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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月城南城门外的商埠停靠了不少船,其中以挂上金红色凤凰旗帜的李家船只最为显眼。
李家拥有自家的船宫,打造的船只种类达十数种,不管是海航的十二桅钻风船,抑或者是走漕运的四桅漕舫等等各式船只都有。
而今,既是要上京,自然是走漕运,搭的就是有数间舱房的漕舫。
一早,当李彧炎带着明小满上船时,上官凌已经在船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上船,明小满便被漕舫给吸引,到处东看西看,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出现,反倒是李彧炎嘱咐褚善几句后,难掩讶色的走向站在船头的他。
上官凌一头檀发束在肩下,玄色锦衫外搭了件沉蓝半臂,冬阳底下,面如冠玉,爽朗俊秀中又带着些许阴魅。
“我不能来吗?”他笑着反问。
“来送行?”
“彧炎,善妒的男人,嘴脸真不是普通丑陋啊。”倚着船栏,上官凌的笑容有点挑衅。“你要记住,抢到一个妻子,总要加上妻舅的,从此之后,你不是我兄弟,因为你成了我的妹婿,虽然有点差强人意,但既然小满是这么决定的,我也只能勉为其难接受。”
这番话是要让李彧炎知道,他是要跟着他们北上,并不是来送行的,而他一出口就摆明要他送行就好,实在是心胸太狭窄。
“真是难为你了?”
“这不够难为?没了娘子,多了个妹婿,换作是你,你能接受?”上官凌始终噙笑,偏偏那抹笑就是很尖锐,带着软刺,不刻意扎人,却又不让人忘了痛。
扬起浓眉,李彧炎靠在他身旁的船栏,看着满船跑来跑去,摸着船身雕刻的小女人,眸色变得温柔而眷恋。
“这滋味,就像多年前我尝到的一样,现在全数还给你。”这两天和小满儿日夜相处,他已从她口中知道当初他俩对外说已定亲,一来是为了杜绝外头好奇的眼光,二来就是要让他死心,事实上,他俩根本不曾相爱过,又也许该说,小满儿对凌,是真的兄妹之情,但凌对小满儿
“早知道,那时候就不该要你绕道。”上官凌哼了声。
李彧炎侧睨他一眼。“好狠的心。”
“如果我够狠,前两天就不会揍你那一拳。”那一拳不落下,这人的自责就永远不会消除,更不会发现五斗柜里的秘密。
他无法对彧炎狠,是因为他是除了爹娘以外,真正对他好的人,所以在爱情与手足之情间,他选择了手足。
这样一来,他更可以守护两人。
“还真是多谢呢。”李彧炎撇唇,笑得很无力。
“要是咱们两人互换,你想,你会怎么做?”
“我会杀了你。”一如他想杀了自己。
“那就对了,我不过是揍了你一拳而已,还不感谢我?”
知道他对此事依旧不满,李彧炎深吸口气,诚恳的道:“凌,谢谢你,也谢谢你这些年一直陪伴在小满儿身边,没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不用客气,应该的,往后我一样会陪在她身边。”他说得蓄意,笑得挑衅。
李彧炎微眯起眼。“我总觉得我似乎到现在才摸清了你的性子。”以往老觉得他是个性情不易摸清的男人,但现在他清楚感觉到,他是个表面清朗,但实际上则相当恶劣的人。
“那是因为我认可你了,才让你看见我的本性。”上官凌笑得邪气。“妹婿,你要知道,这代表着你我之间再没有隔阂。”
“继续有隔阂似乎也无所谓。”
“那可不成,命运已经开始转变,不让你看见我的本性,往后你要如何完全地相信我?”他特地上船,可不是为了挑衅他,而是有更重要的事。
“不管你是怎样的人,我何时不曾信任过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他行商和做人的原则。
“那么,就请你答应我,上京之后,别让人发现小满的玄人身份。”
看着像小雀儿般蹦蹦跳跳的准妻子,他低声说:“你认为我保护不了她?”
