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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报到名字之后,我做了个深呼吸,查看了一下领带结,站了起来。同时,大荧幕上开始播放幻灯片,首先出现的文字是:“关于视听觉神经信息导入的研究第七篇”我环顾了一下整个大厅,这里是学生们演讲用的阶梯教室,拉上了黑色的窗帘,几乎座无虚席。一百人,不对,说不定这里有两百个人,这就是受关注的证据。不过我没有义务向在座所有的人报告我的研究成果,我的主要报告对象,是坐在前三排的男人们。他们是从vitec公司来的,尽管我们都只是刚来的学生,不过他们想大致了解一下这些人究竟有多少潜力。如果不得到他们的认可,就无法晋升。好好表现!崇史,什么都不要想,把你的实力展现给他们看看!
“我是reality学科研究室的敦贺崇史,关于视听觉神经信息导入的研究,现在由我来向大家汇报一下研究成果”说话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流利,照这个势头应该很顺利才对。我看到第二排的一个男人扶正了眼镜,然后,第二张幻灯片跳了出来。
进入七月份后,mac惯例要举行一次研究发布会。每个研究小组派出一名代表来发表本小组的研究课题。演讲者没有特别规定,只不过,若有人已经确定进入下一期vitec公司名单,一般都由此人进行演讲。所以今年就轮到了我发表演讲。
“这张图,是现在采用的系统把苹果和香蕉视觉信号化之后的图像输入实验者的大脑里的时候记录下的大脑反应,实验者并未被告知信号的内容。而下一张图,是向同一个实验者展示了实物的苹果香蕉后,大脑反应的纪录。去除一些细微的白噪声后,就成了这种极为类似的模式。然而我们在询问实验者在接受信号时有没有看到什么的时候,一部分人说知道这是香蕉,另外一部分回答不知道。对于大小形状都很独特的香蕉认识起来很简单,但和苹果大小类似、也同属球状的东西有很多,那么可能就需要给出更详细的信息才行了”
这一周里,我牺牲了自己的睡眠准备了这些。小山内建议我需要重点考虑的问题是“你究竟希望让你的听众听懂多少内容?”给出一大堆细节,而能理解的研究内容只有一点点,是没有意义的。尽量把大家都能理解的出挑内容都放在前面,这样让评审员都觉得自己理解的话,对你的评价就会提高了,这是小山内的观点。我本来还在谈话中加入了一些自己在研究时的辛酸史,这个老教官当即命令我全部删除。
“谁也没兴趣来听你付出多少辛劳”小山内说“他们想听的,是研究进展得如何,离实用化还剩哪些弊端没解决,投入批量成产的话能否盈利,是这些。知道了吗?一句话概括,不要说自己的辛苦,要说这个研究有多少价值”
这和大学里论文发表的时候不同,小山内又补充说。
“那么今后的课题便是,一、形状以及颜色认知数据的细分化,二、数据录入的高速化,三、眼球位移量和匹配提高。那么我的发言就到这里”我鞠了个躬,把指示棒恢复原状,虽然响起了掌声,但纯属礼节性的,并非在褒奖我的演讲。灯亮了之后,我看见了观众们的表情,后面还有人伸了个懒腰。
主持人开始征求大家的疑问,前排立刻有人举手。是关于数据分析方法的问题,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轻而易举回答了他。接下来的两个问题,对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就像面试时候问兴趣爱好一样简单。眼看着我的部分就要平安结束,第三排的一个男人举手了,主持人点了他。
“关于脑内电流的分析,还是像往常那样出色”那个头发虽稀少,但应该没到四十岁的男人先对我致以赞扬之词。我警惕了起来,同时扫视到作为共同研究人员的小山内也坐在边上。这个男人继续说“然而,前六次演讲略微提到过的关于脑内化学反应的分析,这次好像您没有说呢,这是为何呢?”
还是逃不掉啊,我首先跳出这个念头,其实一直都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但既然被问到了,那就不得不作答了。
“关于脑内化学反应,现在正在研究当中。但正如您所知,因为需要外科手术患者的配合,所以现在我们还很难得到大量数据。因此,在下一次发言中,我们会以无法预见数量的间接刺激法为中心来进行分析”
“你们上次也是这么说的,视听觉认识显然和个人情绪密不可分吧?”
