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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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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良妃娘娘的寿辰之后,不知道八阿哥在纸上对胤祯都写了什么,胤祯又做了什么,很快便传来了皇上恢复八阿哥的爵位、解除幽禁的消息,与这个消息同时传开的,还有三阿哥密奏皇上,大阿哥镇魇太子,从而导致了大阿哥被圈禁的消息。

    一时间,整个朝堂之上又议论纷纷,大臣们开始动摇,是继续拥戴八阿哥,还是请复立太子?  我看着胤祯为了八哥积极奔走、谋划,心里只是微微摇头,好多次想去告诉胤祯不要再去做那些无用功,可是却不知如何开口。心里转念一想,就是我说了,他会信么?他怎么会相信“穿越”这种科学根本证明不了的事情?如果他信了,我这个冒牌的完颜瑞雪,又应该担一个什么罪?  最终,在我的犹豫里,朝臣们揣摩出了康熙老爷子的意思,请复立太子。

    历史的车轮又一次按着原来的方向继续转动,胤祯也搭了一把顺风车,被封为贝子。我们的家,也由十四阿哥府正式荣升为十四贝子府。

    生活就在这些所谓的皇室的荣耀里继续,我每天继续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在这个风雨骤来的熙朝晚期,过着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的米虫生活。

    春去秋来,日子就到了康熙五十年十一月下旬。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大早起来,我推开窗户一看,四处一片白茫茫,透着说不出的清冷。算算日子,再过几天便是弘明和弘暄的四岁生辰,我料想德妃娘娘定会思念孙儿,便带了孩子入宫请安。

    刚入苍震门,便觉得今日宫中的气氛有些怪异,虽然平时也是肃穆安静的,可今天却安静得可怕,偶尔还有穿着白色丧服的宫女太监行走在六宫之中。

    “额娘,他们在做什么?”小弘明指着那些穿着白色丧服的太监,奶声奶气地问我。

    “他们在装白雪公主!”不等我说话,小弘暄就抢着说。

    我想起前几天给他们讲的白雪公主的故事,听着弘暄那想当然的回答,不禁失笑。可看着那些太监宫女们这样来来去去,心里又一紧,隐隐觉得不安,忙把食指放在嘴上,对两个小萝卜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就拉了他们匆匆往永和宫去。

    刚进了暖阁,朝德妃娘娘行了礼,我便急急地问:“额娘,今日宫里可是有丧事?”

    德妃娘娘听了我问,只是叹了口气,拿绢子印着泪,道:“良妹妹去了。”

    我一下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想起良妃娘娘曾经对我的启发和劝慰,想起她平和淡然的笑脸,我的眼泪也渐渐模糊了眼眶,重重叹了口气,怔怔地坐在一旁。

    只听德妃娘娘又是一声叹,道:“她这是用自己的命,去向皇上换老八的命啊。”

    我听了一愣,德妃娘娘微红着眼,拿帕子印去眼角的泪水,又喃喃道:“良妹妹她怎么就不肯开口去求,以皇上对她的情份,又怎么会怎么会不肯原谅?怎么弄得今日这个结果。”

    我听了又是一惊,忽地想起良妃娘娘出身低微,却能到今日这个地位,想必中间也是有什么故事的。

    德妃娘娘仿佛未察觉我的惊讶一般,拉着我的手,似乎是在回忆,轻轻地道:“都说她是母凭子贵,可谁又知是不是子凭母贵?可良妹妹到底是倔强,最后竟说了那么一句话,何苦呢?何苦去说?”

    “什么话?”我小心地问。

    德妃娘娘看了我一眼,轻叹了口气“最悔嫁作皇家妇。”她说着,一行泪便落了下来。

    我听了德妃娘娘的话,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便是一阵唏嘘,人人都期望坐上那高高的龙椅,可做皇帝又有什么好?连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都没有,连自己的女人,在弥留之际,最后的感觉都是后悔,后悔嫁了那么一个千古之君。

    如今,那些阿哥们你争我夺,谋略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到了他们弥留的时候,他们又会不会后悔?而我,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一直隐瞒着胤祯,看着胤祯一步步走在终是无望的夺嫡路上,到了我弥留的时候,我又会不会后悔?  兰嬷嬷忙上前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安慰道:“主子,别难过了,别哭坏了身子。”

    德妃娘娘点点头“谁说帝王家便没有情爱?可是,再多的情爱,终只是给一个人,拥有的悔,没有的,何尝不悔?只是,只有她有那个勇气说出来,也只有她说,才真的进到皇上心里。”语气幽幽,不知是在对我说,还是对兰嬷嬷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永和宫里出来的,一路只是怔怔地走,等我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竟站在储秀宫的门口。良妃娘娘向来好静,现在人去宫空,储秀宫越发安静起来。推门进去,只见良妃娘娘素来喜爱的腊梅孤独地开在雪地里,一片凄凉。

