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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白花花的,撒落满地,覆盖着大地像一层奶油蛋糕,同时也很冷,是漠北特有的那种清冷。在这样的夜里,萧三像一只被人遗弃了的小猫,独自在沙漠里穿行,头顶上是朗朗的天空和银盘般的月亮,偶尔有一闪而过的流星。脚低下是柔软的黄沙——在白天,它们是滚烫的像煮开的水,当然,此刻它们也冰凉了下来。而心中,此时萧三的心中装满的只有寂寞。在这煌煌无边的荒沙堆里,萧三已经爬摸滚打了三天四夜,而眼前依然是望不到边际的旷野,这何时才是个尽头?身上满是疲惫,双腿由之前的酸痛演变成麻木,最可怕的还是看不到人烟炊烟的恐惧感与日俱增,身心双重负荷。

    坐骑,那匹棕红色的波斯马已经于前天累死在路上,毕竟在沙漠里骆驼才是最佳的交通工具。动物还是有感情的,临死的时候萧三看到了马儿眼里噙满泪水,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主人至死也不瞑目。唉,相伴已有七个年头了!它一直陪伴着自己闯南走北、出生入死,也是到了该歇歇的时候了,只可惜没能落个好安身之地,在以后的年岁里只有长眠于滚滚黄沙之中。想及此,萧三不禁仰头对天长叹,神伤不已。

    回首往事,人们往往会陷入极端:要不就是对美好的事物记忆犹新,要不就是对阴暗的过往历历在目。而萧三的感情是复杂的,即怀柔又切齿,只是不管何如,发生过的事情仿如微风拂过静湖,湖面始终是泛起了涟漪,归于平静后的湖面已经不再如初。在这种情况下,人往往变得矛盾和痛苦,陷入两难境地。

    一向桀骜不驯的萧三在眼皮底下这种困境里也开始焦躁起来,可怕的不是无边的黄沙,也不是沙漠里变幻无常的气候,更不是死亡逼近的气息——早已过惯了江湖上刀口饮血的日子,而可怕的是四野无人可以话语的孤独感。孤独是一把利刃,有时可以杀人于无形之中,而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一生都沉浸在人们的吹捧声和声色犬马的生活里,孤独对他们来说是最致命的克星。此时的萧三,心里有些空也有些沉,于是有些东西开始飘起来,上下摇摆中愈加激烈,或许这种感觉可以定名为思念——心灵最柔软处藏着掖着的那个女人。

    如果不是在长安街,如果不是那次相遇,如果不是那双碧蓝且略带幽怨的眼睛,萧三这辈子的命运或许可以重写。萧三其实并不姓萧,也不是中原人,他是突厥人。当时唐王朝正国力鼎盛﹑威震四海,以至四方来仪。而突厥各部落之间长年混战,搞得生灵涂炭,萧三早已厌倦了这种打打杀杀的游牧生活,他很敬慕中华博大精深的文化和丰富多彩的风土人情,立志要游历中华大地,于是只身来到了大唐京城长安,并为自己取了一个中国名萧三。

    那天,是暖春三月的最后一天,长安城里繁花似锦,人们熙来攘往,街市一片繁华景象。这也是萧三到达长安的第三天。那天,他刚好闲来无事,于是在市集里游荡起来。许多年以后,他对那一瞬间的记忆从未陈旧过,那是怎样的惊鸿一瞥,那是怎样的一种刻骨铭心!——那个波斯女人缓缓地从萧三的身旁走过,当来自女人的体香在他鼻际漂浮的那刻,至少在那刻,萧三醉了。在此后的若干年里,萧三的“灵魂”追随着这个女人奔波在大唐这片热土上。

    这个女人有个独特的名字,卓羡。

    这是萧三经过多方打听后的结果:那名叫卓羡的女子来自波斯,在当地曾是有名的青楼歌姬,美貌与技艺博得众公子王公的倾心,于是追随者有如众星捧月蜂拥而至。后来,一位王公把她纳为了妾,那个老头比她爷爷还大几岁。

    人们常说“红颜多薄命。”美貌是女人倾其一生所追求的东西,在她们看来,有时美貌远远胜于智慧,可以不要智慧但绝不可以不要美貌,但,美貌却使几乎所有的美女一生坎坷,为其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那位“爷爷级”的王公刚开始对卓羡宠爱有加,几乎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过在女人面前,男人的热情总是有限量的,在他把所有光热发散完之后,随后到来的便是阴暗潮湿的梅雨季节。当王公把那份“爱”转移给了其它女人的时候,卓羡的厄运也就开始了。首先是其它妻妾的冷嘲热讽,到后来是王公的置若罔闻。卓羡仿佛落单的候鸟,春来秋往,花开花谢,在光阴的流逝中嗟叹年华的黯淡。

    很快,王公死掉了,在一次纵酒之后。于是,生前由他一手设定的王府体系紧随着土崩瓦解,然后是新主即位,也即是王公的第九个儿子——在一系列的兄弟相残和铲除异己之后,这位名叫阿旦的王子继承了先父的所有遗产,包括父亲的女人们。在此之前,阿旦早就觊觎卓羡的美色,甚至乎垂涎三尺。结果,老子的老婆又沦为了小子的情人。