“那是另外一回事,毕竟京城不比衔月城,那里存在的都是高官权要,对于玄人有更多的忌讳,我不希望小满因此身陷危机,有些事做得再足,也会让人有见缝插针的机会。”上官凌神色凝重,然而瞥见明小满朝他挥手时,立刻笑暖了美眸。
李彧炎瞥他一眼。“我记住了。”凌说的不无道理,更何况此去京城,还有皇上赐婚一事,确实该避免节外生枝。
“当初我配合小满演那场戏,是因为我知道有一天,你会成为可怕的一方霸主,我不希望小满因为你而受到任何伤害,但是——”上官凌顿了顿,看向他。
“如果你的心意坚定到可以出卖天下换取小满,那么,我就可以放心的把她交给你。”
李彧炎直视着他,两人的想法在眼神中交流着,不须言语便能意会。
“你们怎么了?”明小满远远地跑来,雀跃得像个孩子。“哥哥,凌要和我们一起去京城,昨儿个没告诉你,就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好大的惊喜。”他探出手,想要轻掐她因为跑跳更显白里透红的嫩颊,然而——
“凌,我在那儿看见好特别的雕刻,你也来看,快!”明小满拉着上官凌就往前跑,压根没瞧见他的手就顿在半空中。
只见上官凌走了几步,回头露出一脸无奈又寻衅的表情,李彧炎霎时怒沉了瞳眸。
远远瞥见主子的脸黒到像被雷打到,心思细密的褚善随即快步迎上。“爷儿,船要开了,要不要趁这当头把上官公子丢下船去?”他小声进言,举止活像个佞臣,但他是真心真意为主子着想。
“褚善,我看起来像是个善妒的男人?”他瞪他。
褚善霎时头皮发麻,努力寻思最恰当的字眼。“爷绝不是善妒,爷只是、只是很嫉妒!”呼,有比善妒好一点了吧?
可是当他暗自松口气时,却再度看见主子目露凶光,吓得他顿时倒抽口气兼倒退三步,然后立刻转身就跑,并高喊着“解绳,开船!”
他很忙,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看到呜,多了个上官公子,害他这个总管愈来愈忙了呀
李家漕舫沿着衔月城南端水门北上,无需持令,一路通关。
近晌午,李彧炎想找明小满在甲板上用膳,顺便看看河岸风光,然而她却只顾拉着上官凌,像是小麻雀般的指东划西,不断发出惊呼,娇俏脸蛋灿然发亮,于是为了不当个很嫉妒的男人,他决定让初次出城的兄妹俩好好聚聚。
反正,旅程还长的很。
然而到了晚上,她却仍待在上官凌的舱房,因为上官凌晕船晕得极为严重,吐得乱七八糟,她必须照顾他,只因她认为是她抓着他跑来跑去所致。
是夜,李彧炎独睡舱房,第一次生出冲动,想要将上官凌丢出船外。
但如此沉闷的心情,在孤单的过了三天之后,总算消除不少。
“凌,你别勉强,在舱房里歇着,我和哥哥去去就来。”漕舫抵达白州最北端的真金县时,下船之前,明小满再三阻止上官凌跟着,令李彧炎心情大好。
“我不放心。”他脸色苍白,像是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放心,有我在,你歇着吧。”李彧炎暗暗使了一个眼神。
“是啊是啊,上官公子,让小的好好照顾你吧。”褚善强行搀着没有抗拒能力的上官凌回舱房,心底痛快无比。
想起辟邪夜,他对他下了媚药,让他痛苦了一整晚,如今得到机会,怎能不好好地“照顾”仇人呢?以德报怨,一直是他的美德呀!
“走吧。”李彧炎牵着明小满下胧板,已有马车在岸上等待,载着两人直往镇金县郊外的金矿场。
一到金矿场,矿官已在矿场边的庄园恭候多时。
虽说金矿场是属于李家的,但是基于国律,还是得要将矿场所得的一成上缴国库,现场也有矿官勘察,以免有矿工私吞金子。
“李爷。”矿官一见到他,态度恭敬地哈着腰。
“没出什么乱子吧?”
“一切安好。”矿官回身,偷偷打量他身边的女子。
李彧炎瞥他一眼,低问:“徐磊在里头?”徐磊是皇朝里一等一的金雕师傅,他并非是射日子民,而是他特地前往波罗高金聘请来的。
“是的。对了,徐大师昨儿个刚好完成金棺,李爷要不要去看看?”