    “十四福晋吉祥。”我正呆呆地看着那株梅花,突然听得一声轻唤。我回过头去,却一惊,竟是皇上身边的李公公。

    李公公托着拂尘,朝我弯着腰打了个千儿,道:“福晋这是”

    我朝他点点头,叫了声“李谙达”才勉强笑道:“我来给良妃娘娘磕个头。”

    李公公面上微微有些难色,只道:“万岁爷和八阿哥这会儿在里头呢。”

    我怔了一下,心里就明白过来,忙说:“如此,瑞雪便先走了。”说罢,由小月扶着就要离开,却听屋子里传出一个疲惫的声音:“是瑞雪么?进来罢。”

    我又是一怔,看了李公公一眼,他也是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忙到暖阁前为我打起了帘子。

    我朝他点了点头,便踏了进去。因冬日拢了地暖,刚踏进屋子,一股温暖的感觉就扑面而来。康熙老爷子只闭着眼,坐在床边,却没有看我。八阿哥站在他身边,也一言不发。

    我忙跪下朝他行了大礼,叫了声:“皇阿玛吉祥。”又朝八阿哥福着身子行了礼,想了想,又道了声:“八哥,节哀。”

    八阿哥眼睛红肿,仿佛是刚刚哭过,只麻木地朝我点了点头,脸上是哀痛得近乎冷漠的神情,看得我的心里也是一阵凄凉。

    康熙老爷子看了我一眼,就朝八阿哥道:“你去吧。”

    八阿哥并不言语,只跪下去给康熙老爷子磕了个头,便退出了屋子。

    待八阿哥退出去后,康熙老爷子朝我随意地摆了摆手,道了声:“坐吧。”

    我看看他,终是不敢坐,只呆立在一旁,他见我只站着,也不再让我坐,继续闭着眼,靠在榻边。

    整个屋子一下变得很静,他不说话,我更不敢言语,只能默默站着。

    许久许久,才听得一声叹:“瑞雪,你可悔过嫁给胤祯?”

    我被康熙老爷子突然的一句话唤回了神,愣了一下,忙低下头道:“回皇阿玛,瑞雪不悔。”

    “若有一日,你要在这宫里如笼中的鸟儿一般,住一辈子,也不悔么?”他看向我,又问。

    我听他说,大惊失色,不知他是感慨还是试探,忙跪在地上,道:“皇阿玛,瑞雪无此心,胤祯亦无此心!”

    他只是叹气,道了声:“起来吧。”说罢,呆了半晌,才又道:“你与胤祯都是好孩子。”

    我不敢答腔,只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他看我一眼,又接着道:“胤祯这孩子,心直重情,当日我怪罪胤禩,只有他敢跪下顶撞我,为兄弟说情,其余的人都在等,如此的表里不一,朕回想起来,都在心寒!”言语间一脸阴郁。说罢,他想了想,又道:“那日打了他四十板子,他说了什么没有?”

    “回皇阿玛,胤祯说皇阿玛是教育他不要再犯错,才打他的,他自知让皇阿玛烦心,心里愧疚不已。”我说着,看了康熙老爷子一眼,心虚地吞了口口水。

    康熙老爷子听了我说,只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正在这时,我只听外面一声轻微的声响,回过头去,就见两个小萝卜头伸着脑袋,趴在门边看着我们。我看看康熙老爷子疲惫的样子,心思一转,便笑着朝弘明和弘暄招了招手,道:“快来,给皇玛法磕头。”

    两个小萝卜头笑嘻嘻地跑了进来,朝着康熙行了大礼,奶声奶气地叫了声:“皇玛法。”

    果然,康熙老爷子疲惫的脸上有了些笑意,把两个小萝卜头拉起来,让他们坐到自己身边,笑着问:“哪个是弘明,哪个是弘暄?”

    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萝卜头一致地眨了眨眼睛,齐声说:“皇玛法猜。”

    康熙老爷子依然笑着,看了他们俩一眼,就分别指着他们,道:“这是弘明,这是弘暄,对不对?”

    小弘暄立刻一脸崇拜,看着我叫道:“额娘,皇玛法比阿玛聪明诶!”

    他刚说完,就听见康熙老爷子一阵笑,道:“这两个孩子,同胤祯小时一模一样。胤祯幼时,也是这般淘气”

    我笑着听他说着胤祯幼时的种种顽皮事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帝王,而是一个父亲,一个诉说着儿子童年旧事的父亲,一个在风烛残年时看到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位子残酷争夺而心疼的父亲。

    带着弘明和弘暄陪着康熙老爷子聊了一个多时辰,我才回了十四贝子府。

    刚进门就见到上来躬身迎我的德福,便随口问了一句:“爷回来了么?”

