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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于当夜便回去了,不曾打算与我们一起,只独居楚江边,之后来探也是坐些时辰便走。
又这般过了十多日,鹃姨的身体在陆公馆细心地照料和大量汤药的滋养下渐有起色。
师父许是不习惯城中浮华,虽为了方便照看鹃姨之故领着我和覃夕勉强在陆公馆客居,身形却日益清减了。无论师伯嘱咐梅师姐做出怎样的佳肴美馔,仍是止不住师父衣带渐缓。
她无事便将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见任何人,甚至索性间断地辟谷。常常是早上送去的餐点,哪怕是师伯亲自送去的,也是在门外硬生生放到傍晚凉透了依旧原封不动。
而我和覃夕则是在宛居自由散漫惯了,全然受不住陆公馆上下井然有秩的风气,得闲便往四哥那里溜。
直到那日一早,师父出房吩咐是时候回宛居去了,师伯本欲再相留却见师父衣裳的肩袖都宽了几寸也就答应了,我们简直如逢大赦。
鹃姨行动不便,我和覃夕把各人的细软收拾一番。师父本也没带什么来,很快便好了。我忽然想起还未及通知四哥,就让覃夕留下,万一一会鹃姨要人背扶他在方便些。我自己则出门去一趟四哥那里。师伯则叫我不必再来来回回了,只在四哥那边等人来接即可。
临出门,梅匆匆而来拎着一只漆食盒递到我手里。我闻到杏仁芝麻的香甜甘怡,便轻轻问:“是杏仁茶吧?”
她含笑默认。
我松快一笑道:“可是他好像不怎么喜欢吃甜食。”
梅听了,臻首颊上浅浅一弯红。她本就是冰肌雪肤,此刻真如初梅绽雪,连我都看得心下微微一动,赶紧说道:“他爱吃什么,你比我清楚。我这就送去。”
她一对柔荑轻扯住我曼声道:“杏仁润肺。里面是两盅,你跟他分着吃吧。”就又丽丽而去张罗公馆其他事宜了。
我提着食盒怕行快洒了不好,就走了多时才到。
上楼时觉得小居静悄悄,小心翼翼推开门见到室内光亮,而四哥纸落云烟,正在书画些什么。
我走近一看,他画得是一枝绿萼梅。枝上繁繁点点,萼绿处翠如碧玉,瓣白时洁若凝脂,很是幽静雅致,仿佛随时有梅花清冽芬芳绕室。
“我看你直接画梅师姐的小像得了。”我放下食盒打开,见两只青花瓷小炖盅并勺子整整齐齐放着,就取了一盅放到他边上。
他听了我说话随性笑笑,末了一笔落成也不提款,只敛衣而坐开了盅舀起杏仁茶食用。
四哥自幼不喜欢食甜,这会却吃得极是甘愿。“原来不吃甜是假的。”我落座他边上双手支颐道:“还要看是谁做的。”
“你今日很是话多,也吃吧。”他停下,眼角明灼语气爽朗。
我故意无奈道:“这么喜欢吃索性让你多吃些好了。”又道:“有什么要收拾的?师父说要回宛居了。”
他持勺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仍是不动声色温和说好。
我知他心头定然是千丝万缕的不舍,婉言提议道:“不如我们动作快一些到陆公馆与师父他们汇合去吧。”
“不必了。”他却断然拒绝,心里有一刹那的空虚,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风吹起镇纸下薄宣的一隅,漫天匝地的通透郁绿,有清冷的意境徐徐拂过我的脸颊,忽地听到一阵羽翼扑震的声音自窗外而来。
一只黑白兼花色的鸽子闲落在窗棂上,咕咕叫着,暗红的腿上绑着一束小笺。
