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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尹于棠在醉月楼的三楼厢房里喝得酩酊大醉。
“酒,再拿洒来。”他笑得份外开怀,催促身旁的花娘去取酒。
“三爷,你喝太多,别再喝了。”
“大爷今天开心,要喝个痛快!”他笑眯了桃花眼,心里却泣着血,深藏着,不让任何人看见。
花娘见状,只好赶紧下楼去取酒,适巧遇见了醉月楼的武师夏杰。
他随着花娘上楼,一进房便被浓重的酒味逼得皱拧眉头,再见尹于棠身旁花娘无数,完全将他当个大爷般伺候,不禁叹口气。
“三爷,你已经喝太多了,别喝了。”他向前一步,示意花娘退下。
“怎么,何时大爷喝酒也要你应允?”瞧见是夏杰,他撇唇笑得傲慢。“要不是当年师父引荐你到醉月楼,现在还不知道你在哪打滚呢。”
话一出口,他便自我嫌恶地闭上眼。
他很明白自己不过是在借题发挥,谁要那天让他瞧见他和丹禾有说有笑?他的心胸狭窄,不允许她对自己以外的男人笑得那么愉悦。
是故,夏杰在他眼里,显得碍眼极了。
蜷缩在床的丹禾动也不想动,一夜未眠让她神情憔悴,只想懒懒地赖在榻上,可惜却未能如愿。
“丹禾,你在这儿吗?”昏昏欲睡的她突地听见尹少竹的唤声,不由得一震,赶紧起身打理好自己,推门而出,险些撞上一身湿透的他。
“二爷,下雨了,怎么不打把伞?”她取出手帕想替他擦拭。
“都什么时候了还打伞?!”尹少竹拧起浓眉,抓住她的手。“于棠出事了!”
“三爷?”
“他被人押进官府地牢了!我问你,掌柜的说前天你和他在一块还好好的,他怎会突地喝得酩酊大醉?”他就是先到醉月楼问清楚状况,才会知道事发前一天,他们两人还一起招待过一位贵客。
丹禾瞠圆美目,粉拳紧握。“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她的拒绝,所以三爷借酒浇愁,却因而出事?
“我就是不清楚才要问你。”尹少竹头痛地看着她一脸惶惶,又说:“大哥应该已经到官府了解情况了,你要和我一道去吗?”
“好。”
她点头跟着他上了马车,很快地来到了官府大厅,便见尹子莲早已在里头。
“大爷。”一见到尹子莲,丹禾随即走到他跟前,余光瞥见他身旁的男人,连忙屈膝跪下。“奴婢见过知府大人。”
宋元熙面白如玉,貌赛潘安,唇角抹笑地对她说:“好久不见了,丹禾,你出落得更教人心痒难耐了呢。”
丹禾对他的调侃充耳不闻,抬眼直睇着他。“大人,我家三爷究竟是为何给官爷抓进牢里了?不管怎么说,尹府可是应天的仕绅之家,虽无官衔官权却有官威,足以和大人平起平坐,就算有罪,也不应立即逮进牢里。”
“丹禾,于棠这次惹上的是死罪。”尹子莲懒懒的说,平淡的口吻,仿佛尹于棠根本不是他弟弟。
“死罪?”丹禾抽了口气。
“没错,今晨有人报官说,醉月楼发生命案,官爷到了现场,就见花娘惨死在床边,而睡在床上的人就是你家三爷。”尹子莲拿起茶碗轻啜,瞧她要开口,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官爷要将人押回,可不会随随便便栽赃,而是你家三爷的手还按在花娘颈上,比对了颈上勒痕之后,几乎可以确定那位花娘确实是被你家三爷给亲手勒死的。再见”
“不可能,三爷没有杀害花娘的理由。”
“你又知道了?”宋元熙轻笑,看了好友尹子莲一眼。“于棠喝得酩酊大醉,连本府手下的捕快上前逮他,他都未醒,在这种情况底下,天晓得他是不是因为饮酒乱性而痛下杀手?”
“没道理!三爷嗜酒,但酒量奇好,哪可能这么轻易就醉得不省人事?”丹禾俨然忘了奴婢身份,直指出事件的不合理之处。
“可事实上,我将他关入牢里时,他确实还没醒。”宋元熙笑得轻佻,瞧她辩驳得双眼晶亮,他就舍不得移开眼。
“既然三爷还未醒,怎能就轻易将他定罪?”丹禾说得振振有词,难以想像他现在被监禁在牢里的模样。
“有何不可?这可是夺走一条人命的血案,更何况,死的是王爷世子最喜欢的花娘,世子还交代我得严办呢。”宋元熙忍不住细细回味与她针锋相对的每一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于棠的手纹和勒痕一致,他就应该要以命相抵,谁都说不了情。”
“以命相抵?”心底爆出一阵恶寒,从脚底逆冲上脑,丹禾思绪顿时一片空白。
那个疼她、宠她也爱她的男人,就要消失了?就像老爷离世一样,往后不管她再后悔、再想念,都不可能再出现?