“您所言即是”
“获得了情绪这个参数后,才能对化学反应有一个精确的把握,这点绝对不可否认。但是,如果对此不加以考虑的话,刚才我所展示的脑内反应图表的一半以上都没有任何意义,特别是第四张图表”
放映员多管闲事地在大屏幕上回放了那张图表。
“当然我们并非未加考虑,我们以后打算将这类图从化学反应的观点来分析。那样的话,我们就不得不承认,结论很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没法子,我只好退一步“当然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是非常低的”并做着最后反击。
男人满足的点点头,坐了下来。之后,主持人宣布时间已到,我的演讲结束。
“还是被问到了呢”回到休息室后,我对小山内说。他也一脸无奈的笑容。
“那个男人是化学部的,叫杉原。以前是研究脑部麻醉的”
“我听到过这个名字,怪不得呢”
“要是那家伙来了的话,你真该多准备一点呢。你取了化学反应的模拟数据吧?”
“虽然有,但没什么用。对方可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的泛泛之辈啊”
“那倒也是”
我们视听系认知系统研究小组一直难以逾越的一个瓶颈,就是先前那个提问者质疑的脑内化学反应。用猴子做试验,无论如何也得不出和计算相同的结果,有的时候竟然还会得到完全相反的结论。最后,我们一方面不能放弃对动物的外科手术,同时必须使用人体来进行试验,严重阻碍了研究的进程。
“不过你不用担心,vitec肯定会认可你的实力”小山内拍拍我的肩膀“你也累了,去研究室的床上躺一会儿,昨天你肯定没睡吧”
“嗯,是啊”我松开了领带“不过我还想听听其他小组的演讲”
“我觉得肯定听不到像你这么精彩的了”小山内安慰我说。
我最想听的,是智彦的发言。上个月,叫筱崎的研究员激动地吹嘘着他们获得了多么了不起的成就,从那时候起,他们小组的行动开始鬼鬼祟祟起来。比如智彦和麻由子很晚还留在研究室、并严格限制外部人员入室,而且他们房间的窗帘一直拉着,从外面根本无法看到里面的行动。
真的是获得什么跨时代的成果了吗?看来只能这么认为了。但除了我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他们,很多人认为那只是发表研究成果前的突击式工程而已。事实上,在发表前经常会有这种事,而且本来各个研究小组都是保密主义者,禁止小组成员外其他人入内的研究组不占少数。
即便如此,我心里一直放不下的,不用说,正是智彦和麻由子的关系。这几天,我几乎没和他们打过照面,即使在食堂里吃午饭的时候,也多半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偶尔遇到的时候,问了他们最近在忙些什么,也往往得不到明确的回答。
由于态度过于冷淡,使得我甚至产生怀疑,智彦并非出于研究的原因,而只是不想让我接近麻由子罢了。我永远忘不了,我和她打完网球后他投来的那种阴郁眼神。
然而,从智彦谈论研究以外话题时候的态度来看,事实并非如此,他还是以前那个智彦。只是身处这样的环境,连续进行与研究完全无关的谈话甚是困难。我们小心翼翼地选择话题,并多次出现令人发窘的沉默。然后,最重要的是,由于需要对研究内容保密,智彦成为了麻由子接近我的一种妨碍。因为从表情上就能看出来,她想要跟我说的是关于研究的事。而同样看穿了这点的智彦绝对不会放任不管。
在这几天里,我没能和麻由子说上话,这使我略微有点焦急。为了准备研究发言稿,我也在研究室里熬了几天夜,智彦房间的灯亮到很晚,而且经常锁住,我有时候还会浮想联翩。当然我知道,房间里并非就他们两人,他们在里面也只是搞研究而已。
快轮到智彦小组发言了,我脱去西装外套,拉开领带走进了会场。虽然开着空调,但自从vitec总公司来访以来,在个盛夏里我的西装一直没有离身。
会场已经暗了下来,主持人开始了介绍:
“嗯,接下来,我们要请上下一个发表小组——reality工科研究室的记忆加工研究组。他们的课题是‘关于过往式虚拟现实发生时间错误的可能性’演讲人是须藤隆明”
什么?我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台上分明站的是须藤教官。智彦去哪儿了?同组成员的席位上一个人也没有,别说智彦了,连麻由子和筱崎的影子也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目光重新回到须藤教官身上,他用淡淡的口吻开始发言了。
