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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雪落无声的夜晚,一间温暖如春的茶室,加上昏暗的灯光和椭圆形的小桌,简简单单的两杯红茶,身旁的音箱里有萨克斯管在低低地弹奏着,而两个陌生女人就那样面对面地坐着,不动声色。
这是两年前冬天的一个场景。那时,我和一名叫李亦非的电台主持人坐在那里交谈。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却象一对多年未曾谋面的老朋友,我们的谈话热烈而融洽,毫无遮掩的话直达彼此的心灵。
那一夜,在一个角落里,我们做了一次莫明其妙的交易,我把我心灵深处的东西真切地展示在李亦非的面前,而李亦非把袖口的那枚红钮扣摘下,轻轻放在我的掌心。
她说:阿文,幸福就是这一粒红钮扣,我从不轻易地示人,但是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那个时候,我不够聪明,还没有明白李亦非在暗示什么。而当我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李亦非已经离我们远去了。
文字是象形的,象那些可以散发出芳香的花朵。今夜,我只能用这篇文章来完成对李亦非的怀念。
我是在两年以前开始迷恋上网的,那时候我刚来到这个城市不久,除了工作很不顺心以外,我的情感也正受到一次伤害,我最爱的人他不要我了。在现实中,我无法承受这种沉重,所以我开始沉溺于上网,那时,我为自己起的网名叫“眼泪在飞”
或许这是一首歌中的某一段唱词,但我已记不清了,我只觉得,这个名字正迎合了我当时的心态,这是一个不能让我相信爱情的季节,因此我所有的心情与文字也都是支零破碎的,象酒后的一地碎玻璃,闪着墨绿而忧伤的光。
在有关个人介绍的签名档上,我写道:含笑说玉碎,擦下心口的血,又流下心头的泪,天堂的梯子都是彩云,爱情的房舍依旧是木栅栏,我们情同朋友,象模象样,却始终没有忘记背后有一双温柔的眼睛。
那个时候,项南在网上向我走来,当时,他的网名叫“淡淡的烟草味”我是后来才知道,他是电台主持人李亦非的丈夫。
或许是我“眼泪在飞”这个名字触动了他,所以第一次谈话,项南就把网上最流行的一句话送给了我:
鱼对水说,你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中。水对鱼说:我能感觉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的心中。
这句温暖的话一下子勾起了我所有的泪水,包括他的名字,淡淡的烟草味,它让我想起了在我童年里早逝的父亲。我的记忆里,总有淡淡地烟草味弥漫在我的童年时代,我知道那是我的父亲的味道。一年一度的清明,一年一度雨水的纷纷扬扬,一年一度的小路上总是开满忧郁的白花,而弥漫在岁月深处的烟草味却是经久不息。
我象是找到了久违的亲人,那一刻我想把所有的泪水都洒在亲人的怀里。
我不在乎项南是不是在那里听,我不在乎他是怎能样的一个人,我还是要说。积蓄了一生的话语,在那个夜晚被我全部倾诉完毕,那一夜,我舞指如飞。
很久了那边没有回音,我问他:在听吗?
“是的,我在听。”他说“我的心好象被你忧伤的记忆擦伤了。”
一个晚上的交谈,让我一下子爱上了这个大我一轮的男人,我不要知道他现实中的情况,我不想知道他以前的一切,我只想从这一刻起,做他永远的红颜知已。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本市的一名作家,不知道他是在写作累了的时候偶尔到网上看看众生相而已,不知道他是因为对我名字的好奇而使他偶遇了我。我只知道,从此以后,项南将会是我一生一世思念的人。
在网上我能感觉他的微笑与平和的心态,我每天都要到网上打开我的邮箱,我盼望他的邮件,就象盼一场情人的约会,我甚至想,如果可以的话,我要去见见这个让我一见钟情的人。
我对项南说:我是个世俗的人,在这个世上我只能做些俗气的事,我说我会想你,这很俗气,是吗?
