事了。
想来当年那位中年站长应该已是八十高龄了吧,不知现在是否安在,更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一群拆了墙的调皮孩子?而他却永远留在了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