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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数年来的第一次故地重游。
比起以前,怡红院的生意已冷清了许多。
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原来高高的门楣下,曾经喧嚣的街道,如今只有寥寥数人匆匆而过,几乎无人驻足。
院内的丝竹之声已绝,早春的寒风吹拂着窗棂,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中庭后面,弄堂尽头的那一道名为“珠玉飞瀑帘”也没了声响,一洼清幽的池水已经干涸。
里面养的几条金鱼只怕被龟哥哥煲汤了吧。
隐隐约约只听得几个女子轻轻调笑,已不似往日那般畅快淋漓。
正在方大宝发愣的时候,龟哥哥肩膀上搭着一条雪白的毛巾,拎着一只硕大无比的铜壶,正在给一桌客人添茶,又招呼方大宝道:“公子,你老等着,一会儿就给您安排!”
“都等半天了,原来什么秋菊、冬梅、夏荷都不在了?”另外一个桌边,一个青衣书生勃然大怒,用折扇使劲地一敲桌面:“别以为老子喝多了,就拿这些陈年老货搪塞老子?”
“您老不知道,这才过年啊——这些姑娘家好不容易回趟家,不得在父母身边住几个月嘛,都是爹生妈养的,天地良心啊,爷爷!”
“过年?这都三月了——你干脆说在家生娃吧!”青衣书生讥笑道。
“切,以为老子不知道,都被添香楼挖走了吧!”另外一个灰袍书生是懂行的,插嘴道。
龟哥哥顿时有些尴尬,硬着头皮尬吹:“看爷您说的,这里可是怡红院,您看看招牌——从来只有我们挖别人的,哪有别人挖我们的?”
“去去去!”
这时,灰袍书生不耐烦了,拉着这个哥们要走,嘴里还埋怨道:“早就说不要来!还说这里好!听说这里风水变了呢,听说来的人都不得劲,泄气得很!”
说着两个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出了怡红院。
方大宝顿时一阵面红耳赤,怡红院这样子不就是小宝儿闹出来的嘛!
当初看小宝儿轻车熟路的样子,只怕在这里蹲点霍霍了几个月!这小东西算吃饱喝足了,里面的客人,还有一群小姐姐就遭殃了!
客人走后,方大宝粗着嗓子喝道:“都走了?兰香呢?她不是你们这里头牌吗?”
“这位爷!”龟哥哥一点都没看出来异样,大声说:“不瞒您说,就兰香有情有义,就留在咱们院子里哪里都没去!”
“那就给我叫兰香。”方大宝大咧咧道,“咚”的一声,一块中品灵石砸在金丝楠木的桌面上,硬是砸出一个小坑。
这手法和死掉的毛和尚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要的便是这份豪气。
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并不是方大宝没脸没皮要睡兰香小姐姐,而是他真想问问里面的情况。
“啊!您是玄天宗的道爷啊!”龟哥哥一摸灵石,再看方大宝的装束,高兴得肚皮发颤,凑过脸说道:“爷,我和您说啊——兰香姑娘和以前有些不同了,您老可别生气!”
“有什么不同?”方大宝问道。
“这姑娘,以前什么都可以!现在可矜持了!”龟哥哥顿时有点不自在,不知道如何往下说。
“你接着说,没关系,爷能担待。”方大宝把一只脚放在桌面上,一翘一翘的。
“现在兰香姐姐啊,就喜欢喝花酒——若是您要住局,估计姐姐就不答应了!”龟哥哥又尴尬了:“您也知道,怡红院老牌子、老字号,鸨妈妈又心善,既然兰香姐姐定下规矩,我们也只能听着!”
“这又是哪门子规矩?!”方大宝故意道。
“您别说——自从兰香定下规矩,当然客人少了啊!不过您老别说,还是有些公子就喜欢这一口,拉干铺不是没人,就是人少了点!”龟哥哥小眼睛一亮一闪,“现在就有个公子哥儿在呢,那长相,那举止,简直一塌糊涂的像宫里的王爷一样,俊得——哎呀就像观音菩萨身边的红孩儿,就在里面和兰香说话!”
坐在方大宝头上的小宝儿哪懂得这些?一听说里面有人嫖宿,小短腿一蹬就要进去闻个腥。
方大宝赶忙一把摁住,说了半天,连骂带劝,总算把小宝儿劝住了。
如今在怡红院,再不能由着小宝儿霍霍了,再霍霍就真把这院子霍霍垮了!
方大宝一捏龟哥哥的厚实的手掌,又在他掌心放了一块灵石。
一块极品灵石,紫气直冒!
龟哥哥高兴得心脏都停止跳动了,话都说不囫囵了,只是一个劲儿重复道:“爷爷——您说话,赴汤蹈火我都去!要杀人也去!您就说要杀谁……我去磨刀!”
他看着方大宝不说话,一狠心:“要不,爷爷,先给您跳个舞?”
方大宝一拍龟哥哥的肩膀,哈哈大笑:“我去就到处转转,你别跟着我!”
