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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花未眠一番话,傅叶鸣当即免去了傅流云一朝一夕的晨昏定省。至于阿七,他也管不了什么桃花煞之类的无稽之谈!也不勉强要她亲往朗月楼送她做的饭菜,为此,阿七对他感激不尽,特意又做了两道家常菜,说是答谢他的解救之恩!朗月楼是她最不愿意踏足之地,如今倒落个清静!
当夜,趁着月色,阿七扛着锄头,去梅园挖她去年埋在梅树下的莲花白,路边的树枝上挂着鲜红的灯笼。家主一怒之下叫人取下了流云阁那些璀璨的灯笼,而其他园子里的灯笼却听之任之,随它们摇摇地挂在高处!
阿七看着那些极喜庆的灯笼,心中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今天本该是他迎娶侯府千金的大喜日子,如今却闹成这样子!夫人像是疯子,少主好似傻子!
她放下锄头,在梅园里转悠了半天,才发觉自己竟找不到当初埋下酒坛的那株梅树。犹记得她在梅树上绑了一条红色丝带,如今一年已逝,那条红丝却早已不见了踪影!月色如雪,影影绰绰的梅枝,投下乌黑疏离的影子。远处树上一只鸱枭呀的一声尖叫,她吓了一跳,惊出半身汗来。脚下一滑,往后倒去!一条狭长有力的手臂藤萝一般将她缠住,轻轻挽住她柔软的腰身,一只手掌却扶住她的左肩,稳定住她即将倾倒的身形!
她回首一望,那白衣少年衣袂翩跹地站在她身后,清清浅浅的月光水一般流泻下来,照映在他那张让人望一眼便永世也忘不了的脸上。流畅如刀刻一般的下颌线,令人窒息的柔润的双唇,泛着流光。
你怎么来了?
风凉凉地吹过她的脸颊,那如火烫般的灼灼顷刻消了几许。
傅流云望了望头顶悬挂在梅枝上的灯笼,起身跃起,如飞鸟冲上云霄一般,在她眨眼之际,他已将那灯笼随手取下,轻轻落在她面前。手中红色绵纸扎就的灯笼映出鲜红的光芒,照亮他那雪般莹亮的笑容!
忘了把酒坛埋哪了吧!
他一眼看破她的尴尬境地。一手举着灯笼,一手拿起她倚靠在梅树上的一支鹤嘴锄往肩上掀去,又将灯笼挂在持锄头的手指上,腾出来的那只手,一把拉过她那只被汗水浸透的手!
啊!去哪?
她羞红了脸,只是月光和灯光一样朦胧,照不出她少女的娇羞!
找你藏的酒啊!
他的声音清越动听,如泉水流经山林。
阿七惊异不已。
嗐,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他看上去再正常不过了!那种令人心凉的傻气荡然无存!
你,你是……
她几乎是惊叫起来。
装的?
傅流云伸出手来捂住她的嘴,她猛地靠在一株梅树上,而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脸几乎贴在她的头顶!听到他的心跳声,她的呼吸兀自粗重起来,氤氲的水汽伴着她独有的体香,自他掌心升腾而起,迷了他那双清亮的眼睛。
他放下锄头,竖起雪亮的食指,轻轻地嘘了一声。巡逻的侍卫三两地走过,脚步声渐渐远去。
赵柒,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他附在她耳边,耳语般地呢喃低语。清清浅浅的如花香般的气息,幽幽传来!
如电击一般!她慌忙抓着身后那枝梅枝!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无数次,在梦中惊醒过来,什么都未能记住,只有这一句话,最为真切!可她从未看清楚那张脸,那人朦胧得像一团月光,照亮她脚下前行的路。可是醒来,什么也不剩下了。
你,你说什么?
她的手紧紧抓住身后磕碜不平的树枝,树身上深深浅浅的划痕,清晰明了。
你……你要做什么?
靠得那么近,那么近!
鲜红的灯光照耀着他的脸,那黑若曜石的眼睛,射出幽幽凉凉的光来!
他伸出手,拈掉那片落在她头上的落叶,轻轻将她拉开!
阿七站在碧如春丝的青草上,看着那白衣少年修长洁白的手指划过树上青灰色的树皮!上面赫然用刀还是剑,划出两行字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咦,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她将那诗念了一遍。
七月七日,唉,她叹息一声。七月七日是她的生日,她特意在树下埋了一坛酒,原想着等生日时开开心心拿出来庆祝庆祝。她今天比过生日还开心,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人分享她珍藏的美酒。
傅流云弯身拨开树下的青草,挥动手中的鹤嘴锄,三两下便将土刨开,很快露出一只一尺见高的酒坛,坛子上的泥封完好无损。
她疑惑地看着他提起那坛挂着泥土的酒坛,她认出那只坛子,并不非是她埋下的那只!
你那坛留着你生辰再取出来,别担心,且好好地埋在树后面呢!
他把酒放在她手里,拾起锄头又将土掩埋好,夯实了,还踩上两脚,这才摇摇地扛起锄头,领着她往回走。月色溶溶,雪亮地照在他身上。那少年衣袖高高挽起,一片衣角随风扬起。她看着他,突然噗嗤一笑。
笑什么?
他回头望她。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她声音清朗地念起陶公这首诗来。
他笑起来,笑意如清水拂过初开的芙蓉。
我哪里像老农了?
我倒希望你是一个老农。
阿七叹了一口气。
我当不了老农。
他摇摇头,肩扛着锄头,手提着灯笼,满手污泥。他旋身待她走近,轻声道:
院子里那一大片空地,是留给你的,你愿意种点什么就种什么吧!
好。
阿七怔怔地看着他。
傅流云伸手抱过她怀里那只满是湿泥的酒坛,踏上一道木拱桥,白衣少年扛锄站立桥上,影与月皆倒映溪水之中,竟如画一般。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他清迈的声音悠扬地越过小桥流水,青墙朱瓦。
阿七怔然望定他。
看那少年那超然出世的模样,全然不像个傻子。难不成,他真的装傻充愣?
还未进流云阁院门,阿青已远远迎了上来。
少主。
她见他抱了一坛酒扛着一支鹤嘴锄袖子高挽,雪白透亮的脸上挂着几点污泥。忙忙快步上前取下那支锄头扔在院墙下,又接过那只酒坛,责备的眼风早已飘落在那甩手阔步走来的阿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