蹊跷之处不光是智彦等人失去了踪影,他发表的这个课题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尽管乍看上去标题很复杂,但简而言之,是用某种显示屏传递信息的过往虚拟现实装置情况下,能够使人对时间的流逝产生多大的错觉。如果显示屏里的世界和现实世界里的时间流逝相同,不用说,会有实时的体验感。但一旦显示屏的时间流逝比实际要慢呢?本人以为自己过了一整天,但实际上只过了一分钟,这种情况会不会发生呢?这就是他的发言内容。
有关这个内容,其实早有定论,从结论来说,这种情况只有在极为苛刻的条件下才会发生,除此之外不会发生。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人体内部有时钟,睡眠时间无法骗过受此时钟控制的饥饿感,疲劳的恢复也是同样道理。虚拟现实装置经常会有把现实虚拟混淆的功能,但只有在短时间内有效,时间一长,这种事情就不可能发生。
问题在于,为什么智彦的小组会现在搬出这种古老的课题,还由教官亲自来发表?我本以为他们是旧瓶装新酒,但就须藤教官的发言来看,只是把已经确定的东西重新翻出来谈一遍而已,幻灯片也尽是别处抄来的。
15分钟后,须藤教官发表完了,在有限的时间内,他的发言还是相当简练的。
主持人照例征求大家的询问,原以为大家会对这种内容忿忿不平,没想到谁都没有一句怨言。也可能发表者是教官的原因吧,提出的问题也都很温和,毫无尖锐性可言。
到了休息时间,前排的审查员纷纷站了起来,看到他们,我心里纳闷起来。怎么比我演讲的时候少了几个人呢?我迅速环视了一下,发现至少有三名成员没了踪影,里面还包括向我提问的杉原。
真是怪事,审查员理应听完所有的发言才对,难不成他们预先就知道须藤教官的发表内容是老生常谈,而破例提前离席了?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找到智彦再说。我走出阶梯教室,直奔记忆加工研究组的房间而去。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走到他们的研究室旁,看到房门正开着,我祈祷着麻由子能从里面走出来,但事与愿违,里面走出一个穿西装的大个男人。看到正面后,发现他不是日本人。茶色的头发,额头突出,我对这张脸有印象,可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看见过。
又走出一个人,这位我认识,其实也就是刚见过,是vitec的杉原。老外和杉原似乎在谈论着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和我擦肩而过,根本没朝我看一眼,看来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讨论的话题上。
我走近了他们出来的那扇门,没听须藤教官发言的杉原,为何在这个研究室里呢?而且还带了一个老外——
想到这里,我回忆起了我是在vitec公司的社内报上见过那个洋人,他是洛杉矶总公司来的研究主任,名字是叫弗雷德吧,据说是个脑部解析专家。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敲门再说,杉原他们既然从里面出来,那智彦等人肯定在里面。正当我拳头要击到门的那一刻,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您有何贵干?”
我回头一看,站在我面前的是刚才在台上发言的须藤教官。
“噢,我想找智彦,哦不,三轮君有点事情”我放下手,回答道。
“急事吗?”
“也不是,只是想问他点事”
“那么”说着,须藤教官在我身前进了门“能不能以后再说呢,我们现在要开个会”
“是吗”
“不好意思”
我点点头,准备往回走,但立刻又回头叫了一声“须藤先生”正要拉上门的教官回过了头,站在原地“您刚才的发表是怎么回事?”我问道,教官听到后扬起眉毛。
“什么叫怎么回事?”
“你们不可能为了做那种发表天天开夜车吧?而且为什么不是三轮发言呢?”
须藤教官耸耸肩“这个嘛,我们也有自己的理由”
“这个理由不能告诉我吧?”