不不!不可以,她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一命抵一命很合理,是不?”宋元熙看见她脸色大白,这才稍稍收敛起坏心眼的态度。
“可、可是,现在谁都没有拿出证据,证明真是三爷杀了那个花娘。”像是要得到援助似的,她不断看向闷不吭声的尹子莲和尹少竹。
宋元熙叹口气“丹禾,多年前,于棠也曾经为了抢夺花娘而与人大打出手,如今为了同样原因而置花娘于死地,也不是不可能。”
“三爷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他如果不心狠手辣,又怎会在醉后亲手勒死花娘?”
“他如果够心狠手辣,就不会留在现场不走,早就应该将花娘毁屍灭迹!”她根本不相信宅心仁厚的尹于棠会做出如此天理不容的歹事。
宋元熙激赏地看着她。“听起来是没错,但总要有法子可以证明,是不?”
“那么,不知大人可否先让三爷离开大牢?”她思绪缜密,已想好因应之法,现在她唯一挂念的,就是牢里的那个男人。
“你说什么我就答好,我这个知府大人不是做得太窝囊了?”
“大人和大少爷一块长大,和尹府的渊源极深,再加上大少爷的解元身份,难道大人就不能卖个面子给大少爷?”她柔声道。
宋元熙在未上京赴考之前,她已在尹府与他见过几次面,虽觉得他是个亦正亦邪的人,但对于有深厚感情的尹府,他必定会伸出援手。
他不置可否地扬笑。“可以,但需要一个担保,换个人关进去。”
“我。”她想也不想地回道。
“你不行。”
“为什么?”
“你还问我为什么?你是于棠的谁?有何身份顶替他?”
丹禾直盯着他,唇一抿,豁出去了。“凭我是三爷决定迎娶的女子,凭我肚子里可能已经怀了三爷的孩子!”她粉颊烧烫,但事到如今,她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先将他救出来,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她话一出口,现场三个男人全都瞪大眼,一个个错愕得说不出话。
“为、为何要这样看我”众人的目光让她羞怯地垂下眼。
“于棠那畜生真的出手了!”宋元熙率先回神,极为不满地站起来,在座前来回急走。“那臭小子在几年前揍过我一次,还骂我肮脏污秽,只因我夸你漂亮,将来必定是个美人胚子,想不到他竟然直接就把你给吃了,简直是下流无耻!本府决定,直接判他斩立决,立刻行刑!”
“嗄?”她面色惊惶,急忙对尹子莲求救。
“元熙,别吓她,免得于棠一火大,又揍你一顿。”
“我现在可是知府大人,再揍揍看,信不信我把他永远关在牢里?!”宋元熙话中杀气十足,半点玩笑意味都没有。
“也无妨,到时候丹禾会天天送伙食给他。”尹子莲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哼!想送伙食,得先哄我开心。”
“元熙兄,别说了,丹禾生气了。”尹少竹好心提醒。
宋元熙横探一眼,瞧见了丹禾寒厉的脸庞,那美眸更显锋锐,俏颜冷若冰霜,教他不禁又叹气。
“就说于棠那家伙真的很卑鄙。”把小丹禾带在身边,让她从小就只看着他,就算他是不成才的混蛋,她眼中还是一样只有他啊。
先不管他这个知府大人在外的名声如何,但好歹对于尹府他是极为感念,正因为如此,才会一知道于棠出事,便先联络尹家兄弟,还顺便压下了消息,这么做,还不足以显示他的友好?
