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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了法海的道场,败走麦城,这个老和尚不仅拆散了我们夫妻,姐妹,母子,还坏了我的声誉,将我当成水漫金山的妖精,我有口难言,魂魄离了正身,幻化的人形无存,碗口粗的正身亦被那老和尚遣人收去,于是,我只有一丝魂魄尚在阳间徘徊。我待在一座仙境的荒山,一过就是好几年,大概阎罗王弄丢了我的生死薄吧?
那是一个晴朗的雪夜,我想回杭州看看,于是乘着夜色来到了西湖,断桥的腊梅依旧孤寂地绽放,初融的雪水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我游于西湖水里,想看一看人来人往似那年的情景。
天刚亮,西湖就醒了,先是一些忙碌的人们,等待太阳出来的时候,闲逸赏景的人们也出来了,人间应该已过多年了吧?雷锋塔倒还在,只是陈旧了很多,塔里似乎也没有什么人气,只有西湖水还像当年一般,断桥也仍是断桥,我听见岸上有人在念:
“驿路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兼风和雨。”
好好听的句子啊,我听得痴迷,不禁抬头望了望那位少女,只见她眉目清丽,脚步轻盈,端的是仪态万千,而他身边的那位公子,年纪就显老了一些,但绝对是一脸的爱怜,只见到先是聆听,然后颔首,最后说了句:
“只为圆圆故,梅花开至今。”
“大官人又说笑了,圆圆不过是一个苦命女子,家世比那浣溪的西施还要贫贱。”
“出生是天给的,完全不由已,你又何必总是感叹呢?何况有我吴三桂一天,就绝对不让你再受半点苦罪。”
“官人的抬爱圆圆完全明白,只是花易谢,容颜易老,’金屋藏娇’后不是还独倚长门吗?,自古红颜”
却见那自称吴三桂的官儿竟然孩子气地捂住少女的嘴,一脸认真,指天发誓:
“我吴三桂如果负了陈圆圆,人如此桥之名。”
那少女遂笑遂颜开。
此番恩爱,令人好生羡慕,想到与官人那恩爱无比的一年,我的心里又充满了感伤,可恨那官人终究糊涂,万般恩情不及法海老秃驴的一番“人妖不两立”的胡话,于是修发为僧,从此四大皆空,青灯相伴,倒是为了要为我超度。现在也应该几世为人了吧?
“冤孽啊冤孽。”我寻声望去,原来是湖底的一只老鳖,看到他仪老卖老的神态,我不禁觉得很气愤,想当年我水漫金山的时候,你这小鳖还没出世呢!
“老鳖,你在说什么?”
“白蛇,何必发火呢?我说的是那岸上的一对,叫作’冲发一怒为红颜’的,你隐居久矣,自是不知道这尘世变迁的。朝代转了几转,总有这祸水红颜在中间推波助澜。”
“你怎么像那法海和尚一样,专门妒忌人家夫妻恩爱?”
“哎,白蛇,这你就不明白了,好像你和许仙那般,为的是恩情相报,倒也让人洒不少眼泪,但眼前你所见到的女人可是祸水啊!她可是迷倒先后三代国君啊!”“那只能算是国君昏庸,如若没有这圆圆的话,终究还会有方方或是正正或是总之这样那样的美女出现,女人是水不错,不过并非祸水,而是’可载舟也可覆舟’的水。”
“白蛇,你何不去向阎王求情,给你一次轮回的机遇,你不是一样可以找回你的许官人?”
“唉,可惜我白蛇一无后台,二来法术也浅,阎王又怎会给这样的机会我呢?”
“你有许仙为你敲鱼诵经,又有文曲星的儿子,兴许那生死薄上真的有你一笔呢,就算没有,你也可以去求观音菩萨,当年可是她点化你来报恩,再赠你仙丹保毒的。”
“这你也知道?”
“在这西湖里待了一千八百年,如同有了三界间的复眼,哪一处会有我见到不到呢?就连那月下老人喝醉了酒,将红线乱缠一气,惹出人间多少是非纠结情爱的事,我都见多了。罢了罢了,我休息去了,你好自为之吧!”
