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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沐峰,你放肆!”东明帝气得重重一拍龙椅。
满堂臣子跪作一地,叩拜道:“皇上息怒,臣等万死!”
东明帝急促地揉着眉心。此时他已经明白,是安南国君戏弄了自己;但是要想平息悠悠之口,这位帝王实在是进退两难。
如果坚持真理,他砸了自己的面子不说,这满朝文武过半数以上的人就犯了欺君之罪,他就算再发怒也不能杀了满朝的臣子,看现在这架势想让他们主动认错,求自己原谅,也是很难;如果违逆事实,继续将公鸡当成神鸟,那他就等于是承认了堂下的欺君之词,难免枉杀忠良。
正当他在心中暗骂安南国此次朝拜没安好心之时,朱沐峰就在堂下演了这么一出。
东明帝实在是被自己的亲儿子气得不轻。
他长叹了一口气,板着脸无奈地说:“众卿平身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堂下只剩朱沐峰和丁将军未敢起身。
不等东明帝问话,朱沐峰深深叩首:“父皇,儿臣知错!但是无须神鸟,儿臣亦有办法辨别忠奸,还请父皇允许儿臣细禀!待事情结束后,儿臣再请父皇责罚!”
“你有什么办法?你最好想明白,再若说出什么荒唐的话来,朕定不轻饶!”东明帝没有立即苛责朱沐峰,已经是恩典。这并不代表他疼爱朱沐峰,而是因为在东明帝的子嗣中,如今能上朝听政、仪表堂堂的,就只有这两个儿子了。
“启禀父皇!儿臣早朝所乘的锦轿中,有一面特殊的玻璃镜子,说谎的人因为眼睛凝聚虚伪的目光,当他看向那面玻璃镜子时,镜中就会出现狐狸的头像;儿臣是从朋友那里得来,每日用它检验府中的仆人是否忠心,不曾错漏一个奸佞,也不曾冤枉一个忠良。正是因为这面玻璃镜子如此神奇,儿臣甚是喜爱,时常带在身边,今日或可献给父皇一用!”
“来人!把大皇子轿中的玻璃镜奁取来!”东明帝召唤道。
奉天殿外,进来一名身形硬朗的侍卫,跪地领命。
未待那名侍卫躬身退出,就被朱沐峰拦住,他接着请旨,道:“父皇,那面玻璃镜子十分娇气,若是弄脏了就不灵了,可否容儿臣交待几句?”
“大哥,你未免也太放肆了!竟敢在父皇面前,说那破镜子娇气,何物贵过父皇真龙之身?敢触天子龙威?”伫立在一旁的朱沐祥,终于找到了机会。他先凌厉地指责跪在地上的朱沐峰,然后又向坐在龙椅上的父皇拱了拱手,表示敬意。
“儿臣失言,请父皇降罪!”到底是无意失言,还是故意守拙,怕是只有朱沐峰自己知道。
“罢了,朕允你去交待!但是玻璃镜子若辨不出忠奸,两罪并罚!”东明帝一挥手,此时,他只想赶快解决早朝的僵局。
“谢父皇!”
朱沐峰对刚刚进来的侍卫耳语了几句。
片刻之后,那名侍卫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镜奁进来,将它交给李公公。李公公蹑手蹑脚地,将这个制作精美的匣子转呈给东明帝。
东明帝拿起镜奁上的纸条,翻开细看,上书:“父皇恕罪,镜奁中的狐狸头像,是儿臣嘱咐下人刚刚画上的。”
东明帝再看看那面镜子,不过是一块打磨精美的普通玻璃,平放在镜奁上;透过玻璃镜子,可以看见匣中木板上,清晰地画着一个狐狸头像。东明帝瞬间明白了朱沐峰的意图,他将纸条握于手中,厉声说道:“那就请众卿,都看看这面玻璃镜子吧。”
按照皇上的示意,李公公端着镜奁首先站定在孙丞相面前。
丞相为百官之首,理应先做个示范。孙丞相暗叹,今早出门自己没有烧香祭祖,用朝服的袖口擦了擦冷汗,故作镇定。
孙丞相心想:依照大皇子的说法,只有当人的眼睛凝聚出虚伪的目光时,再看向玻璃镜子,才会出现狐狸的头像;那么只要自己的目光足够真诚,这面镜子也就起不到任何作用了。于是,他使劲儿地瞪圆了眼睛,想让自己的目光尽量显得虔诚;但是当他看向那面玻璃镜子时,镜奁中还是无情地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狐狸头像。
孙丞相惊愕万分,这欺君之名若是被坐实了,可是杀头之罪;他又抬头看了看李公公,李公公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始终看着手里的镜奁,甚至与他没有任何目光交接;孙丞相已经无暇顾及,他的这一系列表情,是否会被东明帝尽数捕捉,无意中出卖了自己。
“丞相,你可看出这镜奁有何异样?”东明帝特地将声音提高几倍,问道。
孙丞相在心中盘算着:自从刚才观看神鸟时开始,李公公就没有参与进来,应该算是没有说谎之人;通过李公公自始至终毫无异样的表情,他推断李公公应该是没有看见狐狸头像。于是,孙丞相决定再次铤而走险:“回禀皇上!臣没有看到任何异样,更没有看到大皇子所说的狐狸头像!”
“嗯,很好!李公公,让其他臣工们也都看看这面玻璃镜子吧,可真是灵验得很哪!”东明帝听完丞相的回答一肚子气,但是表面上不动声色,他只等着这出戏谢幕。
“回禀皇上,臣也没有看到任何异样!”
“臣也没有!”
“臣,没看到!”
……
就像刚刚观看神鸟时一样,满朝文武过半数的大臣们,再一次集体说谎。
东明帝忍无可忍,吼道:“够了!”
