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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谷的一块平地之上,绿草如茵。
阿七坐一块麻布绣花毯子之上,毯子上放着食盒,阳光很暖,和风习习。看着那小女孩举着网兜轻盈地在花丛间扑着蝴蝶,白色的蝶,五彩的蝶,女孩流水般荡漾的笑脸。谢环则蹲在谢枳身后,手里摘了一大捧花。
阿七倒了两杯茶招呼他们过来喝水。
姐姐,我哥送你的簪子,你为何不戴啊?
谢枳端着茶杯,眼睛晶亮地问道。
这个真的太贵重了,我怕弄丢了。
阿春阿秋从马车上搬下炉子、一筐炭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下来。
姑娘说要做炙肉给我们吃。
阿七指挥她两个摆好炭炉,她开始生火,将切好的肉片,肉排用竹签串好,放在网格上炙烤着。
我倒从不知道,肉可以这样子吃法,姐姐真是无所不能。
谢枳儿幽幽地叹息道。
阿七笑眯眯将烤得冒油的一串肉递给她。
这是拜一位故人所授,他,也就对吃吃喝喝很在行。
姐姐说的那位故人,可是你要寻的那位阿绾少爷?
谢环接过她递来的肉串,轻声问道。
阿七将炭炉上的肉排翻了个,将其中烤好的两串递给站在一边的阿春和阿秋,两个小姑娘喜滋滋地道了谢。阿七看着滋滋冒油的肉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下意识地拿起一条肉串,轻轻咬了一口,香嫩的肉质和浓郁的肉香味在口中散开,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忧郁。
是的,正是那位阿绾少爷。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怅然,仿佛沉浸在某些时光之中难以自拔。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阿七姐姐,你跟我们讲讲呗!
谢枳儿的好奇心实在不是一般。
阿七看着谢枳儿,眼中柔光涌动。
他……他是个很怪的人,是个好人,也是个坏人!
啊,还有这样的人呀?他有多好,又有多坏?
谢枳惊诧地笑道,忍不住在心中勾勒那少年的模样。
他……至少对我极好,因为他对我好,他家里人便认为他离经叛道。
阿七喃喃道,那咬了一小口的炙肉也扔在一边。
那肯定是因为他喜欢你,他家里人不同意,就……就……他家里人为什么不允许他喜欢你呢?
因为他是少主,我不过是他买来的丫头!
阿七凄然一笑,那笑声如风中残叶,带着无尽的哀伤和无奈。此刻她才明白自己的心,她深深眷恋的那个人,早已将她的心完全地占据。
他是那个在她生命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人,也将是带给她无穷灾祸的人。平阳坞绝不会就这样放过她。
曾经,很多次,她幻想过自己逃离平阳坞的情景。她知道这条路充满了艰辛,但她又害怕被抓回去,饱受痛苦折磨。平阳坞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温和。家主有他的抱负,夫人有她野心。只有他说过,要放她走,还她自由。自由何其珍贵?她愿意用一切来换,但却绝不愿意失去他。
找到他,确认他平安无虞。这就足够了。
唉,如此看来,姐姐必是让人伤透了心。他若真的在意你,就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他扔下你,让你满世界去寻他,那就算不得是个君子。
谢枳拉了拉她的手,一双美目水汽氤氲。
姐姐,枳儿真的很喜欢你。你别走了,留下来好不好?
谁说我要走了?
阿七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不是为了寻他而来吗?肯定是哥哥骗了你,让你来陪我。你总是要走的。
谢枳神情黯然地望着脚边一只白蝴蝶落在一朵淡粉色的小花上。
不是啦!你别想太多,是我自己想来看一看这南国风光。我还是第一次来南国,你应该带我四处走走逛逛一尽地主之谊。
阿七温言笑道。
那我们晚上去看花灯好不好?大年初一,镇上的花灯集市,可热闹了。
谢枳儿跳起来欢颜道。
好啊,那晚饭后,我们就去看花灯。
阿七淡笑着。
哥不会同意的。
谢环咬着一块肉排,满嘴油腻,含糊不清地道。
谢枳听他这么一说,眼神黯淡下去。讪讪地用一支竹签戳那烤得乌黑的网格。
你哥就这样一直把你关在这小楼里?
阿七不免同情地望着那小女孩子。蓦地想起自己来,可不正一直如笼中之雀关在那不大也不小的平阳坞吗?