“是吗?”李彧炎微扬起浓眉,紧紧牵着明小满的手。“算你有福气,今天有个好东西给你瞧瞧。”
他特地在镇金县下船,一来是为了修复她的玄石手链,二来是要拿他前阵子请徐磊替他打造的金雕手镯。
“真的?”明小满小脸上全是期待。
“走。”踏进庄园里,他牵着她直朝主屋走,远远地便看见主屋大门时敞开的,隐约可见有个人蹲在里头,像在琢磨着什么。
“徐磊。”李彧炎踏进屋内,要身后的随侍全都退到外头等候。
徐磊手里拿着细砂土片,仔细将棺身抛磨得更亮。“别吵。”正忙着,就算是皇帝老子亲临他也不甩。
明小满眨眨眼,惊讶有人竟敢用这种态度对待李彧炎,但更令她讶异的是,那男人身前的那口棺,看起来有寻常棺木的两倍宽,棺身雕刻着各种神兽,而底座竟是大块玉石。
“哥哥,这是金玉棺耶!这是非常少见的。”明小满小声惊呼,忍不住走到棺边看个仔细。
“你懂得真不少。”李彧炎宠溺地由着她在棺边打转。
他喜欢宠她,看她双眼发亮,笑露编贝的模样。
“嗯,凌知道我喜欢黄金,所以找了不少关于黄金的书籍给我,一般来说,金矿挖出的金子大都细散嵌在土层里,必须经过采洗再链制,要好几次的链制才能得到最纯的金子,像这种金玉双矿同出的,听说能够镇魂定魄,就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了。”
明小满水灵杏眼映着黄澄澄的金光,忍不住探手轻触棺身,却听见有人突地喊道:“女子勿碰!”
吓得她赶紧缩回手,神色紧张地看向李彧炎,怕自己犯了什么禁忌。
“无妨。”他淡声安抚。
“李爷,这可是要献给皇帝的双连棺,要是教女子给碰了,可是会犯煞的。”
徐磊面有不快。
“大不了别献给皇帝不就成了?”李彧炎不以为杵地回嘴。
徐磊一听,忍不住瞪大细长的眼,打量起眼前不知所措的女孩。
“小满儿,你喜欢这口棺?”
“是喜欢,但”
“那好,明儿个我就派人运回衔月城。”
“可是,这不是要献给皇上的?”
“他想要,得看我给不给。”他狂嚣的口吻难掩霸气。
“这样好吗?”她很紧张,怕自己给他惹祸。
“镇金县的金矿金源相当纯,且矿脉极深,改天要是再采出特别的双矿,再献给皇上不就得了?”李彧炎随口说,又问向徐磊“我要你替我雕制的手镯,成了没?”
“已经成了。”徐磊起身,自主屋大厅的百宝格里取出一只木盒交给他。
李彧炎接过手,看也没看地收起,随即又从怀里取出玄石银手链。“帮我瞧瞧,这是否能够修复?”
徐磊看了眼,目光落在玄石上头。“李爷,你哪来的玄石?何时你也相信这旁门左道了?”
“旁门左道?”
“据说,玄人一出生,便会在额面镶入玄石碎片,随着玄人成长,玄石碎片会因为身体排斥而增生保护层,成为真正的玄石之后,要是日日摩挲便能够达成所愿你要是没听说过,又怎会有这玄石?亦或者是,你身边有玄人?”他说着,目光落在明小满身上。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
“你只管告诉我能不能修复。”李彧炎眸色一沉。
徐磊东看西看。“何必修复?倒不如弄成锁片系在腰间就算了。”
“喔?你能马上弄好?”
“可以,给我一刻。”
“我等你。”
他随即拿着玄石手链离开,到后头的工房处置。
“怎么了?”李彧炎看见身边人满脸惶恐,不由得伸手掐住她粉嫩的两颊,逼她露出笑容。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是不是看穿我是玄人了?他会不会和别人说什么?我会不会害到哥哥?”
他不禁低笑。“小满儿,有空胡思乱想,倒不如想想往后跟我到处云游四海有多快活。”
有时,他喜欢她的担忧,仿佛她把他搁在心底最珍贵的角落,但他已不愿她一直这样自己吓自己。
“那你真的已经想好怎么回绝皇上的赐婚了吗?皇上会不会刁难你?要是有人发现我是玄人,到皇上面前嚼舌根,这样一来”
“放心,他不敢动我,除非他想逼我将李家产业全都移往射日之外。”
明小满这才恍然大悟。“你要威胁皇上?”好大的胆子!
