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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那条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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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风真萧瑟,断桥依旧未断,白娘女与许仙那一缕情丝缠绵至今,好一段东方柔肠式的桥面曲线,和西湖的融洽胜过任何现代桥型。由它启示,发现西湖不枉担虚名,还是可以走走的。八年前游西湖心绪被前呼后拥的人挤乱,曾奇怪这么个瓷人似的西湖,何以被东坡先生比做西子,岂不毁了西子风韵?今儿才知错看了它。

    感谢遇上寒流疏散了众多游客,西湖素面朝天难得的清静。

    湖面凉嗖嗖泛了青,交织着一层冷淡的光泽,杭州丝绸何以绝色?一定是取样平湖。平湖不平湖水噙了风鼓鼓荡荡,犹如性情中的少妇一般迷惑人。一湖蓝水变幻不尽漾出了层层维妙的色调,过渡得天然无痕,有时甚至脱离水色,稳当当黄去,疏密间谁能弄得清是丝绸织进了波纹还是水波附丽了丝绸?

    矜持的夕阳正逼近孤山,孤山不孤,它不理会风的情绪,自顾亮着光采。水面涟漪着一道金辉,如珠光宝气的迟暮美人对镜贴黄花,颤巍巍极其敏感,一道长门赋未成,已换过几套饰物。

    小孤山不是我这个北方人眼里的山,而是郁郁沉沉一堆树丛棵子,夕阳亲近来轻佻地将一簇枝叶别上头,绰约成了招手情的风姿。

    转盼间,发现月儿已经淡出。恰巧是月半十五,太阳隔了西湖送去深情一瞥,她立即羞却得气都出不匀,半边脸隐藏在团扇后,是个古典闺秀。

    太阳也被弄得满面羞赧。

    小孤山树木的枝枝干干终于横出斜出竖出支出,拦不住太阳便栅住了它又渐渐埋没了它。

    它落得自然,循规蹈矩,用不着吊唁,我走得心平气和,可是月儿怎么也不见了?这个屏声敛气的闺秀行不露踪悄没声儿就从视线里消失了?我不向前了,返身去找,抬眼望,她没走远,就在头顶上,其实是更近了。她已经见得成熟了些,那层羞涩的绒毛消溶去了,脸庞光了,亮了。

    几绽细致的光线,破出水波,一晃,又隐退,像她顾盼神飞的眸光。

    她情不能禁地对着湖面欣赏起自己的窈窕身影。

    刚刚寻找她踪影时发现过湖心有一处微波破得烂碎,心花一朵朵粉碎,那波澜乱得让人“肉蛇”这句北方俗话活现着蛇窜近时的生理反应,谁知这阵我真看到了蛇,她在水面蜿蜒,首尾腰身没片刻斯文,说不尽千种风情。

    便是未谙人事的童子,便是心硬如铁的英雄,便是心如死灰的的失意人,面对如此现身说法也会顿悟生命妙趣,把一腔生冷化做热情肠。

    和太阳的雍容华贵不同,她素素清清,但没有一丝呆相,妖妖娆娆不依人不放人,她真的要将人的七魂摄走六魂。

    她摇身化成白娘子。

    构思出白蛇传的才子一定留恋过平湖秋月的风韵。

    不能想像,如果没有俏丽多情的白娘子作灵魂,西湖将暗然伤神多少?

    一时思想走远脚下也走出去一程,定晴看时,她又在眼前摇曳多姿,修长的腰肢时而又丰腴,只是弯曲扭摆不肯一刻僵直。

    三五步后再回头,她没有老实呆在原处,而是形影不离地随着你,追着你,依偎在你膊弯里,甚至依依呀呀蜷缩在你眉稍眼角心肺边,痴情痴义的。

    面对这心旌摇荡相,体察得到难以自持的迹象,许仙由此而生在情理中。他虽名之为仙实则肉眼凡目,没法不看人性的彩气。在婀娜温柔的白娘子面前,法海大师,经书五常,怎么能不在他心中统统失重?原罪也罢,孽债也罢,或者是魔鬼地狱也罢,与生俱来毕竟血肉交溶,去不得也哥哥!

    绕湖半围踏上岸,直接了当和那些高楼厦群并排站了,再望湖面空荡荡,活蛇影已经遁去,大约它不能食用现代烟火,又重回终南山修炼去了。

    青灰灰天色素素雅雅笼而统之,山外青山凝结为黛青,贴紧天空,几条暮云像从山里冲起来,它应该认作白娘子的妹子小青。姐妹学艺终南山的情节或许正由类似晚景导出。

    西湖西湖,今日始识得你三分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