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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另一边,历时三个月,阿朱终于到了邙雾山山脚,传说中封印妖魔的禁地。
邙雾山隐没在一片毒瘴之中,这也是为何即使有法力高深的疤面老者,两人也花了足足两个月才打开邙雾山的阵法。
“八爷爷,封印妖魔的不该是仙术么?为何这里里外外的都是毒瘴?”阿朱问道。
“咱们面前的就是仙法结界,”疤面老者痴迷地伸手抚了抚一面红色无质的墙,继续道,“邙雾山共三层结界,最内层是忘莲上神封印上古妖魔所用的绯雨阵,常年细雨绵绵,对凡人仙人无害,妖魔若身处其中,三魂七魄均会受损,命魂弱者则会灰飞烟灭;第二层则是红莲上仙所设阎火阵,便是我所碰的这堵墙,于我而言是堵无质之墙,于妖魔而言却是沾上就会着火,魂魄被烧,奔赴阿鼻地狱的‘阎王墙’;而最外层则是红莲上仙所设的毒瘴,因红莲上仙具魔界法力,是以施了方圆千里的毒瘴,外界万物均无法轻易入内,包括凡人和仙人。若想进来,就像咱俩一样,耗上大几个月,一身狼狈而来。”
“八爷爷,你为何帮我?”阿朱突然问,这个疤面老者在自己离开狐界后不久就凭空出现,并承诺帮自己找回前世记忆,现在又费九牛二虎之力,帮自己进入邙雾山第二层结界。
“八爷爷不是欠你一顿饭钱么?”疤面老者道,“而且若你真是红莲,唤醒你的记忆和法力,对六界苍生而言,也是大功一件啊,保不定老头子我哪天就能飞升成仙了。”
“接下来怎么做?”阿朱问道,虽然来时路上疤面老者已经向自己解释过一切,但真正到了这堵墙前面,内心激动不已,连自己姓啥名啥都不记得了。
疤面老者也有些许激动,抖抖索索地从怀中取出乾坤袋,右手探进袋内,说道:“这个无极轮只有在人碰到前世法力凝结之物时才会转动,换言之只有你真是红莲上仙,这个无极轮才会转动。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你是妖,若一个不慎,极有可能便被这仙法所噬,再次堕入轮回。”
“没关系,我有佛印。”阿朱言毕,左手单掌覆于无质红墙上,果见佛印金光闪烁,与红墙相印,并不排斥,反而在阿朱掌边生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疤面老者将无极轮举在胸前,右手捏了个法决,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睁眼,无极轮缓缓转动。无极轮特别耗费真气,但由于靠近炎火阵,疤面老者便借了地利,施了个转移咒,借了炎火阵仙力。炎火阵上的仙法强大,支持无极轮的力量与其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无极轮转,前世现,阿朱的眉眼先是紧皱,后又舒展。前世今生,所有的回忆如同白驹过隙一般,缓慢放映在眼前。
这是一场繁华的梦境,阿朱梦见自己呱呱坠地,娘亲是当时魔界皇尊,却被魔界万民弹劾唾弃,只因爹爹是上神忘莲,那个抛妻弃子的无情上神。
娘亲在冰冷雪地的岩洞内诞下自己,岩洞塌陷,山崩地裂,娘亲躲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却还是躲不过所谓的天劫,更何况这劫,是针对上神的灭神劫。先是风云变色,山崩地裂;再是风雨交加,雷霆万丈;最后竟是无穷烈火焚烧,三昧真火,娘亲最后被烧成了灰烬,消失在万丈荒芜之中,未着寸缕的自己则被包裹在厚重的蓝色冰锥内,坠地时,冰锥裂,天地恢复了一片平静。
这时,忘莲上神才悄然而至,抱起地上婴孩,第一反应竟是伸手掐住了脖颈,欲置其于死地。挣扎片刻后,上神突然展眉,叹道:“罢了,一切都是天意。”
万年的时光,自己被囚在离恨天外上清池,慢慢成长,可是忘莲上神不知道,自己已经能打开他设下的结界。我经常偷偷地跑去找勤勉修炼的大哥那儿,听他讲父亲的事情,听他讲玄漪上仙和忘莲上神的相遇相知,听他讲母亲和父亲的爱情故事。
后来有一天从大哥住处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三个年轻的上仙,他们言语间对娘亲尽是侮辱之词,彼时年幼,和他们动起了手。虽然自己法术高强,但万年来未曾与人动手,渐渐落了下风,被他们擒住,又被施法还原了真面目,他们发现我是九瓣莲之子后,又是一番折辱,并扬言要告知天帝,责罚忘莲上神护短私放了自己。
