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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瓦、飞燕檐、翡翠屏风碧玉床、血玉双耳杯、玛瑙牡丹房、黄金黑玉棋、描金九隔攒盒、赤金石榴花竖椅,及晶玉为枝、宝石为叶、暖玉雕成花的喜鹊栖梅石料盆栽富丽堂皇、金光闪闪,好不绚丽。
身为玉林国的长公主,眼前的繁华豪奢是她应该受的,也受得起的,一国王女的娇贵之身,天底下没有什么是她不能拥有的,除了不能摘星拥月外,她是千万人之上的尊贵骄女。
可是她不快乐,再也笑不出来,即使笑也是强颜欢笑,眉头深锁,一脸怅然。
鹤首银勾勾住青色兰花绡纱帐,神色慵懒的“清华公主”雪足落地,四名紫衣罗裙的宫婢随即身一低,为其着鞋穿衣,绾发轻梳。
松松的垂云髻别上了珊瑚绿松石蜡珠花,斜插两根镶红宝石如意金簪,金镶青石蝴蝶玉钗,红翡翠滴珠耳环,赤金紫英石莲纹额坠,腕上是太后所赐的紫檀佛珠串,上头刻着一百零八句经文。
一百零八颗佛珠成串地缠绕在雪色藕臂上,不能取下,这是祈福用的,保平安,大劫归来的她有神佛保佑,从此灾难离,万恶除,顺心如意太平年。
每个人都当她是易碎的玉瓷,不敢大声责备,不敢在她耳边喧哗,极力满足她每一个需求,将她呵护得无微不至,彷佛娇花一般的供养。
这是宠,这是爱吗?
分明是黄金笼子里的金丝雀,给了她金食玉馔、锦衣华服、琳琅满目的玉石珠宝,金钗银簪,各式各样令人眼花撩乱的首饰和配件,进贡的花瓶器皿、香染、胭脂
但那又如何,这些东西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除了用尽黄金白银外,冷冷的风华宫只有萧瑟的寒风伴随,什么都没有。
回宫三年余,就连皇帝到这里的次数都不超过十回,每回都匆匆来去,不到半个时辰,连杯热茶也没喝完,寥寥几句问语便借口国事繁重又走了。
国事?
谁不晓得他正宠着新妃,周美人、李淑妃,乃至于替他生下一子的云贵妃,这些后宫女人多到他应接不暇,连皇后都被他冷落在西宁宫,夜夜独守空闺。
“来了,他来了!若公主。”啊!完了,完了,她又没管紧自己的嘴巴。“清华公主”一扬纤纤素手,挥退伺候的宫婢,众人鱼贯而出后她才一脸苦笑的拉起满脸悔色的侍女。“怎么记性这么差,老是毛毛躁躁的,不知瞻前顾后,咱们两颗脑袋是暂时寄放,随时有可能人头落地。”
“公主,奴婢记着了,不会再莽撞了,我保证下次不再犯”刚说过她又忘个精光,前一句是奴婢,后一句却成了“我”把两人摆在同一个位置。
在自己的地方尚不打紧,还不至于被人捉住了话柄,若是在外头给有心人听着了,几十个大板是跑不掉的,届时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未等没命先丢到乱葬岗,生死由命,谁也救不了。
“素心,我不是要怪你,可是你也晓得我们处境艰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再有意外发生,那边正等着我们出纰漏好定罪,我和你都要小心行事,以防万一。”她还不能死,得替公主顶着,不能让她回不来。
“若是公主在就好了,她会知道怎么做,名正言顺地拿回公主的尊荣。”而不是事事依顺他人,被人拿捏在手中,心虚地怕人家发现她们是冒名顶替的。
长高了一些的素心还留有几分稚色,尚未完全长开来,那日离宫大火时她和假扮公主的文若荷从明处引开流匪,好让真正的公主顺利逃脱。
但是谁也没料到她们竟然获救了,中途遇到及时赶到的救兵,由云宰相之子云破天领兵,大举剿灭匪徒,事后清查伤亡人数时,很多人都死了,独不见真正的公主及贞秀。
是逃走了还是被杀,她们不知情,只能抱持着一丝希望,盼公主吉人天相,能逃过一劫。
不过不论生死“公主”一定得在,否则存活下来的宫人必须以死谢罪,甚至是让有心人知晓杜清浅逃脱了,她的安危可虑,之后的追杀只会多不会少。
