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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的是李阿姨的汀兰别墅,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半山腰,云缭烟绕的雾气聚集在山头,颇有米芾笔下的蔼蔼烟云之境,山脚下是一片曲折回环、相映成趣的湖泊,氤氲的水汽与山顶的雾气遥相呼应,宛如世外桃源。
错落有致的中式庭院散落在群山绿水间,与自然融为一体。
“这么优美的自然环境,别墅长在这里,也算天生贵胄了。”我发出由衷的赞叹。
“外公去世后,妈妈把外婆接到这里,跟她住一起了。”林浩说。
“这里环境清幽,也许对周奶奶的病有好处。”我伤感地说。
林浩轻声叹息,说道:“但愿吧。”
也许是有人提前侦查到林浩开往别墅的车,我们到达时,黑压压一群人在门口等待。
“哥。”最先迎上来的是元宝,那时车还没有停稳,他透过打开的车窗,看见副驾驶的我,回头向众人高声道:“我猜得没错,是小暄姐。”
“这么多人!”我顿时吓得变了声。
“忘了跟你说,全家人都聚在这儿吃团年饭。”林浩平静地说。
“真的忘了吗?”我保持微笑的表情,从牙缝挤出这几个字。
“有我在,别紧张。”他停好车,温柔地给我安慰。
我们同时从两侧下车。
林浩从车的另一端走过来那两步,我只能笑盈盈地望着大家,期望他快一点到我身边。这种提到嗓子眼的高度紧张在他牵我手的一刹那,得到释放。
他们从我们亲昵的动作中知晓一切。
但林浩依然郑重地向站在迎接队伍最前面的李阿姨说:“妈,我和小暄在一起了,再也不分开。”
李阿姨还是那个看起来雷厉风行的干练劲儿,岁月侵蚀她的容颜,却销蚀不了她的气质,优雅和知性的美在她脸上展现得淋漓尽至。
“阿姨好。”我喊道。
她想微笑,跟我拥抱欢迎我来着,但是在握住我胳膊的那一刻,她突然眼眶一红,嘴唇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点头,不停点头。
“妈,我把小暄带回来是高兴的事。”林浩说。
李阿姨用手背沾了沾眼角,说道:“妈就是高兴,高兴过了头才会控制不住情绪。小暄,让阿姨抱抱。”她再次伸出胳膊,我们动情地抱在一起。
“儿子,你也让妈抱一下。”我们抱过以后,她对林浩说。
林浩俯下高大的身躯,向李阿姨靠拢。
接着是跟其他长辈依次见面。我第一见到了张叔叔——张木青的父亲——他身材不高,深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脸上露着温和的笑意,说话的声音柔和快捷。
“欢迎你,小暄,听说你在柔安中学的时候跟张木青是同学。”张叔叔大声说道。
张木青站在张叔叔旁边,多年未见的老同学,他比在柔安中学读高中时那个瘦得跟麻杆一样的他健康协调多了。
“李小暄,我是不是该改口叫嫂子?”他的招呼中多了一丝老朋友相聚,口无遮拦的玩笑。
“哥,你手上的戒指,昨天还没有呢。”观察细致的元宝注意到了我们手上的变化,说道。
林浩十分配合,与我十指相扣举起来展示给他们看,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姐,好事将近,这下踏实了,儿媳妇就要娶进门,准备喜事吧。”李叔叔在人群中说。
“对对对。”好几个声音欣喜地附和。
“赶快进屋吧,见见外婆。”李阿姨拉着我和林浩往大门去。
在一楼的阳光房,我见到了周奶奶,当年那个红光满面、声如铜锣、腿脚麻利的年长女人已经失去往日的光华,她默默坐在那里,呆滞地望着远方。她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天一天变成这样,但是对我来说,她的老去跟爸爸一样,因为中间十几年的间隔,他们在我这里,几乎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更加使人悲伤。
“刚喂过饭,让她在这儿坐会儿。”李阿姨说。
“外婆。”林浩半蹲在轮椅旁,抓住周奶奶的手,声音充满依赖。
她的目光循着喊声落到了林浩身上,那失去光泽的眼动了动。
“浩儿。”她的声音很无力,但是情感充沛,布满皱纹的脸开始微笑,瘦骨嶙峋的手抬起来慈爱地抚摸林浩的头。
“外婆,你记得我?”林浩感动到眼眶湿润。
“这孩子,外婆怎么不记得。”她看见在轮椅另一端,跟林浩同样半蹲着的我,那么自然地向我伸手。“小暄,放假啦?跟浩儿一起回来的?”她竟然记得我,问得那么亲切。
但这种错位的记忆和亲切,让我无法隐藏自己的悲伤,流出了泪。“周奶奶,我跟林浩放寒假,回来看你。”我顺着错误的记忆回答她。
“哭什么?”她颤颤巍巍给我擦泪。“是不是跟浩儿吵架了?他又犯什么浑?”
“我跟林浩没有吵架,好久没见你,想你想的。”我说。
她张开嘴,笑得像个老顽童。“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躲在静芳后面的小姑娘竟然是我外孙媳妇。”
“外婆。”林浩挪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说道:“再过几天,我跟小暄去领结婚证,你看,这是我们的戒指。”
周奶奶艰难地凑过来,眯缝着眼,仔细观察一番之后,问道:“不去米兰了?”
“结完婚再去。”林浩说。
“好好好。”周奶奶靠回椅背,欣慰地说:“小暄妈妈担心你去米兰,你们的婚事有变故,你们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她准保高兴。”
在她仅存的那点记忆里,妈妈还活着,我心中的悲伤变成了酸楚。
这些话似乎耗费了她的全部精力,她靠在那里之后,就像我们刚进屋看到她时那样,呆呆地望着远方了。
“外婆。”林浩像刚才那样叫她。
她的眼珠除了在林浩身上转了转,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李阿姨来到我们身旁,说道:“记忆每天都在退化,行动力一日不如一日。”她每天都在面对周奶奶每况愈下的身体,已经接受这种变化,变得平静了,只是眼里藏着无可奈何的忧伤。“蒋兰!”
一个中年妇女应声而来,恭敬地站在门口。“李总!”
“把老太太推到卧室,照顾她休息。”李阿姨说。
“好的,李总。”那个叫蒋兰的保姆推着周奶奶往外走。
“吃饭吧,大家在等你们。”李阿姨拍着我的肩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