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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不想衣裳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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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喜欢一些细小的物什:树叶、花瓣、晨风中一滴淌翠的露珠,我在一个小镇的郊外练习着抒情和歌唱,我在纸上写过许多赞美的诗篇。

    我更习惯于用右手抽烟、喝酒,向远方扔石头,替身边的男同学为他们的女朋友写姹紫红的长长的情书,然后我嗑着他们买来的瓜子,在电影院里消磨我的好时光。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而苏黛喜欢房间里暗淡的光线,喜欢香水,喜欢各种颜色的口红,她一年四季都穿裙子。她把王院长家客厅里的红地毯当成她的t型舞台,她在上面走着“猫”步,袅娜多姿,苏黛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模特儿。

    王院长用她忧伤的目光望着我们。

    苏黛说:王妈妈,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变坏的,我们即使坏,也要坏得可爱。

    王院长说:既然坏都坏了,还有什么可爱而言。

    苏黛搂着王院长的肩膀说:书上说过,好女孩儿需要一点判逆,一点无所畏惧,一点独来独往,一点锋芒毕露,还得有一点点地坏,一点点敢于打破常规的新锐、勇敢,和那么一点别开生面。

    我看苏黛,我惊讶她的伶牙利齿,苏黛用她惯用的词气说:衣小童,你不要用那么锐利的目光看我,那不是淑女的目光。

    我笑,我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窗外那片蓝色的天空。

    我们在每个周末,来看王院长,我和苏黛,我们是从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我们喜欢把王院长叫做王妈妈,我们喜欢把她的儿子陈沂叫做沂哥哥,那个叫做幸福的孤儿院,给了我们不幸福的童年中一段幸福的时光。

    二

    17岁那年,苏黛在和我散步的时候对我说:衣小童,我爱上了沂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透过月季的鲜嫩的花枝去看她,看她镶花边的裙子,看她脸上隐隐约约的幸福和怅惘,可我怎么知道她应该怎么办。

    22岁的陈沂是所有女孩子心中的偶像,他的身上有着让每个女孩子都心动的东西,他成熟、大度、健康而向上。但他对我说是水中月,镜中花,我宁愿在他和苏黛聊天的时候,去读他屋子里的书,在一本书的周围,我会知道暖雪怎样烘干牧场,我会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去看积雪的花园,看阳光在树上开满一树的梅花。

    17岁的苏黛,痛苦无边。她问我,一朵玫瑰怎样才能区别于千朵万朵,而一瓢清饮凭什么胜过弱水三千?

    我无奈地笑,苏黛的痛苦我无法理解。

    然后苏黛告诉我说陈沂和他的女同学约会了,在圣诞夜的时候,他和他大学里的女同学去看烟花了。春天的时候,苏黛说他们去爬山了,五月的圣经山顶花朵鲜艳,绿树昂然,他们在享受大自然的美丽,苏黛在家里却是一肚子的不高兴。

    后来苏黛在她的屋子里为陈沂叠千纸鹤,她说,当她叠到一千只的时候,陈沂一定会爱上她这个灰姑娘。一定的,她说。

    我去问陈沂:你恋爱了,是不是?那个人为什么不是苏黛?

    陈沂盯着我的眼睛说:在那个小姑娘还没有长到二十岁之前,我是不会谈恋爱的。至于苏黛,我一直把她看做是自己的妹妹。

    我眨了眨眼睛,不再言语。

    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劝慰苏黛,我们两个人对爱情的理解是不一样的,那个时候,我的心里也有很柔软的东西,我期待与一个人有一次不经意的相遇,像童话里的故事,会温暖我许多年。但他必须懂理痛苦与疲惫,他必须有幻想和适应困苦生活的勇气,他必须遵循时间的约束而又放荡不羁,但是陈沂他不是。

    我和苏黛有时候会在周末的时候,去看孤儿院里的小弟妹们,那是我们曾经的家,苏黛教他们叠纸,我教他们唱儿歌,我们的童年也是这么过来的,我时常会在梦里记起那些教会我唱歌的哥哥姐姐们。

    我们有时会在那里遇到陈沂,他下班早的时候,就来接他的妈妈回家。我给孩子们讲故事,讲窗外那棵紫丁树的绿叶、枝桠和它头上小小的白色花蕾,陈沂坐在教室后面的座位上浅浅的笑。

    三

    福庆街巷里,莲和藕斜对面,莲是去年开的酒巴,藕是今年开的饭店,但生意一样的红火。

    毕业后我选择了在莲做一个女招待。我喜欢那里别致的玻璃杯,红色的鸡尾酒,喜欢年轻的歌声和舞姿,我相信与爱情有关的东西会发生在这里。

    在莲,我认识了安。

    安第一次看到我时,不由地多看了两眼,后来他说我很像他老家时的一个叔伯的女儿,只是我看起来更要年轻些。

    他在老地方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侍从在那里给他调鸡尾酒,我在很远的地方看他,他的沉静与庄重,让我记起很多的词:凝重、沉郁、欢乐,忧伤、辽阔、苍凉。

    他穿白色的衣服,他好象永远都适合穿白色的衣服,他的身上永远都散发着男人健康的气息,他穿从没有汗渍的衬衫,他永远都是那么沉静。

    后来,安的目光越来越多的留在我的身上,我感觉到了他对我的留恋。有一次,他站在我身边说:你叫衣小童是吗?,这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我迎着他的目光看他,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故事刚刚开始。

