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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听母亲说,我是陆家长孙,故名字是爷爷亲自取的。
之后堂弟的名字他就没再管过,可以想见,他们待遇没有我这样好,此为后话。
那时候老爷子还没戴老花镜,精神矍铄地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个“骁”,定作名字取骁勇善战之意,父亲虽在事后说当时有想反对的心,但因爷爷向来是说一不二的牛脾气,便也作罢。
长在陆家的这十几年,爷爷反对西化,母亲也从未提要我学西洋乐器的话头,日日有闲暇便跟着爷爷练毛笔下围棋,连在家穿的衣服,都是中山装或是对襟扣的丝质衣裳。
家族企业是爷爷退役后政府拨款集资的,奶奶仙去后他早已撒手不管,任由父亲和叔叔经营,每每出去聚会,我总会听他的老队友夸赞陆家英杰辈出,而爷爷只负着手仰面一笑,拉出跟在他身后从不多话的我,话音里透出自豪道:“要说咱们陆家的好小子,他可比他爸爸又强得多。”
一派的夸奖奉承,自记事起便是从未间断过的,或许是爷爷听腻了,在一个冬日撒手人寰变作一具冷冰冰的躯壳,我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也不曾哭。
丧事办了整整一月,各类名流前来吊唁,我见不惯假意哀嚎的面孔,去了后院舒缓心情。
后院的花园里都是爷爷亲手植的白梅,被雪覆着也能开出玲珑有致的形状,不像人,受了点寒苦便寻死觅活。
到处都是相关于爷爷的气息与回忆,我记得他临终前艰难地出声交待了我这么一句话:“要是你父亲不忍心将我火化,你也要提醒他是爷爷执意坚持的,爷爷总是觉着,烈火焚身不过是一瞬间的痛苦,比慢慢在阴寒地底被虫蚀腐烂好得多。”
诚然,他是个铁骨铮铮的军人,有常人不及的铁胆。
也正是遗传了他的性格,我从小到大成日就只知冷着脸,连母亲都看不过去,皱眉问我:“你莫非也是像你爷爷一样上了年纪?还没长大呢性格就这样冷淡,往以后去还得了?”
她的话我听听便罢,就如刚才她让我到爷爷灵前哭个一星半点也好,我却觉得,爷爷摆脱病痛离开人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种了满园的白梅正好在他离开的那晚尽数绽开,我知道,他走得无牵无挂。
“阿嚏!”
我面无表情回身看向打断我思绪的人,是个明眸皓齿的小女孩,她一边在鼻子前飞快地扇着,一边睁着墨般的眸子问我:“哥哥,阿嚏……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冷么?”
不常有人主动亲近我,我一时生了些兴趣,问她:“你又怎么会出来,不是说冷么?”
“我听大人们说这里有花儿才过……阿嚏!才过来的,”她不住打着喷嚏,不得已捏住鼻子,瓮着声音道,“爸爸总说我是对花粉过敏不让我看花儿,可是我们班里的小女孩儿们都喜欢花儿呀,我趁爸爸不注意,偷偷儿地跑出来瞧瞧,没想到真的有,还是这么多的。”
我被她奶声奶气的话逗笑,走过去替她捏着鼻子:“你爸爸是为着你好,你知道自己花粉过敏还跑出来看花儿,不听话。”
我见她不在乎眨眨眼,便稍稍沉下脸问她:“还这么无所谓,走,我带你进屋去,你是谁家的孩子?”
她扁扁嘴作出一脸委屈:“我叫你哥哥白叫了,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也是和我妈一样凶巴巴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干嘛还教训我啊。”
我无奈叹气:“那好,我替你拧着鼻子带你看看花儿,哥哥该怎么称呼你呢?”
她笑了笑:“叫我姚姚就好啦,我爸爸虽然叫我楚黎,可我还是觉得我妈妈叫我姚姚有个性点儿。”
我事后才察觉,和她短短几句话之间自己已经笑了无数次,且我也从未见过哪个小姑娘笑起来能比她更漂亮,我后来问过母亲,母亲道:“她爷爷和你爷爷从前住一个军区大院儿的,后来你爷爷随父入伍,就没有联系了,没想到他们家重情谊,还过来参加追悼会。”
爷爷去世后家里俨然如清规戒律一一除尽的盛世欢腾之景,母亲与父亲商量着终于可以送我出国,从前我倒是无所谓,可如今心里想的事却有所不同,是以反对家里为我安排出国一事。
我母亲不予置评,父亲却是站在他书桌前面对我严厉有加:“今后陆家一半的生意都要给你,你如果不出国深造,如何能接手家里的企业?”
“你和叔叔同样没有出国深造过,难道陆家现在如日中天的事业不是你们弄起来的?”
