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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吟啸城的百姓为沈亦侠准备了声势浩大的订婚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竟比自家办喜事还要上心热情。原本吟啸城的色调是沉闷的铁灰,而夜幕降临,竟是笼罩上了一层缤纷多彩的颜色。
明明是夏夜,却冷的刺骨,明明白天有太阳的时候还十分闷热,太阳下山之后,温度骤降,只得裹上了厚重了皮草。听旁人说翻过面前的这座山再走几百里就是大雪山,气候极其恶劣。所以很多人都不会来到这里,而她们身上的这些毛色柔顺发亮的皮草,都是猎人从大雪山千辛万苦得来的,是以每一件都能卖到成百上千的黄金。
而就会有更多的人见财起意,来到吟啸城上雪山猎猛兽、入黑水森林采集毒虫毒液,但他们中十个有六个都会把命丢在外面,是以吟啸城的基调始终都是悲凉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亘古都不会变的,燕子飞抿了抿嘴唇,暗自摇了摇头,她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需求不同罢了。
订婚宴举办在城主府,吟啸城的城主府自然和龙台城的不同,说是城主府,却更像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农贸市场。这里比燕子飞之前见的那条街上可要热闹的多,这里卖的东西丰富极了,尽是些稀罕玩意,亦或是中原根本不可能出现的违禁品。小到一根精致的别针,大到骆驼马匹,甚至只要你想买,他们连船都有,即便这方圆千里根本没有海。
燕子飞甚至看见有个店铺里面卖了许多风干的虫子,大大小小,看样子像店铺老板坐在下面,时不时捞下来一根干瘪的虫子就塞进了嘴里,嚼的咯吱咯吱的,他看见燕子飞在看还咧开满嘴黑牙的嘴招呼着:“来啊,小姑娘,大蜈蚣,好吃的很!嘎嘣脆,鸡肉味!”
沈亦侠冷眼扫了他一眼,拉着燕子飞就走。
新人若是要敬酒,挨个店铺敬这些商贩就是,他们晚上是商贩,到了白天,说不定是镖师,说不定是捕快,也说不定就是中原逃逸数年的杀人犯。这些人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真正的享受。
吟啸城什么人都收,只要你有作战的能力,只要你有本事,吟啸城的大门就随时为你敞开。
这是城主说的话。
于是就给这肃穆暗沉的吟啸城带来了别样的味道,他们就在市场之中,把酒言欢,载歌载舞。
燕子飞跟着沈亦侠敬了一圈酒,直笑的脸都僵了,她坐倒在地,端起一杯奶酒一饮而尽,笑着看向沈亦侠。
篝火的照耀下,他的脸部轮廓更加清晰深邃,笑着的时候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好看极了。她没想到,看似尊贵的世家子弟,还有如此平易近人的一面,他和那商贩说笑的样子,哪里看得出他是天下第一公子。
他是一个满身烟火气的平凡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么真实。
她刚想走过去,就看沈亦侠起身过来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附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先去和箫佩她们吃饭,我和那些兄弟们还要喝一会儿,待会要是困了,你就回去先睡,明天还要早起。”
燕子飞不愿的伸出手拉着他的衣角,这是他们的订婚之夜,这么热闹的夜晚,她不想一个人呆着。
“乖。”沈亦侠摸了摸她的头,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燕子飞侧头看去,那里至少等着几百名将士,这一喝得喝到什么时候去?
等了一会儿,沈亦侠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了茫茫人海之中,她才不情愿的起身,去到那些将士的家眷的桌上用饭。
果然,箫佩也在这一桌,看她冷着脸、抱着手臂坐着一动不动,一身红色戎装,显得英姿飒爽。她面前的碗筷似乎根本就没有动过,燕子飞向她点了下头示好,岂料她却朝天翻了个白眼,将头扭到了另一边。
燕子飞一愣,她还是头次在吟啸城得到了冷遇。桌上的将士家眷都十分热情,将燕子飞拉坐到身边坐下,笑盈盈的问她爱吃什么、爱喝什么,千万不要客气,想吃什么自己随便拿。看着满桌佳肴,燕子飞一点胃口也没有,笑着婉拒了。
有位年纪看上去二十五六的年轻妇人还带着孩子,那孩子黑黑的,眼睛却是贼亮,盯着燕子飞直笑,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可爱极了。
那妇人见她一直看着孩子,笑道:“沈夫人也是位爱孩子的人呢,既然这么喜欢,还是早点要,趁着年轻多生他几个。沈大公子一表人才、英勇无比,定是多福多子。”
燕子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借您吉言,不过现在还没想那么远。”
那妇人笑道:“怎么远?一点都不远?这就是一眨眼的事,孩子说来就来了,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宝贝疙瘩。”
妇人说罢,箫佩却是冷哼一声,道:“旁边那么多桌不去坐,非来这里作甚?”