哥说我身体不好,怕我发病,也不让我出门。姐姐,你去求求我哥好不好?
谢枳哀哀地望着她,纤眉紧蹙,可怜之极。
我求他,他也未必听我的。
阿七苦笑着,将一块肉排翻过来。
你试试嘛!他肯送你金簪作礼物,说明在他心目之中,你总归是大不一样的。
谢枳望着她头上发髻上斜斜插着的两支金灿灿碧莹莹的簪子,带着点说不明道不白的醋味道。
阿七无奈地望着她。心里腹诽不已,你是没看到他掐我脖子的疯狠劲儿。
这二主二婢一客,便这样坐在那茵茵草地之上,赏花看蝶晒着暖绵绵的太阳。那谢枳因着身子弱,平时也极少出门,像这样吹风晒太阳的事,是从不做的。就这一日便在太阳下晒了数个时辰,直晒得她头昏昏脑涨涨,额上鼻翼上渗出淡淡薄汗来。
阿七给她斟了杯茶,叫她喝了。然后取过那谢环身边的一大捧花,三两下便给编了一只花环,戴在那小丫头头上,给她遮挡太阳。谢环极眼羡地望着那天真烂漫的小妹,阿七笑着给他编了一只。
直玩到日暮,谢淮南找来,看到那平日病恹恹的妹妹满脸通红,人也极精神,浑身软绵绵热乎乎地倚靠在他身上。
哥,我留了两块肉排给你,你快吃。
谢淮南接过她递来的竹签,怜爱得将她汗津津的头发拂开。
这等热气之物,你身子弱,还是少吃为妙。
他眼光淡淡地看了那阿七一眼,又狠狠地睕了阿春阿秋两个小丫头,把那小丫头吓得瑟瑟发抖。
哥,你别把人家关在家里嘛!今天出来走走,我觉得身上好过多了。
谢枳黏乎乎地靠在他身上。
听说,今日镇上有灯会,我想去看看。
阿七倾了一杯茶,双手捧上,递到那谢淮南跟前。
谢淮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接过她的茶杯。
好。
哥,你答应了!哥,你真好,我们可以去灯会了!
谢枳欢喜至极,汗涔涔地扑在那人怀里,满脸喜色。
是她能去,你不能。
谢淮南将手中的空茶杯放在小方桌之上,望了一眼天上渐渐跌落地太阳,鲜红灼灼。
啊,我也想看花灯。哥,你让我去吧!求求你了!哥!
谢枳牛皮糖一般地粘在那谢淮南身上。
灯会上那么多人,那么乱,万一你有个闪失冲撞了,哥哥可承受不起。
哥,你总是这样,永远这样。我不是你养的鸟儿雀儿。这里不能去,那里也不给去!
那女孩儿委屈极了,满眼的泪水汹涌而出。
谢淮南惊诧地望着那情绪爆发的妹妹,他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她好,可是她……
她不是温室里的花儿,也不是你笼中的雀儿。
阿七冷冷地站起来,将餐布上的东西收拾装入藤条箱中。转身上了马车,孤清地坐在车窗前。
谢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跺脚离去。
我不是你的花儿,也不是你的雀儿!
臭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谢淮南料不到这丫头竟敢忤逆他,看着她蹒奔跑离去,气得七窍生烟。
哥,我也想去灯会。
谢环着啃着肉骨头,呵呵道。
谢淮南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
华灯初上,四人坐在马车上,行走在繁华热闹的街市上。
阿七披着一件红色大氅,青丝轻绾,眼似星辰,面目如雪。
哥,好多好多的花灯,莲花,兔子,仙女儿,还有风车。哥,我想要一个兔子灯。
谢枳将头探出车窗外,望着那满街闪亮的花灯,喜不自禁。
谢淮南将腰间一只绣花荷包角下,放在她手中。
去吧!注意安全。
谢枳接过荷包,拉着阿七的手,跳下了马车。街道并不宽广,挤挤拥拥,却似乎给足了她一生想要的自由。
谢淮南和谢环也相继下了马车,缓步跟在那两个女孩身后。
好热闹,好好玩。原来夜市是这样的繁华,星粲实灯连九市,水流香毂渡千门。
谢枳念着诗句,松开阿七的手,往人最多最热闹之处奋身挤去。
谢枳!别乱跑!