“是啊,你肯定也有你们自己的内部情况吧?不能对外部人员说的情况,比如脑内化学反应之类的”说着,须藤教官会心一笑,走进了房间。
研究发表会的结果,我得了第一名,但这没有什么值得庆贺的。vitec公司倾注了全力的‘次度现实空间相关’这几年一直名列第一,事后我并未因此受到什么特殊的表扬。尽管如此,研究发表结束后,我还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打算暂时放松一段时间。
发表会的次日,我久违地遇见了智彦和麻由子。是在我去食堂吃午饭的途中,经过他们研究室前偶然碰到的。喂,智彦先叫我,语气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
“恭喜你得第一名啊,不愧是崇史”智彦要和我握手。
“你为什么没有发言呢?”我对此没有理会,而是厉声问他。
“这个,有各方面的原因咯”他收回伸出的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皱起眉头。
“须藤先生也是跟我这么说的”
“简单地说,现在还没有到能发表的阶段,还需要‘加一点n’”所谓的‘加一点n’,指的是增加样本的数量。
“昨天,我看到vitec公司的杉原从你们房间里走出来了呢,另外还有一个老外是叫弗雷德吧”
听我这么一说,智彦露出为难的神情“你说的是布赖恩?弗雷德先生吧?他确实来了我们研究室,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想来看看实验装置”
“在研究发表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
“弗雷德又不是审查员,因为杉原先生和他比较熟,所以跟发表会主席请了个假,来帮忙当翻译”
我的视线从情绪有些激动的智彦身上转向麻由子,但此时她似乎想一切都交给智彦解释,低头不语,这也使得我非常不舒服。
“筱崎说你们得到了非常有意义的结果呢”
“所以说他夸大其词了嘛”
“是吗?我倒觉得你们俩有意在隐瞒着什么呢”
智彦表情有些不耐烦,瞥了一眼麻由子,然后又看着我。
“喂,崇史啊,我们既然干了这种工作,免不了会有一两个秘密的呢,难不成我任何事都要向崇史汇报?”
麻由子在一旁对智彦投以吃惊的表情,我也略感意外。从初中以来,智彦还从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点点头,并且越点幅度越大。
“你说得没错,你没有什么都告诉我的义务”这句话一方面是出于赌气,另一方面也是真心的。或许我真的有必要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毕竟和可以共享秘密的学生时代不同了。“不好意思,我以后再也不会问了”
智彦尴尬地闭上了嘴。
“我们去食堂吧”麻由子欢快地说,我们俩慢吞吞的迈开步子。然而在食堂,只有麻由子一个人在说话,我和智彦都用阴沉的表情随声附和着。
尽管智彦说了那种话,但我内心还是挂念着他们在进行的研究。一想到智彦自己都默认对我有所隐瞒,这种挂念就越发强烈了。
在研究发表会前忙成那样的他们小组,在会后也恢复了原状。所以大家都理解成了他们只是为发言而忙碌着,只有我持否定态度。那种程度的发言,根本用不了怎么准备。
我有一种猜想:在发表研究的那天,除了本会场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地方也在举行研究发表会。这个场所,不用说,正是智彦小组的研究室。
关于这点,我略有耳闻:vitec公司真正关注的研究内容,在公司内部是不会发表的。通常连报告书也不会写,仅是把主要的关联者聚集起来,秘密地进行讨论。
要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迎刃而解了。须藤教官的发言,只是一种障眼法。不对,或许连同我的发表在内,那天所有的演讲都是形同虚设的幌子罢了。研究发表的内容,会由vitec的主要技术人员一次性送到mac去,谁都不会起疑心。
这么说,这唯一的成果,是由‘记忆加工研究组’也就是智彦发现的吗?脑海里又浮现出筱崎的话来:那是个颠覆reality学科常识的重大发现——
我不得不承认我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心理,并且颇为焦急,难道智彦比我做出了更杰出的研究成果吗?对此我没有丝毫祝福的心理,对此我非常痛恨自己,但却感到无能为力。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迎来了七月九日,对我们而言,这是有着特殊意义日子的前一天。七月十日是麻由子的生日。
傍晚,我离开mac之后,一直在附近徘徊。天空阴沉沉的,凝重又潮湿的空气把身体压得透不过气来。每当汽车在身旁驶过,扬起的沙粒都会粘在皮肤上。我不断用手绢擦着脸,蓝白相间格纹的手绢转眼就变得脏兮兮的。
说是徘徊,其实也并非漫无目的踱步,目的地的确存在,我只是在犹豫该不该往那里去。话虽如此,我现在确实在向那儿慢慢接近。我意识到自己事实上只是装作犹豫的样子,以此缓和一下自己此行所产生的罪恶感。
不一会儿,我来到一家珠宝店跟前。这里我之前来过,去看望感冒卧床的智彦途中,麻由子曾在这里驻足过一会儿。
那枚蓝宝石胸针还在吗?她看似非常想要的那枚胸针。
今天我也和智彦二人一块儿吃了午饭,打那以后,我和智彦之间一直存在一种尴尬的氛围。心情就像调音不良的收音机一样波长发生了偏移。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回避他们。是不想破坏和智彦之间的友情吗?不对,另一个自己说道,因为想和麻由子在一起。说得更确切一些,是想亲眼见证一下他们俩的关系究竟发展到了何种程度。本来觉得自己该对麻由子断念,甚至不想和他们多接触,但此刻的我却做出了完全相反的举动。
午餐时,智彦对于麻由子生日一事只字未提。显然,他希望第二天晚上由自己单独帮她过生日。他一定是担心,如果把这事对我一说,说不定我也会要求加入。只是智彦却没有说出“明天你就不要来打扰我们俩了”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说,智彦凭借那敏锐的洞察力发现了什么吗?
