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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薄光洒在水面上,河岸青青草丛中不时飞出燕鸥,三五成群嬉戏,偶尔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再出来时,嘴巴里便叼着小鱼小虾。沐清站在舱外舷伸甲板上,伸了个懒腰,深吸了一口晨间清气,空气中淡淡的水汽混着青草味,自然清新。
不远处码头另一边搬运工口中光着膀子扛着大布袋往船上搬运货物,口中吆喝的号子一起一伏,精神头十足。沐清听着也觉得振奋,这几日颓气似乎随着这号子声一扫而去。
“小娘子,当心别跌下去!”碧烟从前舱顺着走廊走了过来,在沐清身边站站定后仍然面红耳赤。
“你这是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碧烟局促不安像受惊的小耗子想找个地洞钻。
沐清见她举止失措,细细想来,心上了然,怕她从前面过来时不小心瞄间那些赤膊上阵的男人们了。沐清不禁哑然失笑,“碧烟,你别杵在那里找不自在,先进去吧。”
碧烟憋红了脸,嘴上还是不依,“这船舱的大窗敞亮,从里面也能看得清楚,干嘛非要站在这外面,你就听话赶紧回去。奴婢这还要给您备药去。”
“憋屈了这些日子,怄死了,今儿好不容易在舱外透口气。姐姐你就行行好,让我在待会儿。”
“不可……外面那些男……”碧烟说了一半不知该如何继续,最后索性跳过,直接警告沐清,“若小娘子不听奴婢的,奴婢这就告诉四娘子去说你是从窗里翻出来的。”
沐清知道碧烟平时爽利,但见了外面的男人就面嫩,正想调侃碧烟两句,可这威胁压下来,她自然不敢了,直摆手说:“得得,我回去还不成,别跟娘告状去了。不然她又要唠叨那些规矩……我听爹说从万州就进了长江主航道,水流平稳了许多,估摸着不会晕得那么厉害,那药汤……”她想起这日日服用的晕船药,苦不堪言,又道,“还是等等再说吧。”
“嗯!”
两人转身回舱了。
进舱不多时,咔咔两声响,沐清觉得身下几下轻晃,船开了。
河岸的号子声远去,河面渐宽,船驶得很是平稳。沐清没什么眩晕感,于是坐在窗前往外望,她这才体会到舟行之乐。
水天之间,碧草青山绕,鸥鹭鸟鸣伴,豁然开朗,心旷神怡。
后面水路平顺,沐清便不再用服那些汤药,整个人爽利了许多,不复前些时候病恹恹的样子。钱氏虽心上大安,但还不敢让她多走动,所以白日她都呆在舱里闲来无事看书练字,累了就从窗户里望几眼远处的风景,洗漱吃饭都有碧烟伺候,钱氏陪着陈愈,也时常过来看看她。
沐清他们乘的客船经夔州、鄂州、江宁到了瓜洲已是七月初七,陈愈说歇一日,然后换船走江南运河回杭州。一家便在离运河码头不远处寻了个客栈住下,二楼临窗,可以看得见运河上的风景。
梳洗过后天已暗了下来,沐清趴在窗口看着运河边上停着的漕船、落脚头船上已点了灯,白日里喧闹声渐渐小了,河面上火光星星点点,如地上银河。
钱氏走过来,抚着她的头道:“今儿乞巧节,箱子里放了早先新做的荷叶半臂凉衫,去换上。今年在路上,多有不便。茜鸡刚让大河出去置办了,还多亏碧烟在船上就想着备了‘种生’用的东西,晚上让客栈的厨房熬上锅赤豆粥,再弄几样时果在房里摆个案子凑合着过,明年娘定给你补上!”
碧烟伺候沐清换了凉衫,沐清觉得桃粉翠绿,很是好看,笑嘻嘻地向钱氏道:“谢谢,娘!”
钱氏从身侧取了个木匣子递给沐清,“傻孩子,跟娘还客气?给,这是娘早先备下这东西,权当节礼。”
沐清接过盒子打开来,紫檀淡淡香气飘出,里面躺着个三四寸高的泥猴儿,紫檀木雕栏座上泥塑小人戴着朱红镶翠冠,红衣绿裳,手持荷叶,神情虔诚,姿容栩栩如生。
“好看!”