人群很快将她们冲散,阿七看不到那女孩的身影,心中一悸。她奋力推开身边的人,朝那谢枳奔跑的方向挤去。
她那一身红衣本极惹人耳目,在这糟乱不已的街市上,更是如一簇绽放开在烂泥里的鲜艳红花。
谢枳!
她本已拉住那小女孩的衣裳,却被人狠狠一撞,摔倒在地。那些凌乱的脚步,好似都朝她踏来!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一把将她拽起,她几乎是悬空着如飞旋的花伞在人群中翩然绽放,继而坠落,谢淮南稳稳当当地接住她,她半倚在他怀中,腿脚发软,仓惶将他推开。
璀璨的灯光照耀着她的脸,那眼里的惶恐,令他不忍直视。
他松开那只柔白的手,朝人群快步走去,一把拉住谢枳。
你乱跑什么?
谢淮南愠怒地拉着那孩子的手,那只手,冰凉,透着兴奋的汗水。
哥!
阿七彳亍而来,握着受伤的手掌,凄然苦笑。
姐姐,你受伤了?
谢枳心疼地拉过她的手,手掌上一条一寸来长的伤痕,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刚才……人太多了,我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不碍事的。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谢淮南看着她一脸关切地拉过谢枳检视着她的手与脚。
我没事,姐姐,你的手……
谢淮南将她拉至街边墙角,掏出一方淡青色帕子,上面绣着一簇白花。拉起她的手,包扎住伤口,打了个草率的蝴蝶结。
谢环扯着阿七的衣袖,跟在她身后,像条乖顺的小狗。
街边有卖糖葫芦的,她买了两串晶亮鲜红的糖葫芦,一串给身后的谢环,一串给谢淮南身边的谢枳。谢环高兴得一口一个吃得满嘴鲜红,谢枳却看了谢淮南一眼,直到他点头,她才笑眯眯地将糖葫芦递到唇边。
街头卖的花灯,面人,糖猪,泥猪,风车……一切新奇玩意儿,阿七都掏钱买给他们。
你干嘛要这样惯着他们?
谢淮南皱起眉头,看着阿七那慷慨大方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奈。他看着这个毫无心机的女孩,跟思情楼那些姑娘比起来,她确实和别人不大一样。
阿七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看着手中刚买回来的糖猪,轻声道:
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很简单,就像这一只糖猪一样,晶莹剔透,不掺任何杂质。
她将手中的糖猪对着莹莹灯光照了照,一派光波潋滟。
谢淮南默然无语,怔怔地望着那光影中的女孩。
她的世界确实很单纯很简单,这样的女孩,叫他如何能狠下心来……伤害她?
今天他去见了岭南鬼医贺方回,老贺说,他要见到那姑娘本人,才敢论断那灵珠一说是否靠谱。老贺约了在雪苑楼见面,雪苑楼临江而建,是间百年老店。这间酒楼的老板却是中原来的,他们家最为闻名遐迩的便是一道名为“醉鱼唱晚”的招牌菜。
我带你们去尝尝雪苑楼的招牌名菜,我们可以一边品尝美食一边坐在窗边观赏江上的花灯表演。
谢淮南领着阿七和弟妹,上了那灯火璀璨人烟鼎沸的雪苑楼。
一楼大堂已是人满为患,那青衫小二肩上搭着一条毛巾,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四位客官,可有预约?真是不好意思,今日大年初一,本店客座都满了,若是无预约,那可要让贵客白走一趟了!
谢淮南依然脚步不停地往楼上走去,一边上楼,一边淡淡地道:
麻烦叫你们老板娘来见我。
他略提起衣摆,温文儒雅地上了楼。阿七和谢环谢枳紧跟在他身后,楼上雅座也都满满当当地坐满了人。
客官,这个……这个不太好吧!我们老板娘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谢淮南反手一挥,一把缀着淡紫色璎珞的匕首刷刷地齐着他耳根飞过,叮的一声钉在那小二身后的墙壁之上!那小二吓得浑身冷汗直冒。
取下这匕首给你们老板娘,就说故人来见。
谢淮南走至窗边,一眼望见江上风月,满上画舫如织,灯火璀璨,华美异常。
那小二费了半天劲才将那寒如冰雪的匕首拔了下来,颤巍巍地捧了下楼,找那老板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