他在回应我的邮件中总是避重就轻,他说他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读书与听音乐。读书能晓人生之难,能知天地之宽,能在寂寞时不寂寞,能在孤独时不孤独,而音乐可以让一颗浮躁的心不浮躁。
我对项南说,我会为你放一支漂流瓶在海里,波涛一涌一涌地,会把那个写满了我所有心思的瓶子送到你的身边,那里面溢满了我的笑容和喜悦,我知道所有的微笑都储谋已久,伸开手掌,每个人的心手都写满幸福。
我喜欢把项南看成是我的。
“我看到了谁,谁就是我的,水井、一头花奶牛,红色的柿树,突然奔跑起来的一列山峰。”
“你看到了我,难道我也是你的。”
“是呀”我说。
我们笑了。我们喜欢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题,这是我们一惯的伎俩,这时候的我们,思维比平时更敏捷,我们谈一些有关我们的经历、气质、禀赋、悟性的东西。秋天在我们的身后挥动着幸福的小手,我们看得见。
啊,项南,你知道吗?自从认识了你,我的心就不曾有过疲倦,淡蓝色的笔尖总想倾诉玫瑰的香味。自从认识了你,我的小屋就开始弥漫着一种温馨,到处都是清清淡淡的茶,清清淡淡的话,清清淡淡的空气,清清淡淡的背影,用酒烫过的心很软很累,用爱温暖过的小屋很亮很美。
不管网上的爱情能走多远,我却始终会沿着那条路走下去,我不在乎它是不是一个水中月,一朵镜中花。
正当我准备陷入一场网恋的时候,李亦非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很吃惊,因为我虽然知道李亦非是电台主持人,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们素昧平生。而现在,她打电话给我,我和她,我们会有关系吗?
我一直无比地热爱着去听广播,黑夜里,当我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书的时候,寂寞会穿过我的黑发,让我象一只陷在无边黑暗里的毛毛虫。那时,我喜欢拧开收音机,把频道调到中波1206。李亦非的声音,让我感到心灵的震撼,或许同为女性,李亦非的声音更能直逼一个人的心灵。
那个晚上,李亦非对我说:阿文,做个朋友吧,我喜欢你率直的个性,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希望我能成为你的朋友。
但是我并不认识你。我说。
现在我们不是认识了吗?李亦非的笑容看起来是灿烂而真诚的。
李亦非说:不要问我从哪里知道你和你的故事,我想,从今天以后也许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你是我的哪个不知名的网友吗?我问。
李亦非笑着摇摇头:那一些不重要,是不是?重要的是,从此我们可以做朋友。
其实,李亦非没有告诉我,项南是他的丈夫,他们夫妻很多东西是使用同一个秘码的,她用那个秘码很容易就打开了项南的信箱,虽然她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想到好运会光顾我。没有想到在这个城市我会和一个电台主持做朋友,那个时候,我心里有一句话就是:朋友,是不是可以一生一起走。
透过红红的酒杯,我看到了李亦非的笑容,象灿烂的菊浮在秋天的表面,音乐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那时候,我们是两个幸福的不想回家的女人。
一个星期天,李亦非打电话约我上他们家去吃饭,我犹豫着。
李亦非说:说好了,阿文,到时你一定要来,有一些朋友想介绍给你认识。
那一日,他们家里很热闹,去了以后我才知道那天是李亦非的三十岁的生日。项南说,李亦非不喜热闹,以前她所有的生日都是很低调地渡过的,但是她却想把她三十岁的生日过得热闹而非凡,就象一场盛大的晚会。
也就是那一天,我知道了网上叫做“淡淡的烟草味”的项南,就是李亦非的丈夫。那一刻,我的脸红了。
我知道了李亦非是如何知道我的情况的,那时,真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钻进去。一个陷在爱情里的小女人的自说自话,被另一个女人看到,你知道我有多尴尬。
李亦非却始终微笑着站在我的身边,不让我有逃离的机会,她搂着我的肩膀对别人介绍说:我的小妹,你们看象不象?
