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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彧炎一如往常,如入无人之境般地踏进明府。
府邸异常安静,今儿个没有舞伶前来排舞,亦没瞧见明世远,也没遇见上官凌,但他也跟不以为杵,直往后院走。
“小满儿?”他踏过假山小桥,圆圆便瞧见一个女娃趴在地上,手里像是拿着什么在啃食。
微眯起眼,他加快步伐来到她身边,才发现她竟在啃土块,他赶忙抢过,并用手挖出她嘴里的土,一把将她抱起时,惊觉她浑身冰冷,身上只穿着凉薄的中衣。
“呜呜”明小满一瞧见他,话还来不及说,眼泪就先喷出来了。
“小满儿。”他拉开身上的披风,顾不得她浑身脏,还有多日未清洗的臭味,将她塞入怀里最暖的角落。“不哭,跟哥哥说,发生什么事了?”
该死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何都入冬了,还让她只穿着中衣在外头走动,身边居然连个丫鬟都没瞧见!
“哥哥饿饿冷冷”明小满哭得抽抽噎噎,知挤得出简单的字句。
“爹爹呢?”
“不知道。”
“凌呢?”
“不知道!饿饿冷冷”她冷得难受,不断打颤,又饿得难受,浑身无劲,连抓着他的力气都没有。
李彧炎怒抿着领教分明的唇,紧搂着她,直往明府的偏厅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见偏厅里有着热闹的嬉笑声,走近一瞧,便见一屋子的奴仆都围在明夫人身边,逗弄着那个初生的娃儿。
“明夫人。”他走入偏厅,正在蜕变中的声音低哑偏轻。
“哟,李家公子回衔月城了?”明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怀里低泣的明小满身上。
“这是怎么着,都入冬了,还让小满儿穿着中衣?还有,你到底给她用膳了没?为何我瞧见她在啃土块?”李彧炎身形已抽长许多,俨然是个俊朗的少年郎,但此时神色冷冽寒鵞,那股与生具有的威严和指纹的口吻,让明夫人也怔了下。
然而,所有奴仆都看着她这主子,她又怎能在下人面前失了威风?
于是她轻咳一声“李公子未免管得太宽了,这是明府的家务事,合适轮得到李家公子置喙?”
微眯起眼,李彧炎随即撇唇冷笑。“是吗?既然李家管不了明府的家务事,那么李家恐怕也管不了明府的家务事,那么李家恐怕也不会再借任何银两给明府,免得明府老是借款不还,有朝一日,终会坏了彼此交情!”她奢侈成性,处处讲究排场和品位,明叔叔的月俸根本供不起她这样的花度,这两三年来,已经跟他们家借度了数次,既然她都不知道要羞愧,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你!”她恼得满脸通红。
“小满儿在这里不受疼,本公子就带回家中好好疼惜。”话落,他转身便走。
一进府,李彧炎立刻要下人备上热水暖茶,还有几盘她最爱吃的糕点。
接着,顾不得她喊饿喊冷,先是一把将她丢进浴桶例,将她洗得干干净净,再找出几件他幼时的衣裳,暂且替她换上,喂她热茶,再喂她糕饼,瞧她吃得狼吞虎咽,他一时竟眼热鼻酸得难受。
一个娇俏的小娃儿,竟被冷落到这种地步,相较于刚出生的女娃,小满儿俨然比家奴还不如,也莫怪他老觉得她日渐消瘦,压根没有这年岁的女娃该有的圆润。
“哥哥,抱抱!”吃饱的明小满朝他扬开 笑面,唇下两枚梨涡隐隐浮现,煞是可爱。
李彧炎垂眼揪着她,不舍地将她拥入怀里。“还冷吗?”都三岁了,怎么说起话来,总觉得她不像一般同龄的孩子?
他攒着眉,细究缘故。
“暖。”头颅不住在他怀里磨蹭,舒服地窝着。
李彧炎由着她在怀里取暖,长指轻滑过她的颊,触感依旧柔嫩细软,可就少了那么点丰润,教他舍不得掐。
这念头一浮上心头,他犹如自深海中付出水面,更确定自己想做的到底是什么了。
“小主子,爷回来了。”门外,褚善小声禀告。
他心细如发,在门外没听见小主子和隔壁明小姐的嬉闹声,便推断明小姐八成是睡着了,于是可以放松了音量。
李彧炎直瞅着怀中人,看她卷密的浓睫轻眨,小手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想了下,便说:“褚善,请我爹过来一趟。”他不想再此刻起身,扰醒了她。
“小的明白了。”依旧是很轻的气音,就连远去的脚步声半点都没让人听见。
没一会,李旭渊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踏进屋内。
“小满睡着了?”望着已经入睡的明小满,他微勾笑意。
“褚善说的?”
“可不是?但他说的可不止这些。”李旭渊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怎么着?怎么把小满给带过来了?”