听到他们谈到了忘莲上神,我心中怒火焚烧,我恨他,不希望和他有任何瓜葛,如果他被牵连受罚,岂不是欠他人情?我自己未曾察觉,怒火起时,红莲业火也腾起,等我回过神时,周边的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我惊慌失措地逃回上清池,再后来,父亲被责罚,上清池内,他设了一面镜子,故意让我看见他受罚时的模样,只是为了让我明白,我欠他,我还是欠了他。
可是上神没有料到的是,我的千年天劫也到了,上清池上方,开始纠集暗黑的云层,其实彼时以我之力,受这天劫,最多重伤,却不会殒命。不知道忘莲上神到底哪根筋不对,或许是冰裂之刑太过厉害,他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了,竟挺身为我挡了天劫。九九八十一记天雷竟尽数被他引了过去,然后,神灭。天地间唯一的神,因为我这个非神非仙非魔的东西,逝于天地间,再也不入轮回。他是去陪娘亲的吧,或许是大哥的娘亲。我知道,忘莲上神并非无情,只因为他是上神,他的情,不能仅限于天地间的一两人。万年来,他的神体已经极为虚弱,可他还是犹如一道壁垒般,守着苍生,封印祸及苍生的强大妖魔。他的情,和母亲毁天灭地的爱不一样,是悲悯,是对苍生,对时间的悲悯之情。
这个时候,父亲万年来的教诲突然犹如暮鼓晨钟般响在耳边,若生贪、嗔、痴、怨,则体内魔性长,仙性消,终将牵连无辜苍生,而这苍生,是父亲牺牲了家人,拼尽全力守护的苍生。
我无恨,亦无怨,母亲教会了我什么是爱,父亲教会了我什么是悲悯。他们消逝于天地时,带着的竟都是微笑与满足,那我又有什么立场生怨生恨?
后来的九万年,我秉持着上仙的准则,为天庭化解了一场又一场灾难,而大哥,修为精进,也如愿成为了天帝。
我不愿历劫,每近千年天劫之时,便施法抽出自己的一缕魂魄,附在上清池的花花草草上,代我历劫,历劫后,魂魄重新归位。
九万年时间太长,我遇到了一些人和事,却都逐渐磨灭在时间长河中。只有两个人,值得一提,一是非天,也即阿修罗,非神,非人,非鬼的存在,又可以说是介于这三者之间的怪物。长相极为丑陋凶恶,此族本就稀少,在神灭其间,更是一个接着一个陨灭,只是六界无人关心搭救。我当时救下非天,单纯因为他是阿修罗界最后一个生命,我觉得上天为何灭神,为何灭阿修罗族,如果我救下他,到底会发生什么呢?于是,我用传闻中我的转世莲藕中的一截救了他。
上清池内,有莲花,荷叶,层层叠叠,独独没有莲藕。但这两节藕却在数万年的时间中长了出来,埋在淤泥中。起先我也没有发现,后来我打算用池子里的一只龟代我历劫时,才发现那只龟竟然早就成了仙,而且还是个比我年纪大很多的龟仙人。
龟仙人让我不要害它,且信誓旦旦地说能助我渡劫,渡最大的劫。
我不信,觉得这龟也恁地不把本仙放在眼中,上清池内藏身数万年,吸了本仙不少仙气,连个屁都没放一个,当下打算拿他开刀历劫,可没想到本仙还是让他忽悠了去。
他说池底除了他,还有一个宝贝,便是那两节藕。那两节藕是父亲和母亲精魄所化,可以解我厄运,若遇躲不过的死劫,重生时可利用其作为胎体,那时三魂七魄也能顺利归位,再次成为红莲上仙。简言之,就是白捡了两条小命。
我信了,后来遇到只剩最后一口气的非天时,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了一截藕,果然非天被我救活了,而且活蹦乱跳。
而第二人便是魔女桑梓情。初见时,正值本仙修复邙雾山困妖阵法之际。那丫头好死不死地过来找死,冲破了外面的毒瘴,竟也用手中的钢刀破开了炎火阵的一道口子。由于修复的过程极为繁杂,不破不立,三层阵法,我是一层接一层地先揭掉再重新设下。她划破炎火阵正是因为当时阵法本就脆弱,我正在努力建起。
可阵法每厚一层,她就砍无数刀,那道口子怎么也封不住。后来万古凶兽穷奇嗅出了不对劲,竟试图穿过绯雨阵,并猛力步步逼向她。
穷奇一动,其他凶兽妖魔均都骚动起来,若这样下去那还得了。为了修复阵法,我立于邙雾山山顶绯雨阵法最中央,心想不能让这些凶兽跑了出去,便一咬牙,使了股力,将那发疯的女子吸了进来,并封上了炎火阵。
我只见过邙雾山内发了疯想出去的妖魔,未曾见过像这样一个找死的女魔头。女子进了绯雨阵后,果然开始渐渐衰弱,后来穷奇嗅到了外界来者,逼近了魔女身侧,向她发动攻击。
修复邙雾山这个活儿本就需要全神贯注,可那个女子的生命安全却时刻分着我的心神。更何况,我对这绯雨阵也极为敏感,毕竟我体内留着一半魔族的血液。雨打在身上,真的很疼,可那魔女竟十分彪悍,重伤之下还和穷奇战了几百回合。
最后女魔头还是撑不住,被穷奇一口咬到了胳膊。
穷奇十分兴奋,猛摇头颅,女魔头的血液滴在邙雾山阵内。那个女子竟一咬牙,挥刀自断了一条胳臂。鲜血淋漓,那场面真的是十分震撼。
穷奇步步紧逼女子,女子仰天大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去他妈的天意!大魔头,你一定会后悔的!”