    他在我闲了的时候,就端着酒杯踱到我的身边,他给我朗读泰戈尔的诗句:如果我的凝视使你心跳,我就把眼光从你脸上移开,如果我在你的小路上,使你爱惊,我就踅开,走另一条小径,如果在你编织花朵时扰乱了你,我就回避你孤寂的花园,如果我划船使流水淘气而狂野,我就不在你的岸边划我的小船。

    我在他的朗读中情不自禁。

    然后我们就开始相爱,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爱情,反正他说他爱我了,而我也需要他的爱护。他带我回他的家,他展示给我看他家中的一切,富丽堂皇,窗户上是藕荷色的帷幔,角落里是绿色的富贵竹,温润、清整、娴雅,一切都在证明着他的富有他的快乐,他拉着我的手去客厅,他在客厅为我演示钢琴,他弹奏肖邦的即兴幻想曲,他是一个商人,但却有一双修长的手,他敏感的手指将肖邦谱写的音符十分维纱地弹奏了出来,当他按下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屋子里仍旧余音袅袅,而在这样的音符中肖邦已经死去了一个多世纪。

    那个黄昏我倚着门听他弹奏,看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散落在黑白的健盘上,看着他坐在那里舞指如飞。

    我喜欢柔软的潜伏在他身体中的那些闪亮的彼此延续的光芒,我喜欢他那种中年人的稳健。

    安看懂了我眼睛里的东西,他拉过我的手说:小童,让我来教你。

    我伸给他看我僵硬的手指,我说优雅这东西是贵族血统,我学不会的。

    他笑了,他笑的时候就露出了他洁白的牙齿,他说:小童,你不用这么紧张的。你那么聪明,你一定会学会弹奏它的,我一定会让你享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

    他把我的手摊在他的手上,他用他白晰的手轻轻地抚着它,然后把我的手按在钢琴上,轻轻的按下了一个清脆的音符。

    我的心在那个音符里轻轻的跳了一下。

    他让我坐在他的前面,他的手从我的身后绕过来,他的头抵在我的头上,我在他的围困下感到晖晕。

    尘世的光芒纷纷下坠,在眼花缭乱中我触击到他的肌肤。那个时候我不带一丝棱角,更远处是几颗星星,红得发亮。

    销魂的时刻,滑过琴弦。

    四

    两个月以后我可以在王院长家的客厅里为苏黛他们弹奏曲子了,我弹琴的仍然是肖邦的即兴幻想曲,那是我唯一会弹的一支曲子,这时候,我的手指可以穿行在健盘上如行云流水。

    陈沂说:小童,你好象长大了呀。

    苏黛在角落里为我们研磨苏格兰咖啡,她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我。我大声说:苏黛,这没什么奇怪的。我衣小童不会永远都是小孩子。

    苏黛绕过来看我的脸:哈哈,衣小童,你的脸红了,我知道你一定是谈恋爱了。

    陈沂用他敏锐的目光看我。我避开他去看苏黛。

    苏黛说:这段时间你红光满面,我还曾疑惑你是不是偷吃了人参果,现在看来只有恋爱才可以使你容光焕发。你必须告诉我们那个人是谁。

    我说:苏黛,你总是喜欢胡言乱语。

    无论苏黛如何逼供,我还是没有说出我的爱情。

    回去的路上,苏黛说:我从不嫉妒来路不明的富贵和大红大紫,但是衣小童,你还是必须要告诉我,你傍的那个人是谁。

    我只是笑,我不能与苏黛他们谈爱情。我尽可以吐露生命运的真相,但我不敢轻易地说出安,我知道,我不过是他露水一样的情人而已。

    五

    风中传来桂花的香味,墨绿的帷幕后面,掩着一个人的怀念与倾诉。

    黄昏的时候,我关上窗户,化着淡淡的妆准备出去,这个时候的我已经不需要在那家叫莲的酒巴里上班了,但是安可以带我去那里消费,现在我是莲的客人。

    陈沂就是在那时出现在我的面前。

    陈沂说:小童,你应该告诉我,你是不是真得谈恋爱了?

    我说:陈沂,这好像与你没有关系。

    陈沂说:可是小童你说过,等到你二十岁的时候,我就可以爱你。

    我笑了,八岁的时候,我刚刚被送进那所叫做幸福的孤儿院,我整天的哭泣,所有的阿姨都哄不好我。十三岁的陈沂为我折纸花蓝,为我做鬼脸,他告诉我他暗熟各种声音,包括蚂蚁上树的声音,小燕子不说话先笑的声音,雪花踩在屋顶上的声音,雨点儿慢慢涂绿草木的声音,我在他的声音里开始笑靥如花。

    然后他带我回家,告诉他当院长的妈妈:妈妈,你必须要对小童好,要一百个好,一千个好。他妈妈笑了,她用一个吻代替了回答,我幸福极了,我俯在陈沂的耳边说:沂哥哥,你真好,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嫁给你。

    陈沂说:那你什么时候才算是长大了?

    我想了想说:二十岁吧,等我二十岁了,你就可以爱我了。

    想到小时候的话,我笑得花枝乱颤:陈沂,你怎么可以把小时候的戏言当成真的?

    陈沂说:可我从来都没有把它当成戏言,我一直都在等着你长大。

    我无语,在他面前,我只能无语。

    安的车适时地停在了门前,我轻声对陈沂说:对不起,我要出去了。

    陈沂不再说什么,他掉转头从我的身边决绝地走过去了。在他的身后,我的泪水开始决堤,只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陈沂明白,因为苏黛,我只可以爱上别人。

    那个秋天,我用怀孕结出了最后的一枚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