我浏览着珠宝店的陈列柜,让麻由子眼睛一亮的那枚胸针还放在老地方,发出淡淡的蓝光,像一张轮廓分明的女人侧脸。
就算让智彦看透我的内心,我也不管了。
想着,我往珠宝店门口一站,自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在家庭餐馆解决了晚饭后,我喝了两杯咖啡,从餐厅离开的时候已经临近八点了。我走向东西线的高田马场站,到站台买了票后,我乘上了和往常反方向的电车,在高円寺下了车。
我并不知道麻由子的住址,只知道在这站下车。我走出车站,找了一个公共电话亭。拿出电话本确认了一下她的电话号码,其实纯属多余,因为这号码我已经滚瓜烂熟了,曾经无数次想要拨通,却又打消了主意。
电话铃响了三声,第四声的时候她接起了电话“喂,你好”
“喂,是我,敦贺”
“啊,是你啊”那声音又让我联想到了她微笑的脸庞。“什么事啊,真少见呢”
“我在附近,高円寺这里”
“哎?”她很惊讶,这在意料之中。
“你能不能出来一下呢?”
“现在?”
“嗯,十五分钟就够了,有点事情”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明天不行吗?”
“不好意思,明天不行”
她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肯定是在揣测我找她何事。说不定她看穿了我真正的意图,就算这样也不足为奇。
麻由子终于开口了“你那边有没有咖啡店一类的地方?”
我拿着听筒,环顾起四周来,看到蛋糕店边上有一家咖啡店,便跟麻由子说。
“那家店我知道,那你能在那里等我吗?我大概10分钟左右到”
“我知道了”我放下听筒,取出电话卡,走出了电话亭。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就像初中时期和女孩儿第一次打电话一样。
说是10分钟,我到那家店不一会儿,麻由子就出现了。她冲我笑笑,我心情缓和了一些。
“真快啊”
“嗯,因为就在边上”她向走过来的服务生点了一杯红茶。
“研究怎么样,忙吗?”
“也可以说忙,到了忘我的地步。只是我感觉自己所做的工作里,有一半我不理解其意思”
“内容不能告诉我吧?肯定他们不让你说”
麻由子随即露出为难的神色。
“其实智彦一定也很想对你说实话的呢,只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红茶端了上来,她便停止了说话。
“没关系,你别放在心上。那家伙说得没错,研究内容是不可以随便告诉外人的。不过你就告诉我yes或no就行,智彦真的发现了什么吗?”
麻由子正拿起红茶的杯子,她又放了回去,听了几秒钟,凝视着我的脸,慢慢点点头。“那回答应该是‘yes’了呢”
“谢谢,这就足够了”
“大概不久的将来,智彦就会亲自和你解释的”
“那就好”我喝了一口咖啡,这是今天的第三杯了。
麻由子眼珠向上翻了一下“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不是”我放下咖啡杯,打开边上的提包,从里面拿出一只四方的小包裹,放在她面前“我想送你这个”
麻由子直眨巴眼睛,看看我,再看看桌子上的包裹。
“明天是你生日吧?”我说。
“你怎么知道的?”