泪水在我的眼里转啊转,但我却不能离开,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我,没有人知道我就是网上的那个“眼泪在飞”连项南都没有刻意地在乎我。
那一天,我感受到了他们夫妻的幸福,感受到了他们对望时眼睛里的深情。我想从此以后,我真得会远离项南以及项南的邮件,我会找一个角落,独自抚摸自己的伤口。
但就在我收拾行李,打算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我收到了李亦非托人捎来的信。
李亦非在给我的信中说:
阿文,如果你还留着那枚红钮扣,那就请你好好珍藏。并不是我要刻意地安排一场会面,也并不是我有多么高尚,把幸福让给你,而是因我不久将离开人世。因为我得了不治之症,我与你们大家在一起的时间是屈指可数的。
这样说,并不是说要把项南安排给你,因为谁也无法预示未来。
只希望将来有机会多帮一下项南,现实中项南是个极为内向的人,不善于安排自己的生活,也不善于人际往来。
我很感谢这段时间以来,你从网上给项南带来的快乐。
项南一直不知道这件事,我一直瞒着他,我想,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好让他的痛苦少一些。
刚开始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一样无法想通,那几天,我总是独自一个人在外面走。我多么希望这是一个虚拟的故事啊,可惜,它不是。
但是后来我还是想通了,那是我偶然从教堂旁走过,听教堂里响起圣洁的赞美诗的时候,我的心就在那些轻吟低唱中霍然开朗了。是的,不是我不想离开这个世界我就可以真得不离开,不是因为我太年轻,这个世界就可以真得包容我,不是因为你们的不充许,我就可以真得不死去。
人生如此,我不能求得更多。
这几日,我所能做的事就是尽量多些地照顾项南的生活起居,尽可能多地看着项南。我试打开项南的邮箱,试着更多地理解他,我就是那样发现了你。
我竟然没有吃醋,我竟然会为项南多了一个能够理解他的红颜知已而高兴,我想是短暂的人生让我学会了宽容。这也是我约你见面的原因之一,我想让我们在现实中多一些现解与沟通。
一些事想通之后,便是心静如水,阿文,现在无论是和朋友聊天,还是听歌,我的内心都非常宁静,在这宁静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潜伏在生命底层的快乐和愉悦,它会让我忘掉身体上的痛疼。
就象在教堂看高高地穹顶,耳边回荡着圣洁的赞美诗。现在我喜欢听教堂里的音乐声,每个星期六我都去,那音乐会让我浮躁的心不再浮躁,让心回到原始状态下的宁静。
我试着和项南说一些来生的事,可是他听不懂。
那一次,我故意把书中的一段话念给他听:“如果有来世,就让我们做一对幸福的老鼠吧,笨笨地相爱,每天做的事就是依偎在一起晒太阳,生一群可爱的小老鼠,冬天时大雪封山,我们就在温暖的草堆里上网。”
读完后我说,有这样的来生多好。说这话的时候,我的泪流了下来,项南却在一旁拧了拧我的鼻子,开心地笑了,他以为我又犯了小女人爱撒娇的毛病。
这一切将来只会成为项南的回忆了,想到这些我鼻子就有些发酸,阿文,如果有时间的话,在我离去的日子里,请你抽些时间多陪陪项南。这也算是大姐对你最后的请求吧。
阿文,现在的我,喜欢背靠着音乐和一个人的回忆取暖,我的心很平静,我不用去象别的女孩子那样担心我的红颜易老,因为我的生命将会永远停留在我如花的三十岁。将来的坟土青青,那将是我绝世不变的年龄。在那些如烟的往事里,阿文,你会永远记住我三十岁时的模样的,她是青春的,充满生气的样子。
再见了,阿文,如果有来生,我想我们还会在一个美丽的地方相遇的,那时,你一定要给我讲这以后的故事,好吗?”
当我去电台里找李亦非的时候,她的同事说她已经请假回老家去了。夜晚我打开收音机,把频道调到中波1206,里面已经换了别人的声音,没有了李亦非声音的夜晚,我变得孤独,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