“怎会是威胁?不过是桩谈判罢了。”他可不像其他的伯伯、堂兄们,一心守护皇朝,要真是惹恼他,他就封锁射日的商业命脉。
“”明小满彻底无言。她知道他有这份能耐,待在衔月城时,她便常听闻他国往来的马队提起他,说他根本是亚域大陆的商皇,掌握了亚域大陆上大部分国家的产业命脉。
“你那条手链被我弄坏了,往后就改系在腰带上,之后我送你一只金雕手镯,你必定会喜欢。”手镯就在他怀里,但还有最后的细活未完成,得等他摆平所有的事,他才有心思着手。
明小满看着他,笑得有点苦涩。
也许他知道很多关于玄人的传说,却不知道玄石对她而言的用途,是为了让她别预见死亡。
所幸这些天她什么都没见到,也许她再也见不到,已经是个普通人了,然而身为玄人的事实,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抹灭的。
拿回了玄石锁片,李彧炎为明小满系在她的腰带上,和他赠与的火凤令一起,接着又带她到镇里买了几件御寒的狐裘,才回到船上,一路北行。
射日皇朝南北狭长,大致可划分为东边青州,南边白州,西边红州,北边紫州四大州,各由开朝四大家族镇守,而正中央的中州,则是世袭靖王爷的管辖之境。
由南从泸河过露峡,便是属于青州和中州的分界,再往前,由于江水太过湍急,他们便改搭马车,越过边界的赤林山。
赤林山因满山红叶而得名,地形陡峭难行,却是前往京城最快的路径。
“应该继续走水路的。”马车里,上官凌气色好上许多,看着外头满山烈艳,若有所思。
“入冬之后的露峡,江面太过湍急,行船危险。”坐在对面的李彧炎伸手取来狐裘,搭在身边的明小满身上。
“哥哥,你未免也买太多了。”她看着后头十数件狐裘,不禁摇头。
“到了京城,这时分都会刮冰风下雹雪,有你受的,我已经派人在那头备上几件厚层貂襄等着了。”
殿外侍卫随即跑进,李彧炎神色不变地注视着他们,直到皇上低喊。
“全给朕退下。”
“父皇!”三皇子不满地叫了声,可最终还是屈服在父皇的命令之下,悻悻然地离开。
李彧炎垂敛长睫,等待着幸宁皇的答案。
“李彧炎。”
“在。”
“这婚事就算了。”
“皇上圣明。”他低声道,等着下文。
“但是,你必须再上缴五百万两黄金。”
他不禁冷笑。皇朝偶有天灾小祸,谈不上什么强盛,但至少安稳,在京城的寻常人家,一家四口一年的花度大约在三两黄金他上个月才刚缴入五百万两黄金,如今还要追加五百万两黄金,也真亏他说得出口。
“回皇上的话,我已将五百万两黄金缴入。”他轻声说。
“喔?”
“我来京城的路上,在青州和中州交界之处遇见了山贼,从他们口中才知道中州百姓被靖王爷课重税,人民怨声载道又苦无求救之法,不得已才结伙成为山贼抢劫,于是我便以皇上的名义将五百万两黄金交给了中州百姓,为此他们莫不欢欣鼓舞,直说皇上圣明。”李彧炎轻勾的笑意掺着几抹戏谵。
“你!”
“皇上,这安排可让皇上更得民心,想必皇上应该会认同我的做法,对不?”
他笑眯了不怒而威的深瞳。
幸宁皇怒也不是,赞也不是,只能憋着一口气,差点闷死自己。
“真不知道中州的靖王爷到底是如何处置我上个月缴去的五百万两黄金,这事还请皇上别忘了追究。”他双手一拱。“皇上,请容我先告退。”话落,他转身就走,背景昂藏潇洒,气势傲人,看在幸宁皇的眼里,倍感威胁。
才刚回到宅邸,便见明小满撑着油伞站在门口,李彧炎一下马车,随即将她拉进怀里,摩挲着她的双手。
“不在屋里待着,在这里做什么?”被她冰冷的小手惹恼,他横眼瞪向她身后的上官凌和褚善。“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为何不带她进屋里?”
她一双小手软若无骨,如今冻得发硬,甚至还微微抖颤,教他心疼极了。
“她那倔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上官凌啐了声,褚善则是觉得有违使命,愧疚地低下头。
“哥哥,别骂凌和褚善哥了,你和皇上说得怎样了?”明小满心急地问。“皇上有没有为难你,他是不是答应了?”