“不知道知府大人现在要如何处置三爷?”她挺直背脊,眸色犀利地瞅着他。
宋元熙看了她一会,懒声说:“不如这样吧——”
***
官府大牢潮湿阴暗,唯有石阶下的狱卒桌上有着两盏烛火,映照出牢里的脏污。
下了阶,宋元熙将一盏烛火交袷丹禾。
“往这里直走,你就会看见他。”
“谢大人。”她恭敬福身。
“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丹禾谨记在心。”话落,她拿着烛火直往牢道深处走,迎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腐霉味,教她不禁皱起眉头,更加心急的想要找到人。
她快步往前,果真在牢道尽头看见了让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他盘腿坐着,双眼直望着她。
“三爷。”她轻唤。不过是一日未见,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你怎么来了?”尹于棠走到牢栏边。
“我来见三爷。”见他发丝凌乱,衣衫发皱,她就觉得心好痛。“知府大人说我可以带你回去。”
“”他垂下眼,轻扯着唇笑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狼狈,竟然一觉醒来就在牢里。”
丹禾沉拧着眉。虽说他并非心高气傲的公子哥,但面对这样的舛变,也是够他受的了。
“算了,没关系,我不会有事的。”他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对案件毫不担忧。事实上,这事要解也不困难,只是他现在心头正乱。
这一两天内发生太多事了,一想到自己玷污了她,想着她说的每句绝情话,再见她站在面前,他就觉得自己真如她所说的,像极了禽兽。“你回去吧。”
“我不懂三爷的意思。”
“反正,应该晚一点大人就会放我回府,你没必要特地走这一趟。”他打算要到他处避个几天,让自己彻底冷静,找出案情症结。
“事情才没那么简单!”她蓦地大吼。“迎春是世子看重的花娘,如今死在你手中,世子已向知府大人施压,你真以为你可以在这里高枕无忧,时间一到,就得到自由?!”
尹于棠微扬起眉,有些错愕。
他是尹家的一员,就算真犯了死罪,在无法罪证确凿的情况之下,即使是王爷世子施压,知府大人也不得押下他太久,这事情她应该是知道的,然而她的反应却出奇的古怪,仿佛他已经被判了死罪
到底是谁误导她?
“你被告知此事时,大哥和二哥在场吗?”他不禁问。
“两位爷儿自然都在场,全都为了三爷的事焦急着!”
尹于棠搔了搔浓眉,更觉其中有鬼。
知府大人和大哥交好,要是真的事态严重,大哥必定会以解元身份介入审案,所以根本不需要担忧他会被栽赃入罪,只要找出凶手,就能够还他清白,所以这事真的没这么严重啊,为何她还能如此误解?
还是说,谁故意让她误会了什么?
面对爱情,也许他是像木头,但除此之外,他可精明得很。
“三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发呆?!”丹禾光火地低骂“快点,跟我一道走,等离开这里之后,咱们再思索对应之道。”
尹于棠无奈地垂下眼。他哪里是在发呆?只是在想事情罢了。“丹禾没有必要为我这么焦急,毕竟——”
只听她沉声打断他未竟的话。“丹禾可以告诉三爷,就算拿我的命去换,也要换回你的清白!”
他愣了下,笑得苦涩。“你没必要为尹府做到这种地步。”傻丫头,就是这么窝心,才会教他一直舍不得放手。
“这不是为尹府而做,而是为你!”
“为我?”他直瞅着她,像是意会了什么,轻勾起唇。“也对,我怎会忘了你向来是个有恩报恩的人呢?”
“不是恩,是爱!”她又吼,粉颊烧烫。
尽管只是先骗他出去的权宜之计,但她现在说的也是肺腑之言,所以无法不感到羞怯。
“爱?”他是不是太思念她,思念到出现幻觉了?
“我是爱你的,但”她垂下眼。
“但是如何?”
“我有所忌讳,就怕毁你亲事,等同违背了老爷的遗愿,会让夫人伤心,所以才不敢告诉你我的心意,但隐瞒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人命是如此脆弱,也许眨眼就会消失不见,我何不在这当头努力?”她直瞅着他,眸底有着强悍的力量。“我的脑袋这么聪明,难道还怕找不出法子让夫人认同咱们?”
无常不问人心,只管去留,眼下她要先证明他的清白,其他的都不重要。
只要证明他的清白之后,再将他骗上和莫家千金的婚礼,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即使他事后发现,恨她、怨她都无妨,只要他好好的活着。
尹于棠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直瞅着她,彷佛要将她看穿。
“那么,你是爱我的?你之前说那些话,只是想让我死心?”好半晌,他才哑声问。
丹禾扯了扯唇,要自己笑得戏谑。“还好,三爷的脑袋还有救呢。”
他不禁笑了。
虽然她说得很像一回事,却难以说服现在的他。
如果她真的爱他,为何她不早说?如果真的爱他,为何要对他说出那么多伤人的话?说得那般绝对又不留后路,可如今又说爱他唯一推断出的结果是——有人误导她,以为他犯的是非死不可的罪,所以为了救他,她宁可编谎欺骗。
骗他吗?感觉也还不赖,至少这代表他在她心中并非毫无份量。
也许她真是喜爱他的,又或许是真的心有顾忌,那么,他接下来该做的,就是让她无后顾之忧地爱他。
“丹禾。”好半晌,他扬笑道:“咱们走吧。”
“是。”
尹于棠笑睇着她安心的笑,内心已有打算。
既然有人好心设陷,他要是不将计就计,岂不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