燕子飞暗自叹气,这女子第一次跟她在坤城见面时就不对付,没想到她会来到吟啸城成了城主的副手将军,城主命令她直接听命于沈亦侠。如今箫绥成了皇上的贴身护卫,却把妹妹送到这一毛不拔的荒芜之地来,莫非是为了锻炼她不成。
看来这一顿嘴仗是躲不掉了,燕子飞刚要开口,就听身边的女人道:“箫将军,你看你这脾气这两日是怎么了?前几天还好好的,这可好,逮谁怼谁,莫是吃了枪□□?”女人说罢,与另外几名妇女叽叽喳喳的说起笑来,徒留燕子飞和箫佩两个人干瞪眼。
顿觉无趣,随便夹了两筷子肉,味同嚼蜡。看看四下也没什么好玩的,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这里,她刚走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知道是箫佩跟了过来,有意想试试她的功夫,突然脚尖一点,纵上房顶,疾步飞奔。
耳边尽是呼呼风声,燕子飞呼出一口浊气,抬头只见圆月当空,皓白如玉,在这里才令她感觉舒适了许多。凌空翻了两个跟斗,跃过宽阔的街道,潇洒利落的落在了对面的房梁上。足跟一转,转过身,风扬起她的头发,飘荡在身后。
“哼,有什么了不起。”
她抬眼看去,箫佩站在对面的房上,面目在夜色下看不清楚,而从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来看,想必是跃不过来。
“是没什么了不起,但是你就是不如我罢了。”
“你!……”
箫佩冷哼一声,道:“燕子飞,你这多宝楼的小人,你的门派都被屠干净了,还跑来纠缠着沈大公子是什么意思?”
“纠缠?”
“还不是纠缠么?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有一点配得上他,不过是个丧家之犬罢了,真不知你使了什么法子,竟让沈大公子迷恋上了你?哼哼,我想,你该不会是使了什么妖法吧?”
她指的自然是灵妖心。
“懒得跟你废话。”燕子飞有些动气,说罢就走。
箫佩见她如此,更是恼怒不已,当下跃下房顶,从下面追了过来,边跑边道:“你心虚了么?哼,我跟了沈大公子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对哪个人这样,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定了终身,还说不是妖法?”
“你认为是,就是吧。”燕子飞轻飘飘的丢下一句,从房顶上跃下,朝着一间客栈走去。
箫佩缓下脚步,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我当你在沈大公子心中有多重要,都已经是订了婚期的人了,竟然还让你住客栈?你不知道吧,沈大公子在吟啸城是有府宅的,那府宅我去过,恢弘大气,比城主府还要大上一圈,他竟然不让你去那里住,真是笑死我了。”
“那你怎么还没死?”燕子飞转过身,冷冷的看着她。
并没有意想当中的嫉妒,箫佩柳眉倒竖,却见燕子飞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发现燕子飞与之前的萎靡、卑微大是不同,眸子中的威慑令人胆寒。箫佩不由自主退后两步,却生怕燕子飞看出她的胆怯,继而又冷笑道:“沈大公子他根本没碰过你吧?对不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可怜的人,箫佩,你大哥是堂堂正正的将军,他忠肝义胆、重情重义。而你,根本不配做他的妹妹,更不配做将军。”燕子飞怜悯的看着她:“我真是同情你,就算我是侥幸得到了沈大公子的青睐,但是你的话,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碰到他,就算没有我,也轮不上你。”
“你,燕子飞……你……你就不怕,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公之于众吗?”箫佩咬牙切齿的说。
“你,箫佩……你就不怕,沈大公子恨你入骨么?”燕子飞学着她的语气,调笑着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进了客栈。
箫佩愣在当地,半响跺了跺脚,怒道:“燕子飞,我一定会要你好看!”她狠狠的看了眼客栈,转身走了。
等箫佩走了,燕子飞慢慢退出了客栈,她早已发觉不远处的街角有人,而且这人武功深不可测,气息绵长,几乎不可发觉。或许是燕子飞的内功已经步入了化形的境界,才能凑巧发现他。也不知是不是这个人故意让她发现的,燕子飞咽了口唾沫,从月色难以照到的屋檐下走过去。
黑暗中,她看见街角站着一个人,袍角被风掀起,身形高大修长,她是认识这个人的,却更加紧张,浑身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燕儿,你方才说的话,是真的么?”
谢阑从阴影中走出,他的眸子中写满了不解。
“你怎么来了?你还跟着我?我不是告诉你了,灵妖心已经没事了么?”
“你们定了婚期?”
燕子飞愣住,她感觉到似乎有一团火在喉咙里烧着了,令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刚才说话的样子,不像你。”
“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谢阑道长你可是修道高人,自然看不惯,还繁请道长您别再跟着我了。”燕子飞深吸了口气,才勉强说道。
谢阑的脸上,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他微微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跟着你,只是听说沈亦侠带你来了吟啸城,我担心……”
“多谢道长了,不用担心,他对我很好。”
“燕儿。”谢阑面色暗沉,不停的小幅度的摇着头,眉头紧紧的皱着,道:“沈亦侠这个人,你了解他吗?你就不怕他是为了某种目的,才接近你,你告诉我,他有没有让你为他办什么事?你一定要三思而行,免得铸下大错啊!”