提起这事,李彧炎怒气立即进现,将事情经过仔细地说了一遍“也不知道凌在做什么?向来总是和我抢小满儿,今儿个却没见着他。”
“凌的父亲去世了,所以你明叔叔到城里去处理他的后事。”倒了杯茶,他轻啜一口。“我回来得晚,便是到城南那头去瞧瞧是否需要帮忙。”
李彧炎闻言,抿了抿唇,年少的脸庞微露复杂。“这可怎么办?凌这下子不是成了孤儿?本以为小满儿的处境已经是差透了,没想到凌的命运更是乖舛。”本来还打算在他随爹离开衔月城后,要凌多去明府走动,保护小满的,可如今他却成了孤儿,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心思照顾小满?
“小满倒是不成问题,毕竟明夫人已经产下女儿,自然得要将小满还给小妾教养。”瞧儿子听得一愣一愣,李旭渊解释“小满是小妾生的。”
“难怪!”他轻啧了声,神色更恼。
“正室未出,小妾先有,引起正室不满,所以便将小满过给正室,如今正室有了子嗣,自然更不会善待小满。”瞧儿子听到最末,双手紧握成拳的愤恨模样,李旭渊想了下,试探地问:“彧炎,你可认为咱们从商很丢人?”
“怎会?这天下终得要有人行商,才能让皇朝真正的富庶,比起只会在朝堂上光凭一张嘴的官,咱们实质上所做的可多了。”
“说的好!”李旭渊赞许道,过大的音量却让儿子怀里的明小满吓得瞪大眼。
李彧炎见状,忙哄着她,又拍又摇的,才让她傻乎乎地又睡了下去。
“爹,小声点。”
李旭渊看他宝贝得要命的表情,不禁微笑。这些年他很怕将儿子教养得傲慢,如今总算是放心了。“那么,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爹?”李彧炎不解地看着他。
“彧炎,你可知道凌的父亲是玄人?”
“我知道。”当他瞧见上官凌额上的玄石时,并没多想什么,直到后来离开衔月城才想起,他和爹在外行走曾遇过玄人,而玄人最大的特征,便是在孩子尚幼时,在额间镶入玄石,故称玄人。
他们是一种古怪的民族,只知道从西方而来,没有国家,没有部落,几百年来皆在中域、北域及西域一带流浪,而所到之地,总会引起瘟疫或战事,所以被各国视为不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欢迎玄人。
不过,能够落脚在衔月城,是玄人的福气,只因衔月城是座商城,南来北往的几乎是商贾居多,对玄人倒是见怪不怪。
“你明叔叔是个眼界和心胸都开阔的男人,所以容得下这个玄人妹婿。”
“我知道。”也正因为如此,他看待明叔叔的眼光不同了。
“听你明叔叔说,他要把凌带回家中抚养。”
李彧炎猛地抬眼。“可明夫人哪可容得下凌?她连小满儿都容不下!就算真将小满儿交给亲娘,谁能保证她们母女在明府里就不会受明夫人欺凌?在这种情况底下,凌又怎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所以,你想怎么做?”
他这才明白,原来爹早已看穿他的担忧。
垂眼瞅着睡得香甜,口水都淌湿他袖角的女娃,他不以为意地再拉过另一手的袖角替她拭去口水,接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额上的凤凰刺青。
“当年接生的祝嬷嬷说,小满儿一生必定吉祥如意,上官叔叔说,这图腾可以保佑小满儿,可是我觉得这些都是假的,凤凰根本就不是什么祥兽,远比不了在她身旁的我。”
扬起浓眉,李旭渊极富兴味地注视着他。
“爹,假如凤凰不会保护她,那么就让我来当她的凤凰,让我保护她。”李彧炎抬眼,年少的脸庞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定。“爹,我要暂时留在衔月城。”
李旭渊狂喜地拍了一腿。“这就对了!商人言利,但也重德重义重仁!”看来真是他想多了,总以为他这个儿子霸气太厉,说不准会孤傲过头,往后落得刚愎自用的下场。
可如今看来,他这儿子重友怜妹,对下人赏罚分明,明是非识黑白,未来必定是宅心仁厚的商场霸主。
“爹,你小声点。”李彧炎低声轻斥,只因怀里的明小满被父亲的大嗓门吓得不安微颤。
“好好好。”李旭渊努力压下狂喜,压低嗓音说:“你决定怎么做就怎么做,这府里如何开支花度,全由你自行做主,马市和商行你也得要多去走动,夫子交代的功课同样要做足。”
李家做的是通域买卖,拿衔月城最丰美的各式谷物卖到西域各国,再买回珍贵的首饰、香料、织品和马匹,在衔月城里有座属于李家的马市,更有数家南北货商行,皆是每年皇室钦点的朝贡御品。
“我知道,谢谢爹。”
“只是,想要介入人家的家务事,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我知道。”
“要记住,想要牵掣对方,就必须有压倒性的筹码,让对方不得不臣服在你之下。”李旭渊慈爱地看着他。“好比皇帝是应天而生的天子,他开的口,百官不能抗拒,谁都不敢造反,而你要做到的是,善用你所拥有的一切,软硬兼施,让所有人臣服于你,如此一来,才能保护你最珍惜的人事物。”
李彧炎扬开浓眉,缓缓勾笑。“爹,我明白了。”
看着怀中的明小满,想起往后可以守在她身边,他的心总算是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