老鳖的一席话,倒教我思绪万千,这万丈红尘,滚滚三界,还真有很多说不清倒不明的是非呢!怪只怪当年女娲补天,偏生出闲情来用泥塑了这世间的男女,于是,生出了这千秋万代的怨与孽。
我循入阴界,却发现阴间是一副阴阴向繁的景像,阴路不拾遗,少有鬼哭,于是我装成新鬼,问了两个老鬼,原来这登儿做了阎罗王的正是那铁面无私的包大人,好了,我此番冤屈算是有处诉说了。
于是我三击大鼓,等那鬼差带我去见了阎王,长跪殿前,不敢抬头。
忽听到严厉的声音问道:“来者何物?有何冤屈,不妨直说。”
“民女与陛下是同时代人,杭州许状元的母亲白氏是也。”
“大胆妖孽,你可知罪?”
“小妖游魂多年才来殿前报到,实有难言之冤。”
“你不守妖道,擅闯人间,诱惑许氏,水漫金山,凡罪种种,均该置你于三界之外,如今却来阴府告状,诉说冤情,岂非恶人告状?”
“小妖不敢,小妖虽是千年修炼成妖,但吸取天地精华,没有杀生,当年受观音菩萨点化,来人间报恩,菩萨预言我与恩公有宿世姻缘,不想,那法海老道,仗着自己得道高僧,不守道行,专来欺我孤苦小妖,我妹青儿和我均是中了她的奸计,死在金钵之中,可怜的青儿魂魄散于三界之外,小妖当年吞食菩萨送的保毒丹,得以留下魂魄。如今孤苦零丁,亦不敢寻仇,只希望能给我一次转世的机会,能与官人再继前缘。”
我偷偷向阎王望去,只见他不停地翻着宗卷,紧锁眉头,然后大笔一挥,许了我投胎转世。
我连忙去到奈何桥,排队等待孟婆汤,到我的时候,我施了法术,汤凝在了胃里,然后我就在人间的遂道里穿梭,见不到仙界的静幽鬼界的迷离也见不到人间的生气,只有周围七彩的光芒将我围住,我好像躺在浮云里,浑身不能动弹,思想却很清晰,与官人的“断桥相会”“断桥离别”与法海斗法的“水漫金山”“逞死金钵”都在眼前晃动,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股猛烈的气流向我袭来,我就随着气流转了很多个圈,最后落定下来是无边的黑暗,黑暗包围下,我顿时有了一股生命的力量,我向着光明冲去,忽然眼前一亮,我的屁股受到了一声掌击,于是我吐出一口孟婆汤,挣眼看到几个忙碌和欣喜的人头,我此刻竟成了一个婴孩,而有人在拍打着我。我想开口讲什么,却转变成了“哇”的一声哭泣。
可能孟婆汤在体内存了太久,终是有一些影响的,所以我竟然一时想不起前世了。
想不起前世也无所谓,我开始成长,我家是在上海的四合院里,我上有两个哥哥,父亲很早就教我读书。有一天,我们读到了“雷锋塔”我只觉得这个名字好熟,于是问父亲:
“爸爸,您什么时候带我去’雷锋塔’?”
“你想去’雷锋塔’啊?傻孩子,你出生的时候,雷锋塔已经倒了。”
“雷锋塔”已倒?
“雷锋塔”已倒!