“清儿不是说喜欢紫檀香气,刚巧上次置办寿礼余下的紫檀料,娘让人给这磨喝乐镶了个基座,你瞧瞧喜欢吗?”
“喜欢,自然喜欢!磨喝乐是什么人?”
“磨喝乐,也叫摩侯罗,是八部天神之一。”
“哦,原来是神仙。”沐清小声嘀咕,捏着泥猴儿在手里把玩,心中了然,原来这是天龙八部神之一的摩呼罗伽。名字是梵语译的,所以与自己所知有所差别。
沐清想起那时看金大侠的天龙八部,摩呼罗伽代表虚竹,痴顽懵懂,到后来成为一代高手,还保持纯然本性,前后诸事皆是善因结善果。再仔细看看,她觉得小人身上的衣衫和自己穿的有些类似,想来宋时乞巧节着荷叶半臂凉衫,大人送孩子这泥猴儿玩具,应都是旧俗。她想,成为怀揣赤子之心的强者,该是天下父母共之所愿。
钱氏见她看得仔细,想她早不记得前事,轻声叹道:“这磨喝乐乃是云蟒神,原本是腹行类。因聋呆无知,故乐脱伦,修慈修慧,最终挽回前因,摆脱腹行,脱胎换骨。赠与我儿,以寄娘愿。娘也不求我儿聪慧过人,美貌无双,大富大贵,只盼着这摩侯罗保佑我儿今后过得舒心平顺,无灾无难。”
钱氏手一下下捋顺沐清的发丝上,沐清觉得钱氏的手很柔软,抚得她的心也变得热乎乎的。是啊,比起成龙成凤,平安喜乐才是最重要的。
陈愈雇了船回来,一家聚在一起吃完饭。
饭后,碧烟端了小盆放在事先备好的案几上,里面满是绿豆、赤豆、小麦等五谷浸水已发芽生苗,上面绑着红蓝彩丝。
“种生祭牵牛,来来,沐清快过来拜拜,七姐赐我儿心灵!”钱氏拉着沐清到案前祭拜,沐清才知“种生”意味何,五谷“种”而“生”苗。没再多想,依言磕了三个头。
钱氏又道:“彩线穿针,乞我儿手巧!”
沐清闻言,起身走到钱氏跟前,拿起钱氏手心里细长的七孔扁针和一条五彩丝线,照着钱氏的吩咐将彩线从一孔穿入另一孔穿出,将七个孔都穿过。
做完后,钱氏搂着沐清放在怀里亲了亲,“好,以后我家沐清做得真快,长大了必定心灵手巧。”
陈愈也笑着将沐清抱了起来,“今儿你也累了,我来抱会儿,几日没与女儿亲近。”
一家人说笑了一阵,陈愈与钱氏拉家常,沐清犯困,窝在陈愈怀里打起来瞌睡。朦胧间,听钱氏好像说了句:“再有四五日便能到杭州,太君大寿该是不会迟了,也不知家中现在是何般光景了?”
“嗯,见到自然知,奈何未见思虑多,该是近乡情怯吧……”
江面连天,黑漆漆一片看不清颜色,只余下河上舟楫划水的声响,听在耳中,连心也不那么平静了。
钱氏看了眼窗外,“天色已晚,官人也该安寝了,让沐清也回房休息吧!”
陈愈点点头,钱氏出门唤碧烟前来抱着沐清回房去了。
夜风习习,白日里的暑气去了大半,众人皆已入眠。沐清因刚刚假寐了一阵,已无心睡觉,觉得室内闷热,就偷偷爬起来,到窗口吹风。
遥望天际,茫茫夜空中,星光熠熠,天上地下星河相连,迷幻一片。
夜静独处,总能勾得思绪万千。她许久没有这般安静地看星星,上一次看星是在什么时候她不记得,而今再看,已是换了时空。
“大熊、小熊……双子呢?”
沐清寻找着自己熟悉的星座,仿佛回到从前小时候父亲带着自己站在阳台上数星星,思及前世去世的父母,不知不觉眼前的星星变得模糊,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沐清在心里默念着,爸爸妈妈,你们在天上可看见,女儿现在过得很好,你们放心吧!
翌日,赶了个大早启程。陈愈雇了轻便的舸船,沿着运河,经丹阳、常州、平江、秀州回到杭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