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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正月里顶热闹的日子,还当是上元节。除夕春节的热闹是各家里关起门来的热闹,唯独上元节,才是连成一片儿的。
太子早先便应下我,宫宴一散便陪我去灯会逛一圈。只是自打他明了四皇子的心思,便愈发忙起来,临走前左郎将低声禀了他几句话,他皱着眉沉吟片刻,走过来同我道:“事出突然,不如你同昭阳先去,等我此间事一了,便去寻你们?”
我体贴地点点头,“若是打紧的事,不去也成。往后日子还长着,不急于这一个灯会的。”
宫宴上我本是穿着合乎太子妃仪制的礼服,自是去不得街上,也懒得再回东宫一趟,只借了昭阳宫中的住所换了一身。昭阳同我身形相仿,早先便约着做了一套相似的袄裙,我是石榴红为底,她是嫣红为底,一个红色张扬,一个红色娇嫩。如今挽着手一同走在街上,倒像是京中一对寻常姊妹。
逛了一阵儿,竟碰着了大哥同嫂嫂。我是远远望着他们,本想上前去打个招呼,又见这二人难得的腻歪得很,想来也是很不想被我打扰的,也便作罢了。
我拉着昭阳偷偷跟了他们一炷香的时间,昭阳先前还担忧着,“世子武功高强,我们这么跟着,被他察觉岂不就难堪了?”
我十分有底气地摆了摆手,“嫂嫂不在,我跟他十步他便能发觉,如今嫂嫂在他近旁,他哪还顾得上?我便是跟他一整晚,只要稍稍谨慎些,他也不知。”
我看着这两人手挽着手走走停停,看着大哥两手塞得满满的小玩意儿,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原先这待遇好像是我的,内心颇有几分唏嘘。直到看到嫂嫂向大哥招了招手,大哥低下头来,嫂嫂一口亲在他脸颊,而大哥顺势将她带在怀里......登时觉得还是不看的好,同昭阳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扭头便走。
方才为了跟人,买了一对面具――一黑一白,黑色的银漆描绘,白色的金漆描绘,做工细致款式又新颖,也便没想着取下了。
西域来的女子披着艳丽的纱在街口中央跳着未见过的舞,足踝上银铃声声,举手抬足间风情万种,昭阳拉着我过去的时候内圈已挤不上人,我们便被挡在外圈。我起先还饶有兴趣地踮起脚去看,见到那女子以面纱覆面,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头的时候,便失了兴致。耳边此起彼伏无非是夸这双如水秋瞳媚眼如丝是如何如何好看,我心里头想的却是也不过如此,比之太子那双桃花眸,委实差得远。
就在我兴致缺缺地移开了视线这刻,不经意瞥见人群外一个背影,披了件鸦青大氅,身姿挺拔,器宇不凡,正不疾不徐地往人流的反向走着。那人似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倏而转身,脸上亦是戴了一只面具――只是那青铜色的面具狰狞极了,冷不丁这么一转吓了我一跳。
我隐隐觉着这人我在哪儿见过,可惜近年见的人如流水一般,分不清是哪家府上的。一愣神的功夫,那人重又转过身去,我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问问看,却被一双温暖的手覆住眼睛。
我自然清楚是谁这么无聊,也未吭声,手顺着他手往上滑过去,在他穴位上狠狠一捏,他手便松下了。背后那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将我转过来,“你当真是...”他在我的目光下将本要出口的那词吞了回去,“与众不同得很。”
我扭头望了一望,那人早已不知走到何处去了。太子亦顺着瞥过去一眼,挑了挑眉,“在找什么?”
我摇摇头,“没什么,不过是见着一个像是相识的人。”
昭阳在旁边装模作样地深深叹了一口气,一伸手探到我面前,将我戴着的白色面具扯下去,覆在自个儿的黑色面具上,又无不心酸地对太子道:“你且带着嫂嫂去逛罢,我带着这两个面具就成。”
我还未来得及阻她,她便雀跃着一人跑开了。太子拉起我手,将我往另一个方向领,“不必担心她,有皇宫的暗卫在。”
就在我同太子沿途玩了个遍的时候,昭阳独自一人兴致勃勃地想去猜灯谜,好巧不巧,走的方向正是前头那人的方向。
正月十六我依照惯例去向皇后娘娘请安,被皇后娘娘明里暗里一顿提点,左不过就是叫我多帮衬着太子,防范贺家云云。我听得头昏脑涨,从安阖宫出来先是直奔昭阳那处讨了口茶喝。
昭阳同我说起前一夜里,她接连猜对了七只灯谜,只差一只,便能取得头奖。第八只灯笼上的灯谜十分古怪,她思索了许久,仍是想不出。听到这儿,我以为她是有些灰心丧气,便安慰道:“我猜了这许多年,最多的那回,也只猜出了四只。”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我也没想跟嫂嫂比,嫂嫂这常人可比不得。”好半天才缓了缓,接着说道:“是我偶遇了一位公子,谈吐很是不凡,问我可否借他一观,只片刻,便给出了谜底。”
我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问道:“可是穿了一件鸦青大氅,戴着面具?”
