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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咏原定了第二日就去衙门的,因玉珠要动手术,才特意推了一日,非要亲自送她去书院。(3zc)秦铮也跟着,一方面自然是担心玉珠的手术有什么纰漏,另一方面,却是想去看看莫禾。虽说他在象山书院的时间不长,但对山长莫禾却颇有些感情。
三人大清早就起了,秦铮准备了早饭,草草地用过了,才收拾东西去书院。顾咏早唤了府里的马车在外头候着,三人很快就到了书院大门。平素门可罗雀的大门口今儿停满了各式马车,一路栓到了十来丈之外。
进得内院,才发现这院子里早已站满了人,有老有少,大多穿着太医院的官服,见玉珠进来,都齐齐看过来,眼中各有情绪。玉珠原本还算镇定的,这会儿忽然瞧见这么多人,心里陡然紧张起来,手心里顿时渗出了汗。
一旁的顾咏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异样,悄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朝她温柔地笑笑。他心里很清楚这次手术的意义,若是成了,自然是功成名就,为后世所传颂,若是败了,便是孙大夫,只怕也得承受各方指责。玉珠素来不闻窗外事,他却知道孙大夫因解剖死囚之事而承受的巨大压力。
也正因此,所以太医院才如此关注。
因时辰未到,玉珠便先去偏房休息等候,秦铮和顾咏都被留在了外头。陆续还有不少人过来,大多是得了信的城里的大夫,另外就是莫禾的朋友了。秦铮眼尖地发现郑览也进了院子,便小声和他招呼。郑览赶紧走过来,瞧见顾咏也在,微微一愣,尔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压抑着内心的情绪低声道:“言愚也来了。”
顾咏朝他笑笑,咧嘴露出满口白牙,只点了点头没说话。郑览见他这样子,无端地觉得有些刺眼,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似的有些喘不上气。
不多时,院子里连站的地儿都快没了,郑览想着左右他们也看不懂,便让顾咏和秦铮随他去后面的御书楼暂歇。因郑览是山长莫禾的常客,书院里的下人们大多认识他,不仅客客气气地引他上楼,又赶紧泡了热茶来招待。
顾咏心里对郑览多少存着些愧疚之意,毕竟他心里也清楚,起初对玉珠的动心是郑览,若非郑府里头那些麻烦事扰的,这会儿在玉珠身边的恐怕就不是自己了。但他却丝毫没有要避让退缩的意思,而且,有些话还是早说清楚了比较好。
秦铮喝不惯淡而无味的清茶,在书楼里有些坐不住,便和郑览顾咏说去学堂那边寻朋友。顾咏正愁着怎么把他哄走好和郑览说话,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面上还是一副关切,仔细叮嘱了一番后才挥手让他下楼。
秦铮一走,屋里就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顾咏难得地很沉得住气,两个人喝光了一大壶茶,也没开口说起正事儿。房间里气氛有些尴尬,顾咏轻咳了两声,正准备开口,忽听到楼梯上传来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然后门猛地被推开,秦铮瞪大眼睛冲了进来,朝顾咏道:“顾大哥,明年要开恩科了。”
顾咏闻言亦是大喜,起身道:“这是哪里传来的消息,可靠么?”他自告假一来便日日窝在医馆里,实实在在地两耳不闻窗外事,消息自然不灵通,故也是头一回听到这消息,不由得又惊又喜。
“卢挚和罗毅都说了,说是明年太后八十大寿的恩典,虽说还没发文,却已是板上钉钉儿了。”秦铮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兴奋,虽说就算开了恩科也不一定能考中,但好歹这科举三年一次,多一次机会总是好的。
顾咏笑道:“一会儿你姐出来了你再和她说,她定会高兴得很。不如晚上我们去望江楼吃饭,一来庆祝你姐姐手术成功,二来也预祝你高中。”
“得了,”秦铮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给我姐庆祝还差不多,我那事儿还没影子呢。”
一旁的郑览看他二人有说有笑,分明是一家人的口气,虽说心里早有预料,可真正看到又是另一回事。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挺可笑,看着他二人亲亲热热地说话,他也插不上嘴,只扯着脸勉强挤出笑脸来,心里却像刀割一般的难受。
顾咏这会儿也转过身来,瞧见郑览的脸色,心里也有了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若是安慰什么的未免也太虚伪矫情,可这事儿他早晚都得知道,左右他也不至于因朋友义气而放弃玉珠。如此一想,他也就释然了。
玉珠这边,偏房里只有她和张胜两个人。外头很吵,可玉珠却一个词也听不到,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端了一小碟花生糕,就着下人送来的热茶,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嚼慢咽。张胜则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双手紧握,指节间显出青白的颜色。