方大宝又递给了龟哥哥一个乾坤袋,笑道:“等我走了,这里面有些东西,你把东西给鸨妈妈,若她不嫌弃就收下了!”
说罢就带着小宝儿上了楼。
为啥要上楼?
原因无他,就是好奇!
就想看看观音菩萨身边的红孩儿啥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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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怡红院中,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就是哪个旮旯的瓦片下压着一个壁虎,哪个角落的缝隙中住着一只蛤蟆,方大宝几乎都了如指掌。他轻车熟路到了第三层阁楼,推开一扇纱窗,正好可以看到二楼的兰香小姐姐正在给一个客人劝酒。
“公子,来——喝一个,先喝一个比翼双飞,再喝一个成双成对!”兰香小姐姐两腮酡红,眼波流动,似乎有些难以自已,“最后喝一个千杯不醉!”
这丫头啊,就那么几句,如今卖艺了,啥也不会,就只会逮住客人猛灌。
“小姐姐不忙!”小公子似乎有点惊惶,小手指轻轻一敲手中的白玉杯,示意稍等,“公子就问几句话就走。”
从这个方向,对面的男子只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
峨冠高耸,一肩黑发直垂到腰间,只看背影已觉得英姿飒爽,气度不凡。
只是一根明黄色绸带系上的腰肢有些过于细了。
“切,又是一个兔儿爷相公!”方大宝看江流儿太多,目前对于长得太好看的男人都有些心障。
“公子瞧不起兰香!”兰香小姐姐一蹙眉,一声喟叹道:“您来了酒不喝,曲儿不听……兰香就疑惑,像公子爷这般才貌,为何要来我们这等地方?”
“姑娘莫要这般说。”小公子无奈,拿起手中半盏残酒喝了,然后又捂住嘴巴轻轻咳嗽一声,轻声道:“我从小不怎么喝酒,姑娘莫怪。”
“这酒取自碧落山的泉水,有名叫‘碧泉春醴’,是这里最好的酒了!”
“嗯,好……好酒,是好酒。”小公子端着酒盏左顾右盼,说话有些言不由衷。
兰香小姐喟叹一声:“公子啊,可怜我们这种女子落入风尘中——那就是长不好,扶不正的残花败柳了……比不得外面的姑娘。但您不知道,兰香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就因父亲与人赌博,欠下天大的赌债,房子也被人拆了,锅儿瓢儿碗儿都被端走了,家里空空得只剩下奴家一人,好生恓惶——奴家只好舍了家人,把自己卖到这个粪坑里……唉!您不懂的。”
说罢兰香小姐姐扶着香腮,暗暗落泪。
小公子顿时无言以对,一脸的尴尬。
“奴家刚还想给老父写封信,看赌债还上没有?写了几个字,就写不下去了。”说罢,珠泪点点如雨下,顿时把桌子边上放着一张写了几个错别字的薛涛笺染得点点泪痕。
方大宝顿时想笑。
原来这套说辞,便是方家鸨妈妈训练得熟了。
要骗取客人的同情,说来说去要么是父母双亡,幼弟要养;要么就是家人重病,借了驴打滚的高利贷,眼见看到悬崖也要跳了;再不济就是夫婿家境贫寒,才学过人,为资助良人读书,不得已堕入风尘,如今夫婿高高中上,又弃已如若敝屣……
总之一个苦,苦不堪言。
这几招对“羊牯”——也就是这种没什么风月经验的雏儿,一般都会应验若神。
果然,小公子心生怜悯,也轻轻叹息一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姐姐不必过于伤怀。”
说完,小公子手指轻轻一划,锃亮的桌面上顿时出现了一排灵石。
十二枚,而且是极品灵石!
兰香顿时目瞪口呆,坐在一处动也不动!
这丫头也算风月场的老鸟了,活到二十七岁,不说极品灵石,就是上品灵石,也没见过几回。
因为玄天宗的那些道爷下山,只带有下品,或中品灵石。十二枚极品灵石——整个怡红院,一年忙到头,也差不多也就能挣到这个营生!
方大宝也是一愣,这一把紫气内蕴的石头,便是今日豪富如方大宝,要拿出来也需掂量下。
这嫖院的雏儿,听了兰香小姐姐的一番胡扯,不曾上下其手,也不曾偷香窃玉,更不曾沾染过带露的花儿,尝过甜甜的蜜儿,就喝了两杯干酒——竟如此大方!
奇怪哉也!
马上这个公子的一句话打消了方大宝的疑虑:“这位姑娘,还请问一件事。”
兰香终于回过神,赶忙双手合抱一扒拉,十二枚灵石都掉入她掀起的裙钗中。
事情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先落袋为安再说。
“公子说,您,您说!”兰香小姐姐都结巴了。
“你们后面有个院子,那边很荒凉,还有一个坟,是干嘛的?”
方大宝一惊!
我滴个乖乖,原来是同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