云破天提出个大胆的做法,他让容貌和杜清浅相仿的文若荷假冒帝女,由她代替入宫,为公主争取包多的逃生机会,以便日后再趁机换回来,偷天换日。
只是三年过去了,还没有一点消息传来,叫人等得又急又慌,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罪女身分的文若荷不可能一辈子扮演公主,那将是颠覆朝纲、混乱正统,皇家血脉会受到严苛的考验。
“是呀!如果是公主,她不会闷着头挨打,而是全力反击,皇后想从这里占便宜绝无可能,公主她”是真正的帝女,皎皎明凤,浑然天成的皇家气势无须开口,一站出来便震慑全场,卑微如她们望尘莫及。
想到公主不言可喻的贵气,明亮优雅的皇室气度,以及待人以诚的宽容,文若荷眼中蒙上一层黯色,微露忧伤,忠心不二的她比谁都更想看见杜清浅平安归来,即使要她因此赔上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公主莫要忧心忡忡,镇日系郁寡欢,心宽方能气和,百病不生,望公主保重自身,勿多思,谨防隔墙有耳。”最后一句说得又轻又快,似在耳语。
一名身着紫色绣虎云纹朝袍的清峻男子大步走近,腰际垂挂着九转螭龙玉佩,神态虎虎生风。
“云大哥,你来了。”一见到来者,文若荷面露喜悦,一扫先前的满脸忧色,眼底闪着某种清亮。
沈郁的面容微扬宠溺,伸手拦住朝他跑来的身影。“公主,要记得尊卑有分,不可有违皇家体制,公主是君,下官为臣,君臣、君臣,勿要乱了称谓。”
“云大哥,这里又没有外人,咱们就省了那套虚礼,太傅来太傅去的,我实在不习惯。”她担不起,拍折寿,玉林国宰相之子当她的授业师尊,她实在别扭。
一旁的素心也直点头,表示喊云大哥较亲切,可是两道凌厉目光一扫过来,她马上畏缩地摇头,墙头草似的偏向另一边。
黄灿灿的阳光洒落,照着风华宫的宫阶上,照出那青玉阶旁一株小小的茉莉,三、四朵小白花,淡淡清香轻送。
宫女、太监来回走动,鲜明的宫装穿梭百花丛中,有的浇花、有的扫地、有的捉叶子上的小虫,有的捧着被褥绡帐去洗衣房,一眼望去数不尽的宫人,只为服侍一个主子。
但是其中有几人是公主的人,却有待商榷,他们瞟来瞟去的眼神,究竟是在窥伺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他们表现得太张扬了。
云破天沈声道:“不习惯也得习惯,公主想让风华宫的宫人全部人头落地吗?”她这一关没把持住,将危及甚广。
呼吸一窒,文若荷脸色微微发白。“云大云太傅,不要再杀人了,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我本宫知晓分寸,绝不让人有可趁之机。”
罢入宫那一个月,她因一时失了防心,竟与素心谈论起公主的去向,当时身边伺候的宫人有七人,恰巧经过的云大哥发现其中一人欲向皇后报信当晚,风华宫膳食出了问题“暴毙”的宫人刚好七个,一个也没少。
“调查结果”是她们误食有毒的河豚,因此御膳房及经手的宫婢们全部赐死,一夜间死了上百人。
“公主当谨记在宫中的处境,一刻也疏忽不得,虽然臣暗中安插了人手在你左右,可是往风华宫瞅的眼睛不在少数,这不光关系着你一个人的安危,还有你想保住的另一个人。”面色严厉的云破天不容许她拿自身的安危当儿戏,难免把话说重了。
从他救起她的那一刻起,她的生死就成了他的责任,令他甘冒风险也要护着她,让她不受任何威胁。
云破天曾经有个爱笑、眼儿圆圆的小妹,老爱跟在他后头喊哥哥,可是他因为不耐烦身后多了个跟屁虫而丢下她,以至于她和奶娘失散了,一身富贵穿着的她因此被贼儿盯上,之后更惨遭盗匪杀害。
那一夜在离宫的熊熊大火中,他看到举刀正要砍向文若荷的流匪,彷佛看见妹妹正面临死亡,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拉弓一射,一箭射穿匪徒头颅。