    也许是过腻了荒淫无度的王府生活,阿旦竟然想起了要走出去看看世界,他把第一站的目标锁定了当时威震四海的大唐王朝,无独有偶,他们向帝国的中枢长安出发。

    那是到达长安的第三天,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稀薄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有暖暖的春意,长安的景致更是让人醉心其中,卓羡感觉自己好久好久没试过这么放松和愉悦了,发自内心的。当天,她带着四位贴身婢女走在长安的市集里,想购买一些中原女子所钟爱的头饰花簪之类的小玩意。当她在一个摆卖陶俑工艺品的摊位起身时,她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她这一辈子中重要的男人,那个突厥人:高高的鹰式鼻子,棕灰色的眼睛澄清而摄人魂魄,眉宇间有一股正气让人很容易产生信任感,体格很魁梧。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正视着自己,嘴巴张成一轮半月,似乎有话欲言而未言。卓羡看着这个男人用这种表情注视自己,一时羞涩,脸刷的一阵飞红。但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她总觉得冥冥中她会跟这个男人发生什么故事似的,于是她特意从他身边掠过。

    时隔半个月,在一次庙会上,萧三再次碰到了卓羡。这次,他迎了上去,没再让她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

    后来,大唐的山山水水都留下了他们欢快的足迹。假如时间可以凝固,那么快乐便能永恒。只是,美好的时光往往短暂,却可以教人永生难忘,刻骨铭心。

    阿旦知道了自己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小妾卓羡跟一突厥男人出双入对的时候,这个残忍暴戾的男人无比的愤怒,在他看来,自己的东西就算不喜欢也轮不到别人来分享。于是,他派出了王府内几乎所有的高手开始了对萧三卓羡的围堵追杀。

    亡命天涯的日子起初倒是有几分刺激感,随着紧跟不舍的追杀和内心不分日夜的担惊受怕,卓羡开始感觉到疲惫。这份疲惫感使卓羡开始怀疑起与萧三的爱情来,她开始质问起自己:是否应该坚持下去?我们该何去何从?明天将是怎样的日子?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山村夜晚,卓羡倚在窗前,回忆起了许多往事,包括她凄苦的童年生活,也是在同样的一个雨夜,父母抛弃了她,把她送进了歌楼,那年她仅八岁;在青楼里,凶恶的老鸨对她的百般欺凌;长大后,她见惯了那些不管年老的还是年轻的男人的无耻面目:那位老王公对自己的宠爱与冷落,阿旦对自己的薄情寡义百般滋味在心头,她觉得自己应该结束这样一种生活,特别是这种逃亡的日子令她憎恶。于是,她做出了决定。

    第二天黎明破晓时分,萧三从睡梦中惊醒,他在梦中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满身是血,被一匹战马驮着走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山谷里;他还见到了自己的族人,他们好似个个无精打采,满脸愁怨,见到萧三也不招呼;后来,他去到了一个叫不出名的地方,有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朝着他傻笑,他极力地分辨,最终看清楚那人正是自己小时候的玩伴左托朵,只是左托朵傻笑的脸慢慢变成了一张狼的面孔,眼睛变得很幽深,发出绿光,定定的对着他,他突然觉得很阴冷,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对眼睛不就是自己12岁那年遇到的那匹狼王的眼睛吗?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枕畔空无一人,卓羡哪去了?一个不祥之兆窜上脑际,他发疯似的四下里寻找卓羡,最终他发现卓羡真真切切的失踪了。

    当他再次回到落脚的旅馆时,他发现了一封信,打开一看是卓羡留下的:

    三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不知走到哪了,反正,我离开了。或许对你来说伤害会很深,但很抱歉,我只能离开。我很厌倦这种逃亡生活,朝不夕保担惊受怕。看着窗外的雨,我回想起了这段日子以来,我们两的甜蜜和你对我的温存,我很感动,不管走到哪,这都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记忆。谢谢你!

    我不知道我会去哪,我只是想要结束,把过往一切埋葬。或许我会在某不知名的村落里隐姓埋名,做一个谁也不认识的村妇;或许我会找一家伊斯兰寺,把自己的余生献给真主;或许天涯海角,你要珍重。把我忘记,切记!

    卓羡绝笔

    看完信,萧三的眼睛酸酸的,心海里像一条蛟龙在翻腾,无法平息。

    他决定还是先回突厥看看自己的部落,看看自己的亲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最终认定亲情是这世界上最踏实最可靠的东西。

    他一邊应付仇家的追杀,一邊向漠北奔进。

    终于在一次厮战中,面对五大高手的围截,萧三屡次受伤,所幸最终还是能虎口脱险,在自己宝马的配合下突出了重围。

    在慌乱中萧三迷失了方向,在大漠里爬摸滚打了三天四夜还未能走出这片沙漠。

    今夜,沙漠里一片死寂,陪伴自己七年的宝马也于前天累死于路上,到目前这步田地,萧三可谓孑然一身。突然有股悲凉感袭来,笼罩着萧三甚至蔓延到整片荒漠。头顶是朗朗的夜空,一轮孤月挂在天边,更衬托出萧三的形单影只。空气变得异常冷峻,把白天的热气无端端抽得无影无踪。萧三仰起头对着夜空,一颗泪滚落下来掉进了沙里,发出“嗞”的声响。

    路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