我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母亲在一旁埋怨父亲教我读太多书,我的大脑承受不起。父亲也在一旁担心,但我醒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雷锋塔,他们已为我忘记了,其实我没有忘,我把“雷锋塔”记在心底。
我收集了许多关于“雷锋塔”的故事,其实这许多故事全部都是>的不同版本,有很多人叹息无缘“雷锋夕照”我却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我喜欢鲁迅先生所讲的“雷锋塔”是应该倒的,我也应该去看一看。
我的母亲很守旧,将我看得很牢,她想将我许配给好一点的人家就算了。于是,哥哥们每有一些留洋或是家境好一点的来到我家,母亲总让我泡茶招呼客人,有时候我在一旁听他们讲一些外国的事情,中国的前途之类,我觉得很倦,我的两个哥哥是新新的年青人,一个娶了一个华侨的女儿,讲着咬文字的中文,她喜欢我这个中国妹子,常常送一些漂亮的玩艺给我,还教我打扮;一个正在与一个进步的女青年谈恋爱,她并不喜欢我守旧的母亲和沉闷的我。但我们相处得很客气。
然而有一天早上,我听见他们在说“雷锋塔”说杭州起义之类的。我只见到一丁点儿。后来,我问二哥,我说刚才听到他们在说”杭州,雷锋塔”他只是笑笑,摸着我的头说:“小丫头,你还是好好读书,将来找个正经人嫁了好,这些东西你最好不要明白,对了,告诉二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青年,二哥为你牵线。”
“讨厌,你又不是月老。”我隐了心事,然后我又说:
“你还是操自己的心吧。”父亲似乎不怎么喜欢二哥的女友,虽然也没有直接阻止他们交往,但明显对她没有热情。
下午的时候,二哥的女朋友找我陪她去买东西,路上我问她,她们谈的是什么。她很淡定的说:
“没什么,我们老是瞎聊。”
我提到“雷锋塔”她马上说:“你说这个啊!国家都成这样了,那些美景只是凭添哀愁啊!雷锋塔倒了,封建制度倒了,黎明前的曙光却还那般漫长。”
我是懂非懂。
我终于遇到了一个肯跟我说”雷锋塔”的人,他是二哥女友的弟弟,叫作东的,那天二哥请我喝茶,我们第一次见面了,后来二哥和二嫂带我们去看戏,我就和东坐在一起,那电影是苏联的,叫什么名字倒忘了,只听见那此人在说革命,有些人在流血,我不喜欢,真的,我讨厌血腥。东见到我不出声,就给我讲解一些苏联革命的故事,他说我们要走苏联的路啊。然后我又问他杭州,他眼里充满了向往,说他要到杭州去。我说我也去,于是我们两人约好了。
然而,从未出远门的我找不到一个借口和一个异性去杭州。我每天都在为这个小事烦啊烦的,我不敢直说,也不敢通过哥哥去说服父母,学校里我也没有一个朋友,最后,我取消了和二嫂弟弟的约定,他很是失望,但也不多言语,后来,他一个人去了,给我寄了一些描写杭州的信,我才发现他的字是很漂亮的,我仿佛以前见过一般,于是我越发有了心结,总是闷不开心。
不久,大嫂准备去苏州买刺绣的丝绸送给大嫂美国的亲戚,她体贴地要带我去散心。我很高兴,喜及而泣,我搂着大嫂说了很多感激和亲热的话,大哥只倒我是贪玩,告诫我去了不要太顽皮。
到了苏州,我一刻也待不下,就说要去杭州,大哥很生气:
“杭州有什么那么勾魂?”
我的大哥和父亲一样,有着威严的外表和温柔的心,我一边撒娇一边求大嫂。大嫂笑着说:
“那是你的自由,哥哥没权管你。”还帮我劝大哥。
于是,我就去了杭州,我按照二嫂弟弟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他工作的地方,见到我他很吃惊,马上告了假带我去游西湖,在雷锋塔的废前,我依稀记起一些什么来,走到断桥上的时候,我的心忽然痛了一下,只是一瞬间,我并没有告诉东,东还很高兴地为我讲解着这里的历史。
我说:“白蛇的传说你听过吗?”
“是的,很感人的爱情故事,我们中国的故事里,总喜欢用鬼神妖道做主角。”尽量不用不以为然的语气和我讲话的东也有不以为我的时候,他不相信这个传说,我信。因为我明明与“雷锋塔”还有“西湖”有着很深的渊源。
西湖看起来真的很残旧,很落莫,水变得很浑浊,像是一潭死水,周边的野草也枯黄不具生机。我很伤心,觉得自己生不逢时。西湖在我的梦里不是这样子的,那水是有生命力的,那有生命力的水滋养了岸边的垂柳,那垂柳则养着婉转歌喉的飞莺,那水还滋养着浮萍,那些浮萍稀稀疏疏地开着紫色的花, 五彩鲤鲫就在那些浮萍里游动,青蛙也在浮萍大如荷叶的叶子上休息。不管是日出还是日落,都会给西湖披上一层金色的外衣
逗留两天之后,我回到了家,他们并没有怎么责骂我,倒是我加倍关心二哥和二嫂的婚事起来,然而,他们却分手了,原因不明。二哥那段时间很落泊。然而父亲却没有忘记在他的伤口是撒盐:那般独立的女孩子怕你是驽驾不了的,不好早了还好。
我写信给东,告诉他这件事情,东却并不关心,他说他姐姐有着独立的人格,她下定决心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扭转。
几天后二哥又恢复了他的样子,我却总在心底难过,难道爱情就是这么简单忘怀的吗?