“正是因为那时候你爷爷教条不许我们出国,才会想让你去深造,将来接手便轻松些,”他冷着脸,像陆家一贯的传统,“要是你将来一事无成,陈家的女儿只怕会看不上你。”
无非又是联姻之事,我垂眼盯着冰凉的大理石地默不作声,父亲负手静静看着我,半晌后又道:“也罢,我知陈家的女儿配你不上,是我感谢当年的陈家少爷肯教我西方的商业理念,所以才有这一联姻,你若是不喜欢,我现在也不会强迫你,你却要答应我,出国好好念书,不然将来你如我一般欠了别人家的人情,要联姻的就是你儿子了。”
也好,姚姚还小,能够等我在国外的这几年,届时我回国事业有成,她就算忘记了我,我也有本事让她再记起来。
却是我本该想到,那不过是父亲诱哄我出国的权宜之计,他说话不算数,病逝前也仍是逼我娶了陈家的女儿,我这辈子本是一件错事都没有做过,却堪堪正是秉承这不做错事的原则,才会选择遵从父亲的遗愿,至此一错再错,幸而,陈葭茵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我抓住了她这一把柄,成功地和她离了婚。
去机关找人是件容易的事,这些部长当年都是我爷爷的属下,区区这点事儿,他们十分钟之内就能办妥。
我确切地查出她所在的大学,加之教育资源很有前景,我入了股成为她校董事会成员,只可惜她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时,似乎并没有认出我来,而我,也只是稍稍见了她白璧无瑕的侧脸,仅此而已。
她的确是完完全全地忘了我,或许她自小性格开朗,遇见的人多之又多,我不过是她儿时的一些残梦剪影,记不住也是正常。
陈葭茵断断续续与我来闹,母亲可怜那女人让我不与她一般见识,碰巧日本那边的生意不太妥当,我便去日本待了将近三年,朋友的一场婚事邀我回国观礼,我便将日本的生意都交给了叔叔。
我将日程提前了三个月,一来是去她家拜访,二来,将国内的一切安定下来。
挑了个她在学校的时候去了她家,简单说明了来意后,她父亲知道我爷爷是谁,更是对我所作所为深信不疑。
她母亲是个开门见山的人,说她因情所伤正愁没人带她走出阴霾,我心中觉得好笑,她小小年纪,能为什么情伤到。她母亲却道,她交的小男友父母离婚都在国外,现在吸毒酗酒无恶不作,姚姚因为担心他导致学业一落千丈,更甚至,他毒瘾发作起来的一次,差点划断她的手腕动脉。
这样的人,活着也是没有什么意义了,死了倒干净。
我安排了一场意外,说是安排,不过是叫人调查清楚了他的生活习惯。
听说他酷爱飚车,时常都会出点不大不小的事故,我得知他的家正是半山腰上的一栋别墅时,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一切都如我设想的那样简单,从调查到部署再到封口尘埃落定,不过花了三天时间,此事告一段落后,朋友的婚期近了,我让姚姚的母亲也带她过去散散心,正巧朋友还缺一位伴娘,我指了宾客席里的她。
经年之后再见,我猜到她与儿时的模样会稍有不同,自然是不同的,我的姚姚长大了,又更标致无双了。
是谁道了声祝新人相守白头,我看见她浅笑着回眸过来,那一刻的寂静无声。
岁月偷换后,流年酒意浓。
(二)
我原本是个不信命的人,连报应这个可笑的词,都是从陈葭茵那里听来的。
不知她前些日子如何能找到能攻进我电脑的黑客,在尘埃落定的那些时候,她知道了那个名叫肖琎的男人的死因,也曾不止一次地扬言要让我声败名裂。我倒是不担心,尽管让她去说,有几人会信。
可她并未牵扯到我,只是去了一趟警局,说肖琎的死与姚姚有关,我大费周章将姚姚从警局带出来,她面色苍白,我知她又想起了从前不好的回忆,对陈葭茵迁怒不已,断了她所有的经济来源。
她倒是有几分胆色,敢带着这样的秘密来我订婚宴上搅合,好在对她心怀怨怼的陆笛开口堵了她所有的话,本以为事情会就此揭过,却未曾想,她竟说她为陆家生过孩子,而这孩子,却是陆笛的。
看来陆笛并不是我想象中只会笑嘻嘻的人,他懂得如何在陆家为自己铺好前路。
理所当然,她继续用肖琎的死来威胁我,只要姚姚不知道,她要多少封口费都好说。
在和姚姚结婚的前夜,我开车回去的路上,她令人头疼地又要联系我,我并不能够再容忍下去,挂了她电话后通知一直为我办事的人去处理掉她。
可事情总是阴错阳差,陈葭茵前几天曾经对我嘶吼过的报应二字,似乎果真被烙在我身,放下手机的刹那,前方传来尖厉的刹车声,被气囊紧紧包裹护住的一刻,我有了平生中第一次的苦笑。
姚姚,看来我,明天不能准时与你举行婚礼了啊。
脑中阵阵钝痛,以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方式昏沉沉醒来,外面站的是我母亲,还有姚姚的父母。
一切好像刚发生不久,我哑声问母亲明天的婚礼我或许是可以去的,却是姚姚的母亲失声痛哭,我温声安慰她没有关系的,吃些止痛剂便能下床了。
