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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朱红的宫门前已经一盏茶工夫了,如璧有孕不及久站,腰膝酸软地靠在我身上,哪还有半点天家娘娘的风范。婉贵嫔月份更久,更是不堪,只是如今不同往日,也只得咬牙忍着。
意妃皱皱眉,吩咐左右的宫女:“去搬两个春凳来给婉贵嫔和玉婕妤。孕妇不能久站的。”婉贵嫔和如璧都感激地谢了恩,告了罪坐下了。意妃也不理会,扭头对不停擦着汗的福如海言道:“如海呀,去看看。太后进了**就赶紧过来通报,别让太后娘娘看见两位妹妹坐着心中不畅快。”福如海一迭声地应了,一溜烟地领着几个小太监去了。
我虽对意妃刚才的挑拨心中不满,现在倒也确实承她的情。一般来说,这种时候,换了任何一个主子,都不会这般体恤。太后是一国之母,也是**嫔妃的婆婆。于国于家,规矩总是不能废的。若是良妃主事,必然会直接选择无视如璧和婉贵嫔的苦况,再苦也要站着的。
继而,我转念一想,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意妃与太后的关系确实也是不太忌讳这些虚规矩的。要知道,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中,转而向太后告告状,意妃就得生生受个不敬太后,阳奉阴违的重罪。我心中灵光一闪,我可不敢把这位意妃娘娘当真看成一个慈悲的菩萨人儿。那她此举真正的用意是什么呢?从她今日意外出现,在殿中与良妃的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压她一头,再到现在的体恤不避嫌,说明了什么?我陷入了苦苦的思索,却始终抓不住心中的那一闪即逝的线头。再看场中,真正聪慧有心思的也如我这般心中起伏暗中揣测着。比如那冯昭仪。
冯昭仪今天也是一身浅白色蜀锦缎制宫装,浅浅地绣了些梅花瓣儿。她就站在我的左边,中间隔了淼锦殿的陈淑仪。她一手牵了穿着粉色小棉褂粉色小棉裙粉嫩可爱的宁安,一面微微皱着眉,似乎在考虑什么想不通的事情。
未及片刻,我微微一斜眼,就看见她双眼一亮,像是明白了什么,开始微微笑着,还悠然地摸了摸小宁安扎着小辫的脑袋,嗔怪着小丫头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我心中一咯噔,她明白了?是什么她想到了,而我却想不到的呢?眼前的局势如此微妙而复杂,稍一疏忽,只怕就是万劫不复之境。我和如璧是输不起的,一次都输不起的。我们甫进宫未久,即使受宠,到底根基不稳,跟冯昭仪这样的人比起来,始终还是相差甚远的。
我心中越发不安,藏在袖中的双手用力交握着,却止不住它的颤抖。
所有人都面目恭顺屏息静气地站着,没有人说话,连一声咳嗽声都不闻,只听得一阵阵或缓慢平顺或微微急促的呼吸之声。
拐角的宫墙边一个小太监跑过来了,未到跟前就急急地喊道:“两位娘娘,太后娘娘已进了**,正往这边过来,一时半刻就到了。”
意妃病怏怏地微靠在宫女身上,闻言精神一振,推开了宫女,镇定地道:“两位妹妹都起来吧。大家可都要打起精神来,别让太后说我等姐妹没有天家之仪。”
不消她说,众妃也不敢怠慢,一听见小太监喊,就都站得直挺挺的,脸上绽放出最为得体最最贤淑恭顺的笑容。这笑容还不敢太过灿烂夺目,太后刚死了个嫡亲的侄女儿,你笑得跟花儿一样,难保太后不会瞧着不顺眼,赏个大嘴巴子。
我也有些紧张,深深吸了口气也慢不下渐渐加快的心跳。宽大的袖袍下悄悄伸过来一只手,轻轻一握就收回去了。我知是如璧,心中温暖。
机灵的小宫女们不待意妃吩咐,早就把那两张碍事的春凳搬走了。
又站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才缓缓听见悦耳悠长的庭乐过这边来了。又看见了一排排明黄的羽扇龙旌凤翌,曲柄黄金七宝伞盖,一对对太监宫女捧着香珠,漱盅,拂尘,绣帕等物,过后才是一顶翠盖七宝鎏金垂璎凤鸾车,凤鸾车甚大,只隐约见到其中端坐着两个人,却不见面目。
太后出行自有其仪仗,这还是进了宫已经从简了,却仍可见其尊贵华丽,恍如天人。一转眼,仪仗就已到了眼前。
精致的鸾车上当先下来一人,却是崇韬。崇韬今天着了明黄的五爪云龙朝服,束发金冠的遮掩下虽瞧不清神情,却也自有其高挺朗朗,威严尊崇。
崇韬一下车就朝着车中弯腰伸出了右手,低声道:“母后,到寝宫了。”
良久,当所有人的呼吸都已变得紧张急迫难忍了,凤鸾之中才伸出了一只白皙细长的手,手上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在阳光下灼灼生辉,赤金镂空镶翠嵌玉的护甲却闪着尖锐的冷光。
这时所有妃嫔宫女太监都齐齐跪下,行了大礼。口中呼道:“太后娘娘吉祥,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随众跪着,不敢抬头,只看见了一双明黄色绣满了金线银花的软底绣鞋,鞋尖两颗龙眼大的浑圆红宝石颤巍巍地随着步子一晃一晃,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明黄的绣鞋停在了意妃与良妃的面前,半晌才响起了一道声音:“都起来了。”那声音虽然也清晰悦耳,却是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我心中紧了一紧,随众人站起,却只看见了母子二人的背影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进宫去了。
随着众人去到了慈安宫的正殿天寿殿,直到依着位次在檀木椅上坐下,我也没敢抬起头偷看太后两眼。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太后只怕不好应付。
坐在左首的意妃已经笑意盈盈地接过宫女端上来的茶,亲手奉给太后,软声道:“母后,这是您最爱的极品“美人舌”,用去冬的雪水三沸三煮,才达到最好的味道。“
我这才悄然抬头,一袭金黄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玉绫缎罩衫,简单盘了个圆髻,中间正正穿过一支银凤镂花长簪,髻尾坠了云脚珍珠卷须簪,几点翡翠花钿,隐隐宝光流转。
太后只有五十来岁,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也让她看起来只如四十许人,皮肤白皙光滑并没有皱纹,细长的双目开合之间凛然有威,鼻梁笔直高挺,如玉管一般。唇却又细又薄,线条分明紧紧抿着。只是现在许是累了,也透出了几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