我认得那鸽子,是刘爷养来传信的其中一只,便疑惑着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四哥即刻把鸽子抱下来,解下它腿上的信笺,随手抓起案上一把苞米喂了。
他从容抖开笺来看。我也顺带瞥了一眼便认出那是梅师姐的字,赶紧收起目光,好笑道:“真有你的,刘爷养来通消息的鸽子竟被你们二人拿来传情。难得刘爷还肯舍给你,真是偏心得没边了。”
四哥看完了收起来纳入案下抽屉里,里面似乎长长短短叠了不少小笺。
他遂沉吟一阵,才淡淡苦笑道:“是梅的主意,也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了。此事古难全。”
“总能两全的。”我见他微微结郁冲口而出,不由觉得自己的好心似乎滥得过头了,一时五味杂陈。
他依然澹笑着轻抚我的额前娥间,手掌那样安定而有力。
“我看四哥那丹青还没个落款,这里现成就有个题诗了。”我转了话题,莞尔吟道:“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一想到后半句“砌成此恨无重数”赶紧收口,慌忙歉道:“不对不对。四哥,我,我失言了。”况这诗本说的似是乡愁。
四哥拊掌而笑,附道:“我觉得极好。”说罢也不嫌我卖弄,只将原诗提了上去。
我反阻不及,便放下帮他收拾衣物去了。
一个时辰多余,待那画的墨干透了我也顺带连那些信笺帮四哥都收拾妥当,楼下又有了嘈杂声音,不久就听到有人上楼来。
“杜师兄好,月师姐好。”是陆一葵,一身茜红,研姿艳质袅娜而立。
按说她年纪与我差不多,兴许还比我小些,却生得体态丰盈又很会妆点自己,我往她身边一站便相形失色。只不过她喜爱的皆是大红大绿的形色并不怎么高明,反倒失了少艾之龄该有的娇俏。
“我家两位师兄师姐都忙,师父就嘱咐我来送各位一程。师伯已经在楼下了。”她娓娓道来,音转如莺啼。
却听四哥毫无怜香惜玉之感,只以稀松平常的礼节而对,“有劳师妹了。”尔后便接过我手中一个单薄的包袱拉着我下楼了。
师父和鹃姨覃夕都在车里等着,我和四哥很快上了车,连带刘爷又充当了司机,这时四门车里挤得满满当当。这时陆一葵也下来了,见状便对着师父笑说道:“师侄送到这里也就回了,望师伯及各位一路顺当。”
师父于前座微微点头示意,车子启动绝尘而去。
没有了陆公馆的约束,一路上我们自家人是其乐融融。
覃夕扶着虚弱的鹃姨,说道:“这葵师妹跟我们月儿差不多大吧,行事作风倒稳健得多了。”
我听出他言带讽意,却含酸虚应道:“不如叫师伯把她许配给你好了,正好整治下你的莽撞。你们一静一动,也挺般配。”
四哥听我又与覃夕无故拌嘴挑衅只轻咳一声。
师父虽不出声也是忍不住唇边携了笑意。
覃夕正欲驳我,只听刘爷坦白胸襟说道:“那个姑娘,不好不好,假得很。再稳健我看也不比上月儿。”
我伏到刘爷椅背上,也不谦虚,赞道:“刘爷不愧是老江湖,就是识得宝。”
鹃姨靠着覃夕,无力一笑,嗔道:“这个丫头一听人夸就不害臊了。好什么,估计将来也没人敢要她。”
“那我就陪师父长长久久守着宛居。”我心中忽然一冽,转念正色答到。
师父显然听清晰我的答复了,垂一垂眸说道:“月儿自己想清楚了就好。”
我感到后背被谁的眼光如刀片一般狠刮了一记,却故意转向窗外贪恋路景,心底因厘清了多日来如盘根虬曲的谜难,陡然而升起一派轻松与愉悦。
这皂丝麻线,丢开了也罢。
然而倏忽于这答问之间,车内众人默然片刻。
上了大路后,才见刘爷微动一动身,对师父说道:“爷在宛居留两日,如何?”
“自当欢迎。”师父笑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