不过他很清楚那不是他的妹妹,已死的人怎么复活,只是当文若荷忽然投向他怀中,全身颤抖不已时,他有些迷惑了,不禁心生怜惜,伸臂一环,发现额上没有红痣的她并非公主时,也悄悄为她掩饰过去
一提到公主,文若荷的神情一变,拂去眼眶的泪光“云太傅,本宫要你寻找的侍女可有消息,她是死是活,可否给本宫一个交代?”“找到一个。”花了三年时间。
“什么,你找到公她,她好不好?有没有受伤?几时安排她”公主千万不能有事,求神明保佑她平安。
云破天举起手阻止她。“不是她。”
“不是她?”她像由高处坠落,顿时萎弥。
“是另一个叫贞秀的侍女,不过她伤得极重,左脚残了,脸上有三寸长的伤症,有一些疯疯癫癫,失去记忆了。”若非她时而清醒喊出“快救公主”谁也看不出满身污垢,形同乞妇的疯婆子会是他要找的人。
他们不能明目张胆的寻人,只能以画像重金悬赏,以为找到离宫侍女便能循线接回另一人,殊不知阴错阳差,该找的人没找到,却带回一个疯女人。
“失去记忆”还疯疯癫癫,毁了容?贞秀她“快,快把她带回宫,我本宫亲自照顾她。”
“公主勿急,臣已为她找了个妥当的地方安置,衣食无缺,公主大可安心。”他用眼神暗示文若荷此刻的言行有多不合宜,皇宫内院处处惊险,由不得她放纵。
“你你没杀了贞秀吧?”文若荷问得极小声,眼中尽是小心翼翼和一丝丝的不安,一口气憋着。
看她惶然又难过的神情,他背过身挡去宫人视线,好笑又好气地伸手揉揉她软得不可思议的玉耳。“我没你想得心狠手辣。”
他一度考虑过,但最后罢手了,只因不忍心她失望。“那她呢?疯了的贞秀都能找得到,找她应该更非难事,那么明显的特征,连瞎子都看得见。”文若荷一急,忍不住嗓音高了些。
公主的眉心有一点突出,那是一颗红痣,观音点红是天佑玉林的象征,而她这一颗是假的,用软玉黏上的。
“因为过于醒目反而不易发觉,以她的聪慧岂会看不出那一夜的蹊跷,为了自保,她应该会藏起那颗观音痣。”
前提是她还活着的话。
“云大哥,那要怎么办?一想到她还流落在外,不知道会吃多少苦,会不会被人欺负,我我好难受”她眼眶一红,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见她一哭,素心也掩唇轻泣,她们都是公主的侍女,主子不在,生死未明,她们哪能不伤心。
“公主,你又忘了臣的叮嘱,谨防小人窥探。”唉!哭得像只小花猫,公主回不回来对她有那么重要吗?
清华公主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是见不到几次面的陌生人,印象中个子只到胸口,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王女。
但既然文若荷顶替了她,他就得为假公主多方设想,身为公主太傅,他每月进宫的次数多到足以将文若荷纳入羽翼下,谁若威胁到她的生命,他全都一一铲除。
此时的云破天并未想到被识破假公主身分的文若荷可是犯了欺君大罪,只暗中盘算着杜清浅若已死,他该用什么方式将文若荷弄出宫,她又该何去何从,皇帝追究下来又该如何应对
“本宫急了嘛!你又不是外人,我”她想说对他撒撒娇也是人之常情,他像大哥一样地照顾她。“华玉公主到——”
宫外太监大声地传声,一听到杜华玉来了,文若荷一张明媚小脸顿时就垮了。“说我病了,不见人,把她打发走可恶,怎么又来了,一天不找我麻烦就过不去是不是”
见她咕咕哝哝地转身进入寝宫装病,云破天失笑地摇摇头,接着冷峻的脸一沈,两眉拢起,衣袖一甩摆道回府“碰巧”与华玉公主碰个正着,脸色严厉,挡住她去路。
他,成了一道壁垒,护着风雨中飘摇的小花。
而某人毫不知情,嘀咕着该“病”多久才能摆脱二公主的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