    德福朝我打了个千儿,就道:“回福晋,爷回来了。”

    我点点头,就按着习惯往他的书房走,却听见德福在我身后又急着道:“福晋,爷这会儿不在书房,在云夫人那儿。”

    我一下停住了脚步,眯着眼睛想了半天,心思转了又转,胤祯怎么会去了云夫人那里?我想着,抬脚就往云夫人那里走。

    德福跟在我身边,亦步亦趋,只低声道:“福晋,云夫人怕是不好了。”

    我闻言就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云夫人怎么了?”

    “回福晋,奴才听夫人身边的人说,夫人自前几日起,身子便虚起来,却不请太医。这会子怕是救不过来了。”

    我听了一惊,忙往云夫人的小院儿去。

    刚进院子,就见小成子守在屋前,他见我来了,便迎上来躬下身子朝我行了个礼“福晋吉祥。”

    我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就往云夫人的屋里走。云夫人的屋门开着,还没进去,就听见她虚弱的声音:“爷记得当初湖边泛舟我给你唱歌弹琴”

    胤祯只是安慰着,轻声道:“别想那些,你好好养着。”

    “我我嫉妒姐姐,自你与她那年从塞外回来,你就你就再也没有真心看过我”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吃惊,只把欲伸进屋里的脚,又缩了回来。

    我站在门边,却久久听不见胤祯言语,只听见云夫人气若游丝的声音:“一个人只有一颗心,云儿知道来世爷可否可否多看我几眼?”

    “胡说什么,你好好服药,会好起来的。”胤祯轻声斥着,声音虽然轻柔依旧,但也带了些许鼻音。

    “天命自知我不请太医,只希望自己的死,能换来爷的一点点念想只需一点点,一点点云儿便便满足了。”

    “云儿,不许胡说,你好起来,我还要听你弹琴唱歌!”

    “爷云儿自知,你的心早已给了姐姐一个人可可云儿不悔”

    “是,我的心是给了瑞雪,可你依然是我的夫人,我的亲人!”胤祯重重叹了口气,好一阵子,才柔声道:“云儿,今生是我负了你。”

    “云儿不悔,今能死在爷的怀里,云儿值得。”云夫人哽咽着道,她说罢,停了停,又艰难地继续道:“春儿请姐姐抚养,不要不要给银夫人,她的心肠我知道,当日她巧语怂恿撺掇绿珠给姐姐落药,我都知道,我却没有说。只因我嫉妒,说来我也是帮凶,却让绿珠一人一人独扛。姐姐善良不追查可看着姐姐与爷如此如此受罪,云儿心中有愧,请爷替云儿求姐姐原谅。”

    我在屋外,听着云夫人断断续续的表白,心里又惊又怒,又悲又痛,捂住了嘴泣不成声。半晌,终是忍不住,喊了声:“云妹妹。”便跑进屋里,却见云夫人在胤祯的怀里,笑着闭上了眼睛。

    我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胤祯和云夫人,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

    胤祯看了我一眼,把怀里抱着的云夫人安放在床上,便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轻声说:“她去了。”说罢,牵起我的手,默默地往外走。走到屋外,见了迎上来的小成子和德福,就道:“云夫人的丧事,好好操办。另,请银夫人出府,回娘家长住。”声音虽轻,但一字一句,不容辩驳。

    我听得他的话,心里明白,这是不撤玉碟的变相休妻。我在心里轻叹了口气,边跟着他往外继续走,边道:“弘春抱到我房里养,好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方才,你听见了?”

    我回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拿着绢子拭了泪,就点点头。

    “你怪云儿么?”他问。

    我摇摇头“云妹妹虽然有错,但心里也受了惩罚。而且,我坐褥时,还是她悉心照顾我,现在她已经我怎么会怪她?”

    胤祯听了我说,只点点头,却不再言语。

    仿佛是应景一般,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我们俩就在雪里默默地走着,好久好久,胤祯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们俩在地上的脚印,道:“记得么?弘春出生那年,我随皇阿玛西巡回京,也是这般大雪。我们去御花园折梅,你便在我的身后,踩着我的足印,一步步往前走。”

    我看着他浮着淡淡的悲伤的脸,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他松开了牵我的手,负手站立在一旁看着天空,呆了半晌,终轻声道:“从今以后,这苍茫天地里,便只有我们俩了。”

    我走上前,从他的身后伸手圈住他的腰“你要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跟着你的步子,不论前方是悲是喜,我都会跟紧你。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回过头来,我就在你身后,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他回过头来看我,眼睛微红,突然就紧紧把我拥进怀里,久久不语。

    我在他怀里,听着他稳稳的心跳,闻着他的气息,淡淡笑着,道:“胤祯,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他把我从他的怀里拉出来,柔柔地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道:“没有。”

    我眼中含泪,面是却微笑,看着他认真地说:“我爱你,今生嫁给你,我决不后悔!”说罢,我抬头去看飘着白雪的天空,老天爷,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把我丢到这个时空。从今以后,不论是西北征战,还是圈禁受苦,我完颜瑞雪,誓必生死相随,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