“智彦跟我说的”
“是吗”她原本吃惊的表情,一下子又变成了疑惑,然后露出了僵硬的笑容,大概她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吧。“我真意外呢”
“我猜也是”
“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呢?”
“没为什么啊,听到是你的生日,就送你礼物了呗,很简单”
“嗬”
“你打开看一下啊”
麻由子犹豫了一下后,把手伸向了包裹。用小指指甲揭开玻璃纸,小心地打开了包装,里面出现一个小方盒,她打开了盖子。
“我相信你会喜欢的”我说。
她的眼睛开始放光,不过立刻眼角就浮现了一丝阴暗。
“这事儿智彦他”
我摇头“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说,那家伙找我商量送你什么礼物的时候,我也没提这个胸针的事”
麻由子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她望着胸针,陷入了沉思。
“真难办啊”她自言自语“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似乎在说我们三人的关系。
“老实说,我也很为难。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我不知道。可能的确是不太好,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那你就把这个包袱丢给我了?”
“当然也不是,不过,我的确让你为难了呢”
“是非常为难呢”说完她喝了口水“不过或许我不该这么说”她看着放胸针的盒子“我并不是不高兴”
“嗯,那就好”
“但这个我不能收”
“你不用想得很复杂”嘴上这么说,我扪心自问,真的是这样吗?
“就算你这么说也不行”麻由子笑着说,但这种笑容的心境和刚才不同,她关上盒盖,开始把包装恢复成原样。
“我想送你一个胸针,仅此而已”
她停下手,看着我说“真的只有这样?”
我叉起手腕,叹了口气,找不到合适的回答。
“我想保持之前的那种关系,要是接受了这个,我,就不能和以前那样和敦贺君说话了”
“那也没办法呢”
“我不希望那样,我很喜欢三人在一起聊天”
“反正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她把盒子包装完毕,因为揭开玻璃纸的手法很好,这个包裹看上去就像从没被打开过一样。然后,她把它放到我跟前“请你收好”
我依然抱着胳膊,静静望着包裹,然后问她“智彦也肯定准备了礼物呢,那你会收下吗?”
“嗯,那我多半会”
“因为你们是恋人?”
这个问题似乎触到了她的痛处,停顿了一下之后,她回答“是啊”
除了点头,我别无他法,拿起咖啡杯后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喝空了。
“前几天智彦叫我把他住处的钥匙还给他,好像准备要交给你,不过我到现在还没有还,看来得尽早了”
麻由子把手放在腿上,手臂猛地一抖,在店里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后,看着我说“这事儿已经了结了”
“了结了?”
“他跟我说要给我一把备用钥匙,是上周的事儿吧”
“然后呢?”
“我回答我不需要”
“为什么啊?”
“没为什么”麻由子耸耸肩“只是不想这么做呗”
“噢”怪不得智彦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提过这事儿,同时我也松了口气,包含着多重意味。
旁边的蛋糕店开始打烊了,说不定这正是个好时机,我们走吧,我提议,麻由子也点头同意。
外面正下着小雨,她没有带伞。我正担心着,她回答“没关系,我就住在附近,那以后见”
“请等一下”我喊住了她,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后,我拿出刚才的包裹“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不喜欢你扔了也行”
麻由子的眼神里带着哀伤,这使得我的决心有些动摇,但我还是没有缩回手。
“我是在智彦之前喜欢上你的”我说。
麻由子微张着嘴,但我听不见她的声音,她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表情也变得严肃了。
“两年前,你一直乘坐京滨东北线吧?”
麻由子没有回答,脸部一直僵硬着。
“每个星期二,我都会乘山手线,两辆电车并驾齐驱的时候,我一直会盯着你看,你那时是长发”
她还是一声不吭,然而正是这种沉默让我更加确信了,果然她也和我一样,从对面的车上朝着我看呢。
“你也记得吧?”我问她。
麻由子看着我的眼睛,摇晃着头。
“不记得了,这种小事”
你撒谎,我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事到如今,再追问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又一次把包裹伸向她“你还是收下吧”
麻由子看了我一会儿后,右手慢慢地接了过去。
“那我先帮你保存着”她说“直到敦贺你头脑冷静下来后,我再还给你”
“我很冷静啊”
“你不冷静”
她摇了一下头,往深夜的大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