“道长,我这辈子铸下的最大的错,就是不够了解你。如果早知道你是尘观真人的转世,我保证不会碰你一根毫毛。”燕子飞捏紧了拳头,站在谢阑面前抬头看着他,道:“他能让我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可是事已至此,你为什么退缩?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那些前世的事,今生何必在乎?我是我,他是他,你怎能因为这件事,就自甘堕落?”
“哈哈哈,道长,您未免也太自大了,是什么让你认为离开你就是自甘堕落?沈大公子哪里比你差了?根本就不是因为那件事,我根本就不在乎,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轰隆。”一声巨响,凌空一个炸雷。
燕子飞看了看天,道:“看来要下雨了,道长,我回了,再见!哦,不,是再也不见。”
她不能看谢阑的脸,不敢看谢阑的眼神。他的眼睛一直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在那里她能看到满天星辰,而从这一刻开始,她再也不能看了。那里面的整片天空,都被无边无尽的悲伤覆盖,仿佛下一刻就会滴下泪来。
这雨却并未下来,只是不停的打着闷雷,像是野兽的低吼。
入夜,燕子飞坐在桌前,用白无常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下一道道口子,在眼睁睁看着它们流出鲜血,再慢慢的愈合。她仿佛感觉不到痛,等伤口愈合了,她在用刀割开新的口子。
心更痛吧?
很快,地上就积了一小滩血,燕子飞低头看了一眼,随手将刀扔在桌子上,如行尸走肉般从柜子上拿了块布,跪在地上使劲的用布擦地上的血。
“为什么要流血呢,真麻烦。”
她擦了几下,眼泪就忍不住滴了下来,一滴滴落在布上,与血融为一体。
“道长,我好想你。”
*
天刚亮,燕子飞就被下人叫了起来,她很顺从的由着她们为她穿衣穿鞋、梳洗打扮,不过只有一段时间,她就已经适应了有人在身边伺候。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一旦习惯形成,在想改变就有些难了。
“夫人,已经准备好您的随身包裹了,沈大公子就在门外等着您呢!”
出了门,沈亦侠就等在廊上,他身姿修长,轻轻的靠着栏杆,抚摸着触手可及的一支树枝上的叶子。听见门打开,转身正对上燕子飞的眼神,温柔的一笑,眼神和煦,嘴角上勾,道:“我的小燕子,过来。”
本来是一副极为美好的画面,却被沈亦侠脸上的伤给毁了,他脸上横着大大小小的伤口,眼睛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都伤成这样,身上还不知道得伤的多重呢!
燕子飞大吃一惊,过去看着他的脸,伸手想碰却不敢碰,急问:“这是怎么了?这是谁打的?怎么伤的这么重啊……”
沈亦侠拍拍她的头,刚想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忍不住叫了一声,有些苦闷的说:“昨晚喝的有点多,回来路上有点黑,没看清摔到沟里了。”
燕子飞大奇:“沈大公子,您可是习武之人啊?即便喝醉了,最起码的反应也是该有的啊,怎么会摔沟里去了呢?”
沈亦侠不好意思的笑道:“好了,没事,早知道我就包起来了,医师说包起来反而容易闷着,好了好了。昨晚我没有回来,你不会生气了吧?哎,怎么你今天的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没吃饭?我这就叫下人去做!”
燕子飞仍旧担忧的看着他的伤口,发现他手上也青了好几块,心下起疑,按说以沈亦侠如今的修为,若非是与人打斗,是绝不可能伤成这样的,什么摔到沟里,连一弦都做不出这种蠢事好么?在吟啸城,谁能把他打成这样的呢?
谢阑?
心间泛起一阵涟漪,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
“小燕子?”
“哦,我在想事情,什么?哦,没事,我没有生气,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今天不是还有事吗,我们随便吃点,早点上路吧!”
说罢刚要走,却被他伸手拉着轻轻一扯,便到了他的怀里,接着他用腿抵着燕子飞的腿,让她的身子微微向后倒去,双手搂着她的腰,给了她一个缠绵至极的吻。
清风浮动,细碎的树叶扫在她的脸上,痒痒的。
良久之后,他们才分开,燕子飞脸颊通红,嗔道:“脸上都是伤,不疼吗?”
沈亦侠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不疼,很甜。”
忽闻下面有声响,燕子飞连忙转身向下看去,只见客栈一楼的院子里,满满登登的站着许多人,他们都抬着头,笑容满面的看着她。而在他们中间,是箫佩一脸难以置信而又掺杂着几分痛苦、几分愤恨的眼神。
“没关系,他们是来送你的,是不是还在生气我昨晚没有陪你?喏,给你这个。”沈亦侠递给她一个锦囊,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
“这是什么?”
“有了这个,你就能更加安全的通过尘观山的结界了,千万不要打开,这里面的东西很难得的。”
燕子飞把这红红绿绿的锦囊拿到鼻子前闻了闻,是一种说不清的香气,还有点辣辣的味道,当下把它放到怀里藏好。
“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吧!”
沈亦侠拉着她的手,沿着走廊下楼,楼梯里传来他爽朗的笑声:“我的小燕子,你不吃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