正因为担心他,她才会在房里待不住,非得在这里等不可。
李彧炎被她担忧的神态逗得好气又好笑,拉着她走进屋里“他能不答应吗?”
走进屋内,里头炉火烧得正旺,满室馨香。
“既然是这样,咱们现在就回衔月城。”上官凌开口。
“现在?”才刚拉着心爱的小女人在主位上坐下,李彧炎微愕。
“对,就是现在。”
望着他过份认真的神态一会,李彧炎点了点头“好,褚善,传令下去,立刻准备回衔月城。”
“小的马上处理。”褚善随即转出厅外找守着京城李宅的总管,刚好和送热茶进厅的奴婢擦身而过。
“你这么信我?”上官凌挑眉勾笑。
“你总不可能在这当头报一箭之仇吧?”接过茶水,李彧炎选递给明小满,才再接过一碗。
“凌说,出现不好的卦象。”等奴婢退到厅外,她才小小声地说。
“喔?”浅啜一口茶,他低问:“凌,你看见什么了?”
上官凌但笑不语。
他卜的卦从未出错,今儿个因为小满担忧彧炎进宫后遭不测,央求他卜卦,但卦象却令他震惊。
如果让彧炎继续待在京城,对他是好事,但对小满则极为不妥,于是他私心要求彧炎立刻离开,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不说?也罢。”他不以为然地啜着茶。
他对这些卜卦观象一事,向来没太大的兴趣,因他只相信自己做出的判断。
当然,他也不认为皇上真会听从他的说法,如今只是暂时缓皇上的怒气,凌的建议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他决定得亳不犹豫,就怕长途奔波,让小满儿感到疲惫。
只是如他所想,皇室已经腐败,就连底下的皇子也沾染了恶习,傲慢不已,看来,射日已经不适合再待下去了。
上官凌则是有些无奈,有些话不是他不说,而不能说,怕说出来会改变了卦象,但如今他却开始疑惑,自己能否从这一刻开始逆转已定的命运。
他从未想过要逆天而行,但事关小满,他只能尽全力。
“爷儿,光禄卿大人和多位大人想要见爷儿。”褚善从厅外气喘吁吁地跑来。
李彧炎扬起浓眉,低声吩咐“禇善,所有行李继续整理,另有请诸位大人入内。凌,你先带小满儿到偏室去。”他思绪快速,心里已有应对。
“我知道。”上官凌随即起身。
“哥哥,是不是又有什么麻烦事?”明小满拧起秀眉。
他轻掐她粉嫩的颊。“天大的事都有我顶着,你去歇息一会,待会要立刻赶路回衔月城,你不开心吗?”
明小满任他掐着,眸中仍旧带着不安。
“放心,不会有事。”他松开手,轻拍她的颊。“去吧。”
“嗯。”待两人一走,李彧炎便支手托腮地等候着访客到来。
“彧炎。”
不一会,几位大人急步而来,为首的光禄卿用是他的大伯父,长相慈祥,此刻却噙着怒意。
“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四堂哥,不知道今天前来,所为何事?”李彧炎起身作揖,笑看面色凝重的众人,唯有李垂阳朝他没劲地耸了耸肩。
“你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拒绝皇上赐婚,甚至还在毓庆殿上顶撞皇上?”光禄卿直瞪着他。“难道你不知道能和皇室结缘是天大的恩惠?你居然不知好歹!”
李彧炎笑得邪气。“只可惜我命薄,无福消受。”
“你别跟我嘻皮笑脸,我要你马上答应皇上的赐婚!”
“恕难从命。“他敛笑,神色笃定地望向几个长辈。“如此荒唐的皇族,我不屑和他们交上亲缘,从此之后,李氏产业将全数从射日移除,还请诸位大人好自为之。”
话一出口,众人莫不横眉怒目的瞪着他,唯有李垂阳暗暗握拳为他叫好。
“你、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要不是有皇室为后盾,今日你旗下的产业能够发展到这种地步?而你居然不懂饮水思源,不懂得感恩皇室,此番做法,简直是丢尽了李家的脸!”贵为吏部尚书的二伯父气得怒发冲冠。
李彧炎垂敛长睫,在眸下形成了一片慑人的阴影,好半晌才冷声道:“三十年前,我爹弃官从商时,便受尽诸位伯父的讪笑,三十年后,李家产业成了皇室的支柱,怎么大伙都不会想到今日皇室能够有此安稳,是我花费多少心力去做的?”