母亲却在沉默半晌后,轻轻开口道:“姚姚在你出事的那夜失踪了,听和她同住的白静说,她似乎是接了一个电话后走的,而你昏迷,已经有三天。”
是么,我静静听着她的话,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来。母亲递给我手机,我开机后收到陈葭茵的一条简讯:陆骁,就算我真的死了,也不会让你好过,你就等着你的未婚妻和你撕破脸吧。
病房的灯被母亲调暗了些,可还是觉得格外刺眼,我疲惫至极缓缓舒了一口气,却原来,婚礼能不能顺利举行,只是我多想了。
以姚姚的性格,她会离开这件事情也是情理之中。
可我终究不死心,慢慢转头去看她母亲,轻声问道:“那,她走之前,知道我出了车祸么。”
她母亲怔愣一瞬,随即由哽咽转为抽泣,哭得更大声起来。
从医院走廊隐隐弥漫来一阵消毒水的味道,我茫然躺下去,握了握手心,不知何时已变得这么凉。
还真是有点……孩子气啊。
简单调理了几日,我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出了院。否则日日要见到姚姚的父母辛苦过来探望,他们眼中的怜悯与同情终有一日会将我累垮。
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用被怜悯。因果相循有始有终,要说现在占据我整个头脑的情绪是后悔,不如说是释然更好些。
提前让保洁整理过房子,回去时一尘不染,像姚姚根本没有走过一般。
已是夜里,我晚饭也未吃,径直歇下了。却是像朦胧间听见姚姚在抱怨:“陆骁啊,你今天忘记给我泡牛奶了对不对,赶紧起来啊,我想喝。”
我汗透鬓发地醒来,终究是睡不着了。不知道她去的地方,有没有人会夜里起来给她冲调一杯五勺奶粉一粒维生素片的牛奶,她爱吃的猪脚花生,也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做,做了又好不好吃。
事到如今,我倒有了几分妇人斤斤计较的脾性,月上中宵,我独坐至清晨。
陆笛在之后见我寡言,曾不止一次地劝我去找她,我好笑,寡言是自小就有的,他竟会为我操这种心。
又是在无数次中的某一次冷汗涔涔地惊醒后,我想起父亲当年叹气说出来的话,明白了他当初为何对我的名字有顾虑。
他那时道,“骁”同“萧”音,你这孩子泰半会萧萧条条孑然一身。
我那时虽不信,现在想来,倒不是没有几分可信之实。
陆笛经手了我名下百分之二十的产业,我看他有些经营手段,索性自己只留了百分之五,余下的一并都给了他,母亲不管不问,只对我说过一句话:你自己做的事情我无权插手,只是为了她,你便清心寡欲到这种地步,值得么?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值得与不值得的衡量标准,我一向随心随意,用姚姚爱说的话来讲,便是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逼我去做逆意违心的丁点儿。我从前是为了让陈家自惭形秽不足以高攀陆家才吞取市场暴利,而现在孤身轻松,显然从前的那套都不需要了。
正好陆笛想要股份资产,我给他便是。陈葭茵死得太早,她孩子又是陆笛的种,权当是补偿罢了。
我锁了从前和姚姚一起住过的公寓,回了陆家的老宅子,偶尔赋闲为爷爷修剪白梅时,总会记起那年姚姚还是那样小那样可爱,她捂着鼻子站在树下对我说话的俏生生模样,和后来亭亭玉立窈窕可人的剪影重叠。
她曾经指着蜜月杂志上旅游胜地的各种攻略不屑地对我皱眉:“我真搞不懂了,国内那么多山清水秀的地方,怎么都要崇洋媚外跑到别人的地盘儿给他们拉动经济啊。”
我那时问她想去的地方在哪,她不假思索:“要说我最向往的地儿,当属杭州。多少个朝代的动人爱情流传到现在啊,诶陆骁,要是你真想带着大肚子的我去度蜜月,也别折腾到国外去,就带我去杭州的西子湖静静住一个月就成。”
爷爷说过,平日里最好欺负的人,狠起心来也越是决然,她恨我,连带着孩子也受着委屈,若是她有人照顾还好,若是没人照顾只有她孤零零地抚养孩子,该当如何。
或许是我想多,这些日子以来,潜意识里似乎有个声音总催着我去找她,像是好好认错便无甚紧要,可我并不觉得犯了过错,我不过是为她清除了成长道路上的阻碍渣滓,仅此而已。
又或是一如父亲所言,我是注定一生孤苦也未可知,既如此,我还何必去找她。
只是她自然不会去杭州,以她的思维方式,如是怕我找到她,肯定会选择让我想不到寻不着的地界住下,也好,我替她去杭州走走看看,当真称心如意,我长期住下也是便利。
我同母亲简要说了些话,只身登机飞去了杭州。机舱里静静的,似乎是我坠入了一个无方梦境,好端端地又突然想起一句话来:
她还徘徊于我的回忆里,我却在她的世界了无踪迹。
果真是报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