言罢钢刀起,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届时,炎火阵修复完毕。我一个起落,便落在了女子身边,止住了冲来的穷奇,打晕了女子,一把抱起来又回到阵中心,对绯雨阵加了几分仙力后,便离了邙雾山。
这个找死的魔女长得还真是漂亮,魔界的人不都是巨丑无比的么?可这个女子和娘亲不相伯仲,唇红齿白,一副娇柔的样子,内里却是凶悍刚强。可惜她断了条胳臂,而且一心找死。
我又一咬牙,将她带回仙界,将剩下的一截藕给她续上了胳臂,治好了她的伤。
她醒来后,再也没想不开,但是常常走神。虽然对我满是感激,笑脸相迎,可她的不快乐让我觉得很是沮丧。
于是我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她其实很爱笑,只是这次受的伤太过严重,那个“大魔头”似乎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可她还是深爱着“大魔头”。
我教她法术,观星之术,也是在教她星象的时候,我猛然发现她竟就是龟仙人口中我的死劫。
龟仙人说,我滥用仙法挡劫,侥幸过了十万年,终是破坏了平衡,这个天降死劫便是上天用来惩罚我的。
我一笑置之,可后来时间证明,这个魔女桑梓情,命格真真是太过彪悍,让我一步步迎向自己的死亡。
她一面叫着我师父,另一面却又背叛我,我用红莲业火烧死了她的爱人,烧死了魔界万千生命,也烧死了她。最后的最后,她边诅咒我,边落下了一滴泪。
往事不必再提,和她相处数百年,终是抵不过她和“大魔头”的千年相恋。
时间在无极轮的转动中,悄然流逝。阿朱的眉头舒展开来后,面露悲悯之色,仿佛刚才所阅不过是他人的一生。
阿朱轻轻地收回手,掌间的佛印灼热难当,这个佛印竟是自己结下的,红莲不想转生,用佛印永久封印了自己的命魂,使三魂七魄无法重聚,可最后还是被龟仙人设法聚集了其余魂魄,重塑了烈赤焰。
阿朱看向眼前所谓的“八爷爷”,疤面老者尴尬一笑,道:“其实老头子本姓王。”原来疤面老者正是龟仙人。
烈赤焰不想多说,轻轻叹了一声道:“八里坡那个老怪物也是你吧?”
“这个、这个,上仙大人明察。”疤面老者垂首答道。
阿朱想到当时子桑和自己被他逼得走投无路的样子,无奈笑道:“佛印不除,法力不恢复的话,恐难以坦诚自己的身份。这三月之事,八爷爷可千万不能向外透露半句。”
“老身晓得,缩头不语真君子嘛。也望上仙大人能忘记八爷爷的存在,现在世上只有八里坡的老怪物。老身救你,已是犯了天条,现在又百般助你,若被天庭知道了,恐逃不过重罚,还望红莲上仙能帮忙隐瞒。”
“自是如此。”烈赤焰淡笑,老仆忠心护主,虽是一只胆小的万年王八,却挺身而出救了自己,而自己,难道还要再退缩不前么?如果爱,便去争取,数万年的时光,红莲从不曾为自己做过的任何事情后悔,却为了自己那没说出口的爱恋而生遗憾。既然再生,再见,那便再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