士农工商,商人为最末的良民,但是事实证明,唯有以商治国,才能有富庶强盛的前景。
为了替爹挣一口气,证明爹的决定没有错,他日夜奔涌,如今却要他将所有产业拱手让人,这天底下哪有这么荒唐的事?
“但没有皇室,你也成不了气候。”
“那么这些年,我给予皇室的一切还不够吗?”李彧炎神色寒厉,沉骛的气势教众人震慑。“伯父,四大家族在开朝之初受到开朝君王提拔,所以尽全力扶持皇朝,但是难道你们看不见这个皇朝早已腐朽,甚至祸延百姓了?”
众人闻言,莫不垂眼不语。
“我无法左右伯父们的想法,想愚忠的尽管愚忠,而我恕不奉陪。”话声一落,他起身轻掸袍角,正要离开,却瞥见总管巩弘从厅外石板路急步而来。
“爷。”他恭敬地站在厅外,递出火凤令。
见状,李彧炎快步走上前。“谁传来的?”
“回爷的话,是泰漠的生银矿总执官,听说生银矿坍方,发生爆炸,泰漠太子希望爷儿能够到泰漠一趟。”
闻言,他不得不攒起浓眉。
“你们即刻起程,往红州走,搭船顺着砂河南下,虽然会多费上一些时日,但有乌灵陪同,至少比较妥当。”
是夜,李彧炎交代完毕,要明小满和上官凌先离开京城,自己则带了几个随侍快马赶往泰漠。
泰漠的生银矿,是他手里所有银矿中纯度最高且矿脉最深的一座,如今出事,他不能不坐镇指挥,况且他也得要确定这座矿到底还能不能保得住。
从雪都到泰漠,最快的路径就是跨过一座屠灵山,日夜赶程,约莫要费上七、八天的时间。
一抵达泰漠南边的银矿场,泰漠太子穆纳岳连与李彧炎寒喧的时间都没有,随即带他进矿场勘察。
从事发到他赶到,已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坍方大置都处理完毕,就连死伤人数也早已点清,如今剩下的就是由他亲自勘察矿脉。
因为他爹亲最感兴趣的便是矿产,常带着他进矿场,告知他如何寻找最佳的矿脉,所以他也学得一身真功夫。
只见他提着油灯走进矿坑中,里头分为两道,较深的那条矿道前头正是坍方之处,他既有选择较浅的矿道,摸着凹凸不平的矿岩,凭借油灯看着上头的纹路和水渗出之处,须臾蓦地低喊:“这是座煤矿!”
“煤矿?”
“这对泰漠而言是个好消息,煤可以做起火土,如此一来,泰漠往后便可以就地取材,不需要再向大凉买进火土了。”李彧炎笑道。
大凉境内有许多煤矿,是北方雪国泰漠一直相当缺乏的原料。
“真的?”浓眉大眼的穆纳岳粗犷有型,笑咧一口白牙。“真有你的,彧炎,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不懂的?”
“多得很。”他脸上难掩疲惫。“还请太子好生抚恤死伤的矿工,一旦亡故,由我这里发放一百两黄金安顿其家属,伤者则依伤情而定出补偿金额,这事非得要办妥,否则矿工不敢再进矿场,煤就无法采出来了。”
穆纳岳朝他肩头一拍。“够豪气,交你这个朋友真是值得!”
“这是我该做的。”李彧炎随即走出矿场,回头道:“其他的事恐怕得要交给太子处置,我赶着回射日。”
“你才刚到,难道不休息个一两天再回去?”
“不,我有事。”他必须先确定小满儿是否安好,改日再过来巡探。
“既然这样,我就不挽留你了,不过你的马匹应该也累极,我从宫里调几匹汗血宝马给你。”
“多谢太子。”
“咱们兄弟一场,说什么谢?”穆纳岳性情豪迈,勾着他的肩朝外走,却见李彧炎带来的随侍面色仓惶地走近。
“爷,堂四爷派人捎来的急信。”
“垂阳?”心里隐隐不安,李彧炎快速拆开信件,摊开一瞧,胸口顿时一窒。
“不!”他怒不可遏地重咆。
当日,李彧炎快马赶路,尽管横亘在他面前的是高耸的屠灵山,雪虐风餐的恶天候让他吃尽苦头,他却一步也不敢多作停留,只因为四堂哥给他的急信上头写着乌灵护送明小满回衔月地,半途却被傅灵烽以圣旨拦下,硬是将她带入宫中,是夜,明小满随即被封为凤贵妃。
他心急如焚,更是愤恨难遏。
如果他没到泰漠的话,如果他没有离开小满儿身边,事情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他千算万算,就错算在不该让太多人知道小满儿的存在!
