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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陌尽落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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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迎春花慢了半个节拍,牛脚印里开出了几片瘦瘦的叶子和一朵小小的金黄,那是一株田埂上的蒲公英,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出现和存在。等到布谷啼唱,燕子呢喃,樱桃花开的时候,人们才会觉得孟春真的是来了。所谓人微言轻,花小春浅,同了一个道理。

    天气越来越暖和,蒲公英在田垄河滩,在山坡坟冢,在房前屋后,处处可见,尤以乡间小路为最多,路边被踩得最多的那些野花,无疑就是蒲公英了。那些刚开的蒲公英就像初生的婴儿,像少女的笑脸,像点灯的星星,有独落的明亮,散落的夺目和群落的灿烂;那些正午的蒲公英像土地长出的金子,像刚刚睡醒的村姑,像美妙动听的曲子,有着太阳的光辉,乱世的娴雅和芳菲中的浪漫。

    清明时节,踏青是少不了的,你或许要看的是万顷的麦绿,潮涌的菜花,漫山的杜鹃,或者是笑尽春风的桃花。其实,蒲公英一直与你默默同行,犹如默默爱你的两行目光。留意的话,你会觉得自己走在蒲公英的微笑与注视之中,路多长,她就陪你多久;在意的话,你会在纵横与曲折的花路里迷失了自己;刻意的话,你会生拉硬扯,胡思乱想,莽撞地折杀了许多美好。

    成片的蒲公英十分少见,仲春时节会别有一番景象。那齿状的叶子早已汇入了碧绿的野草,乍看,你是分辨不出来的,那芊芊的茎杆,仿佛父亲的肩膀,又仿佛母亲的长臂,让托在顶端的花盘翩翩欲飞,更仿佛一大群舞着春伞的窈窕仙子,落了凡尘。蚂蚁来,甲虫来了,蜜蜂也来了,更少不了那些花哨的蝴蝶。众多的花瓣连成一片,像春江里的渔火,在水中摇曳,在浪中偎依,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煞是好看。成熟的蒲公英会更高出一层,那白色冠毛结成的绒球,像穿着婚纱的女子,婀娜迷人;又像湖泊里荡漾的水母,清澈透明。绿色、黄色和白色层层相叠、错落呼应,走在这样的路途之中,你会情不自禁地停下来、坐下来、趴下来、打个滚,路也不想走了。

    季春的蒲公英兀自开放,只是一脸的残像,叶子一点儿也精神不起来,茎杆也近乎发白,顶部要么是稀拉拉的丑陋不堪,要么是光秃秃的眼黑洞空,那些种子已经随风飘散,随雨迁徙,随了飞禽走兽。最能触动人心的也只有那些还算完整的白绒球了。因为柔弱,男人们喜欢;因为洁白,女人们喜欢;因为有趣,孩子们喜欢;因为神奇,书生们喜欢。轻轻一摇,便是一首好歌;轻轻一吹,便是一曲好唱;轻轻一放,她便是飞了,仿佛还能听得见她远去的笑声。

    不问人间争方田,只借长风舞蹁跹。谁言花小春色浅,阡陌尽落蒲公英。其实,蒲公英算得上半草半花,半食半药,春生秋生年又生,风里雨里阡陌里,靠的是一柄小伞行遍天下,靠风上天,靠雨落地,无毒无刺,无攻无防,对世界充满了最彻底的爱。随遇而安,落地生根,犹如谦卑的村妇,有着最坚韧顽强的生命力。此花不妖艳迷人,不奇芳惑人,不刻意邀宠,不迁媚世俗,不倚人自重,虽然入不得君子之流,却也是草根之上品。

    此花几分成佛,那一瓣瓣的黄花,构成精巧的轮盘,在春秋之间,与星相呼,与光相应,不断地轮回,其茎杆空而无心,子孙超凡脱俗,求生求存,没有此岸,没有彼岸,你看那精妙的绒冠,不就是佛来之笔吗?此花几分同道,其昼开夜合,适于天意,地生为阴,随风为阳,阴阳互生,阴阳共存,无为于天下,却浪迹于天下,在物竞天择之中独善其身,无意于厚土高堂,却能与天同色,与地同气,天生则生,天灭则灭,以柔弱根植于基因,以数量决胜于千里。此花几分像儒,不在寒风中凛冽,不在酷热中显摆,有怀柔天下之心,包揽八方之志,中庸沉稳,大智若愚,有大风吹四方,我在风中央之大气。此花几分似母,从明眸皓齿到白发苍苍,从儿女成群到天各一方,其殚精竭虑,举手相托,历无数磨难而无怨无悔,经万般困苦而风雨兼程,当引游子牵挂,赤子折腰,书生泼墨,世人之吟唱。

    “穷人三件宝,薄地、丑妻、破棉袄”这句民谣竟然与蒲公英有着惊人的相似,或许是农夫们看破了蒲公英而获得的启示,做人也不妨如此这般,野生阡陌,耐得寂寞,遭得冷眼,抗得贫瘠,遇得炎凉,经得人踩车压、牛过马踏,方得入泥落根,方得开花结果,方得乘风而越。

    蒲公英,阡陌之花后,草根之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