瞬间,堂下臣工,皆垂首而立。
“你们……你们想不想看看,朕手里的这张纸条上写着什么?!”东明帝很想破口大骂,但是多年的帝王经验让他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臣等愚昧!”百官揖首。
“李公公,传下去!”东明帝的脸色,愈加难看。
丞相有幸,首先看到了谜底。当得知那狐狸头像,是真真实实地画在镜奁底部时,他大惊失色,连忙叩首道:“臣,万死!”
东明帝也不说话,只看着那张字条,在百官中间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
“臣万死!”
“臣,万死!”
……
百官们,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
“万死、万死,朕要你们有何用!安南国不过送来两只公鸡,就让朕过半的朝廷要员变成了奸佞小人!是朕太过失德,还是你们贪功恋势?!”东明帝气愤至极。
“皇上息怒,请皇上降罪!”慑于天威,百官叩首。
东明帝长舒一口气,方解心中愤怒,吩咐道:“刚才凡说谎官员,罚俸半年!其余人等无罪,都起来吧!”
东明帝这话,表面上说得没有什么不对,又不失皇帝的威严,唯有细细推敲,才令人不得不叹服,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老手:
首先,满朝文武过半数的官员说谎欺君,杀不得、打不得,恨得牙根痒痒也只能罚俸半年,为自己扳回面子;其次,刚刚丁将军说了真话,本该行赏,但是自古君王有几人愿意武将做大?一句“其余人等无罪”巧妙带过;最后,朱沐峰虽然献计解了朝堂的僵局,但是他一系列失礼的表现,东明帝没有罚他,已经算是借了丁将军的光,也一并带过。
朝堂下,臣工们归位,大皇子与二皇子分立两侧。
东明帝的脸色稍缓。
常伴他左右的二儿子最擅揣度父皇的心意,朱沐祥略微思量,当即请战,揖首说道:“父皇!小小安南弹丸之地,竟敢欺我泱泱大国,儿臣愿请战出征,给倭寇以颜色,替我朝讨回公道!”
“准!”东明帝本来就是历代君王中少有的能征善战,一想起当年自己征战四方的赫赫威名,他的内心就不禁引以为傲。眼下这个像自己一样能打胜仗的儿子,提出远征安南国的请求,让他觉得大快心意。
“禀父皇!”听见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个“准”字出口,朱沐峰再也按捺不住,他一定要上谏,“儿臣以为,安南国乃弹丸小国,行事无礼,不过是小人伎俩。如今其诡谲心思揭穿,令父皇颜面有损于当朝,实属可恨!幸而会同馆钱掌司上报及时,今日之事仅陈于朝堂之上,只要消息封锁,父皇便无损颜面于天下百姓,我东明国国威可全;如此,若父皇愿主和平,可保天下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朝中大臣亦会敬仰父皇仁德!儿臣想为天下百姓请命,请父皇三思!”
东明帝当年马上打得天下,先平内乱,后定边疆,何等气魄!这件事儿若是放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定会亲率精兵剿灭安南国;即便是事发在今日,他怎么可能听得进朱沐峰的文治思想?
未待东明帝发话,堂下朱沐祥已经十分气恼,愠怒地道:“朱沐峰!你贵为皇长子,为何只存些天真心思、妇人之仁?!我东明大国崇尚礼仪,父皇一向无欺于百姓,怎可为安南小国无耻之辈,毁了父皇英明?!”
从朱沐祥急切的神情中不难看出,他贪恋的是自己将立战功的机会。如今国泰民安,他已经很久没有用武之地;这难得的既能剿灭外寇,又能讨父皇欢心的机会,怎能被朱沐峰扼杀在摇篮里?
“如果父皇愿保百姓安居乐业,百姓自当敬父皇为英主!为黎民常安,儿臣请父皇三思!”朱沐峰倒是再也没有丝毫多余的心思,去计较朱沐祥连名带姓地叫他。
东明帝刚刚云开稍霁的脸上,又紧紧皱起了眉头。徐皇后早逝,东明帝并不愿意看见,这两个嫡亲的兄弟相争朝堂;但似乎这将是他们兄弟二人,避不开的宿命。
“好啦!朕意已决,由二皇子朱沐祥担任三军统帅,领兵十万,三日后出征安南!”东明帝做了最后的决断。
“儿臣领命!”朱沐祥嘴角泛起得意的邪笑。
“丁兴将军对神鸟一事直言不讳,忠心可鉴!赏黄金百两、金叶子一匣、珍珠一斛,三日后随朱沐祥出征安南。务必将贼寇一举剿灭,以示我朝天威!”东明帝可以容忍他手下的将军富贵,却决不能容忍他手下的将军得势。
“臣,领旨谢恩!”丁兴将军从朝位上跨出一步,揖首道。
东明帝的旨意还没有颁完。自从八年前那次亲征之后,他对大儿子就变得分外冷漠,如今虽然召上朝来听政,但是心中并不甚亲和。他接着说道:“朱沐峰听旨!”
“儿臣接旨!”朱沐峰心知,自己先有扰乱朝堂之过,后有劝君不战违逆父皇之意,此时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轮到自己。
“朱沐峰身为皇长子,行为乖张,精神散漫,不修其身,反宽敌寇,未尽表率,责令禁足府中思过三日,其间不必上朝!三日后,允你在京城外随百官一起,送大军出征。”东明帝语气中似乎有些气愤,但是听起来却又很平淡,平淡到有些冷漠。
东明帝停顿了好长时间,又补充道:“日后如若你再有扰乱朝堂、举止不端不正之过,朕必不轻饶!”
“儿臣领旨谢恩!”
朱沐峰话音甫落。李公公就接到了东明帝示意的眼神,高喊一声:“退朝——!”
群臣按照礼制,陆续退出了奉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