他以为在他身边的都是能够推心置腹的好友、可以得到他信任的下人奴仆,如今想来,竟是大错特错!
这分明是有人出卖他,否则,皇上不会将主意动到小满儿身上!
他后悔万分,却不放弃希望,尽管浑身被霜雪浸湿,被冰风刮破了颊面,也不停下快马的速度。
六日之后的夜里,李彧炎总算回到了京城李宅,一进屋,便见好友和四堂哥聚集在内,而上官凌则垂着眼,状似闭目养神。
“小满儿呢?”一踏进厅里,他劈头就问。
上官凌缓缓张开布满血丝、好似多天没睡好的眼。“她已经被废。”他看着李彧炎憔悴狼狈的面容,身上的衣袍披风还裹着一身湿气,脸上掩盖不了的倦容和青髲,声音不禁发哑。
“嘎?”他怔住,看向其他人。“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乌灵沉默不语,段淘只是错愕地看着他,傅寻晔则是愧疚地低下头,只有李垂阳慢吞吞吐的回答他。
“伯父和堂哥们全都被摘了乌纱帽,打下大牢了,至于明小满则是被幽禁在冷宫里。”他撇唇哼笑。“唯有我,占了个与你最有关系的户部尚书一职,幸运的留下官衔。”
因为他掌管户部,长袖善舞的他最得皇上青睐,所以皇上才特地留下他。
李彧炎目眦欲裂,瞪向傅寻烽,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他无言以对,闭上眼,一副任由宰割的神情。
“不关寻烽的事,他只是领命而已。”李垂阳起身制止。“你冷静一点,现在到底是谁出卖已经不是重点,而是你现在要怎么做?”
他握紧拳头。“我要面圣!”
“然后呢?”李垂阳问。“这是一桩阴谋,有人告知皇上明小满的存在,让皇上可以挟持她威胁你,而现在你是打算屈服吗?”
“我不服!昏君,该死的昏君,我饶不了他!”他咬牙低咆,眸露狠厉凶光。
“我要杀了他!”
“怎么杀?”上官凌蓦地一吼“你要是抱持这种心情入宫,只怕你连小满的面都见不到,就先被押见大牢里了!这么一来,还有谁能救小满?”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踉跄几步,守在厅外的褚善赶紧上前扶他,却被他轻挥开,疲惫地坐下,攒眉细忖。
他轻摆手推开,托着额,笑得自嘲。“我以为我是立于不败之地的,但是”
皇帝才是真正立于不败而无人敢违逆的霸主,就算他干尽荒唐事,只要开圣口,明知道这是桩可恶至及的混帐事,底下的人还是不得不领命而为。
傅寻烽闻言,更加愧疚。
“这种君王这种君王,如何能服人心?”他沉痛地闭眼,静心思量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李氏宗亲全身而退,又要怎么做,才能让小满儿离开冷宫。
冷宫是历代废后妃的最终容身之处,他从未见过,但听说只要关进里头的,要不是疯了便是傻了,再不就是活活饿死
“先喝点热茶,你浑身冻透了。”李垂阳坚持递上热茶。
李彧炎眼也不眨,哑声低语“小满儿很怕冷,她从小就怕冷,从小就没让家人好生善待过,如今待在冷宫,不知道有没有人侍候她,不知道她穿得暖不暖,不知道有没有一口热茶可喝”
李垂阳缓缓搁下热茶,沉声道:“听说,她是因为皇上要宠幸她,她坚持不肯,还伤了皇上,皇上才在一气之下,将她打入冷宫,说来这小姑娘倒是挺倔气的。”他不敢把话说完,只因他听内务太监说,她是只着中衣,打着赤脚被打入冷宫的。
握紧的拳头始终没松开,好半晌,李彧炎才状似心死地道:“我要面圣,答应皇上赐婚垂阳,你替我安排吧。”
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尽管令他不快,但如果这么做可以换回小满儿和李氏宗亲,是值得的。
“好,我马上进宫。”
“我随你一道。”段殉轻叹口气,跟着李垂阳先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