一会儿,有人在门口轻声道:“秦大夫,张大夫,时间快到了。”
玉珠轻轻应了一声,将最后一块花生糕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后吞下了,才起身朝张胜道:“你什么东西都不吃,一会儿该撑不下去的。”这个手术在现代虽然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候,却不知要费多少气力和时间,若是不吃饱喝足了,玉珠生怕自己到时候会晕倒。
但张胜还是紧张地摇头。玉珠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朝他柔声道:“我们走吧。”
孙大夫在准备室,房间里是各式器具和之前早已预备好的消过毒的衣服。玉珠没等他招呼,自顾自地拿了胰子去洗手。张胜也木木地跟着她,见她做什么也跟着做什么,直到玉珠拿了衣服去里屋换,他也跟在身后,被玉珠没好气地骂了回去。
孙大夫则一直在闭目养神,待玉珠二人换好了衣服出来,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目中一片清明。
莫禾早已服用过了麻*醉药,静静地躺在台子上。药是玉珠调制的,剂量却是孙大夫控制的。屋里除了他们三人外,角落里还坐着几个也换了衣服的男人,见他们进来,表情严肃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玉珠发现张胜的爷爷赫然在其中,心中顿时明了,倒也不紧张,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笑容还朝他们笑了笑。张胜却是不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额角鼻尖都已沁出了汗,两只手臂都在发抖。玉珠朝他低声安慰了一句,道:“你且就当是只兔子。”
张胜闻言,脑子里很快地闪过自己蹂躏过的兔子模样,再看看台上一动不动的莫禾,忽然就忍俊不禁了。旁观的众人俱看过来,眼神中带着审视与责备。张胜赶紧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点点头,心中不安与紧张却是消减了不少。
虽说三人之中玉珠年纪最轻,但孙大夫对她却十分信任,他总有种感觉,仿佛玉珠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一行人中面孔最稚嫩的是她,可却最镇定的也是她。虽说起初坚持要动手术的是孙无道,可到了关键时刻,他的心里其实是没有底的,直到看到玉珠这样坚定的眼神和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到方才听到玉珠还能小声地和张胜开玩笑,他才觉得自己似乎是可以做到的。
三人麻利地准备好器具,张胜的技术尚不成熟,故只能在一旁打打下手,外加随时查看莫禾的脉象心跳,孙大夫主刀,玉珠从旁协助。
锋利的刀刃划开皮肉,鲜红的血顿时涌出来,张胜猛吸了一口气,有些站立不稳。但玉珠很快就找到了血管,用止血钳夹住,又小心翼翼地将血吸走。孙大夫心中暗赞,给了她一个赞扬的眼神,又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伤口上
因没有仪器,事先无法确知病变的具体位置,故孙大夫用了很长时间也没能找到化脓的所在。那边张胜已经皱起眉头提醒着病人的脉象已经不稳,玉珠也跟着紧张起来。
不远处围观的大夫们脸上也有了些异样,显然是为此而担心。但孙大夫依旧面不改色,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大家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张大夫忽然眉一展,玉珠心中一动——
找到了
莫禾的胆囊已坏疽且穿孔,并发有腹膜炎症,难怪孙大夫要坚持开腹治疗,若是如此再演变下去,只怕是药石无效。玉珠想到此处,不由得对孙大夫另眼相看,果不愧是太医院首屈一指的人物,绝非自己可以望其项背。
要将病变的胆囊摘除也费了不少时间,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又没有那些先进的工具,只能全靠人工一点点摘除病变部位。好不容易都切除完的时候,孙大夫已经是一脸苍白了。
因孙大夫眼看着就要脱力,后面的缝合便全都交给了玉珠。事实上,三人当中也数她的缝合技术最好,这都归功于她念书时的变态教授。
待一切完结,已经过了整整两个多时辰,屋里已渐渐暗下来,早有下人点了无数支蜡烛在房里,又用铜镜将光折到台上。而这一切,玉珠竟然丝毫没有发现。
虽说手术结束了,虽说是否成功还无法确定,一切都得看莫禾醒来后的恢复情况。但无论如何,今日他三人的举动已给杏林届带来了太多的震撼。即便是失败,他们的名字也将在医学史书上留下重要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