我和东还保持着联络,但却是背着家人的,我很苦恼,每晚都做梦,梦里的西湖是非常美的,我和东一起在湖里泛州,东一手搂着我,一边吟着诗: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辗作为尘化为土,只有香如故。”
可这梦总是随着我们的舟泛到断桥的时候停了,断桥像是一个强大的阻力,拦在我们中间。
东在一封信里说:
“断桥残雪”的景致是很美的,雪景点缀得残败的西湖有了些许的生机,冷光映着朝晖或是夕阳,带着一股灵丽的生气。我想着,我与断桥,似乎有着某种牵连。因为我出生的那一天,恰是“雷锋塔倒的那一天。”
他终于感觉到了啊!于是我写信告诉他我也是那一天出生,且对于”雷锋塔”倒的晕倒,人到断桥时的心痛。
很快,他的信又到了,他在信里说:难道这西湖,真是牵连着某种我们所不知道的前世今生,就像许仙与白娘子一样吗?
我不得而解,而我与东的爱情,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遂渐变暖,我开始变得热爱生活,开始盼望革命的成功,盼望祖国的强大及和平的来临。虽然乱空于世,但是中国的男人们毕竟找到了方向,不再是鲁迅先生所讲的:“留发的被起义军杀,剪发的被清兵杀。”既然找到了方向,就会很快奔向成功。
我的东要参加革命了。
于是,他离了西湖,离了断桥,离了我们前世相许,今生相约的地方,约了我在上海的外滩见面,我记得那天迎着冬阳,看着东坚毅的脸,我挽着他穿着军装的手臂,一步步地走,听他讲西湖,听他讲革命,当他讲到林觉民的时候。我的心时充满了感伤,同是热血男人,谁不爱身边的红颜知已?然而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今生的难聚首,不正是为来生的相聚许下了承诺吗?
最后,东留了一首诗给我:
“断桥似断非断
此情难舍难分
天与地,人与妖
传说
迷漫了千年又
指引我们来会。”
东参加革命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一直都拒绝接受父母及兄长的介绍,枯耗着我的韶华,等了一年又一年,总在梦中与东相会。
我总将>研究来研究去,终是不明白,为什么观音要给什么宿世姻缘,每一世的幸福却都那么短暂?我只要一生,好好地追随在他的身边啊!
直到有一天,我确信除了梦,什么都没有了,我又来到了西湖。
那是早春的西湖,湖畔的垂柳像是缭绕的心事一般,我沿着断桥走着,见到桥尾有位占卜的老人,挂的牌子是“雷锋占”我问老人:
“老人家,您可见过’雷锋塔’。”
“见过,那孤塔当年关过白蛇娘娘,不过确实很老了,它倒的时候,声响很大,然后见到两股七彩光芒,朝东西两方飞出,大约一柱香的功夫,那烟散了,于是,很多人将那砖运回家。所以现在,姑娘,你连一块砖也看不到了。你看,雷锋塔里的砖现在就住进了西湖附近的每一户人家里。姑娘,你求签吗?”
我求了签,递给老人家,取了签文,老人家却持意不收钱,我想应该不是太好的签文吧,于是,就一直未打开,再往断桥回走,走到那似断非断的中间,打开签文来:
“虽有宿世姻缘牵
难免相逢只半天
点头一笑此生过
还债还待来生缘。”
我们真是前世的白蛇与许仙吗?我们真的还有来生的缘份吗? 我再看西湖,见到东在西湖的水里向我招手,于是,我飞身而出,像当年修炼成仙一般,跳入了西湖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