她点点头,欣悦极了,“嫂嫂可是识得此人?昨日匆匆一面,他走得急,一转眼便没了人影,我还未来得及问过他是哪家府上的。”
我咽了口唾沫,昭阳眼里方才有道一闪而过的光,难不成是对一个戴了只钟馗面具的男子惊鸿一瞥,萌生了什么好感?倘若真是,那这位公主的口味也确是蛮标新立异。“他脸上那面具,就没吓着你?”
昭阳不明所以地望着我,指了指旁边墙上挂着的那一对黑白面具,“不就是这只黑色的,这还能吓到人?”
“那兴许我们是说岔了,我说的那个,戴的是钟馗的青铜色面具。”我松下一口气来。
她脸上不由得有几分沮丧,“既是如此,我还是慢慢找罢。”
我见她这小女子情态实在难得,知她是当真上心了的,便道:“有缘日后自然还是会再见的,不急于一时。”
正月刚过,父兄他们便再度启程北上。践行家宴上我一手的汗,神思不宁,嫂嫂暗地里拉了我好几回,我才回过神来。
待马蹄声声渐行渐远,我在陡然空下去的侯府里,心也空落落得发慌。太子拉过我手去,登时皱了皱眉,将我包在他怀中,往屋里走,“外面风大,在风口这么待着,该着凉了。手都这么凉。”
我感受着背后传来的他的温度,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上马车前,嫂嫂眼含担忧,上前短暂地拥了我一下,附在我耳边快速低声道:“放宽心。这回,他们必然回得来。”
有了皇后娘娘授意,许多事我办起来也容易多了。兼之有嫂嫂做主心骨,眼见着局势也是可控的。
春夏匆匆,许是心境不同了,我竟发觉东宫一年到头景色都有可取之处,也是设计的精巧,四时有四时的花开,各有各的看头。秋意深下来,八月十五的时候,蟹子正肥,佐以松桂酒,淋上醋汁,我自个儿便能吃三只。喝着这酒,我倒想起来前两年埋下的落梅酒,如今还在府里未起出来呢。
隔了一日,便吩咐怜薇差人回府上一趟,将酒拿了来,嘱咐了好生放着。世间万物都讲究一个“应景”,就如这落梅酒,合该是腊梅初开,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红泥小火炉上慢慢煨一壶的。
这念头乍一出来的时候我不由得惊住,近朱者赤这话诚不我欺,同太子待在一起的久了,也便随着他开始莫名讲究起来。
直到贺盛负伤回京的消息传到东宫来,平静的日子才被撕开一道口子。
那日我是在书房读书的,太子在旁看着政务,左郎将进来跪下,看了我一眼,久久不言。太子头都没抬,“有什么事直接说。”
左郎将低声应了一声是,而后将北疆战报简明扼要地禀了。
我手中的书册“嘭”一声落到地上,太子起身将书册拾起,随手放到案上,略有些探究地望着我。
我心绪飞转,上一世里这时候该是贺家大败了两场,贺盛为疏散百姓被包围,突围重伤回京。可东宫拿到的战报不会错,方才左郎将所言,贺家除了贺盛领着的这一场外并未有败绩。而贺盛这一场仗,看似天衣无缝,落在我眼中却是打的莫名其妙,输的更是莫名其妙。
贺盛的为人我比之前世更了解些,他惯用的兵法我更是心中有数,这番与其说是他的问题,不如说是被人煞费苦心地从北疆换了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本想着如今贺家倒向四皇子,即便不按前世的路子来,未曾败绩,也有贺盛在其中周旋,多多少少是个助力。可现在看来,怕是他已被其父疑心,这才不惜重伤了他,送回上京。
太子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两下,我方才回过神来。左郎将不知何时退了下去,他伸手试了试我额头温度,“是不是这几日累着了?”
我抓住他放在我眉间揉按着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决道:“我得去看贺盛一眼。”
他的手僵了僵,有些话我不能同他明说,一时情急,多使了几分力,“就只是问几句话。很重要,必须要问的话。”
他脸色不是很好看,“又只是说几句话?”
我软了软声音,“阿彦,我这不是提前问你了么。”
他将手抽回去,“你想去便去。毕竟你们也是过命的交情,如今贺盛重伤,你去探望也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