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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做梦也没想到的是, 眼见着离东郡只有一日的路程了,却意外地收到了来自坐镇本营的郭嘉的急信。
而这封跑死了两匹马, 让信使一送到后就因体力透支而晕倒在地的重要信件中,只得数行潦草凌乱的字,显是郭嘉匆匆书就的, 内容也无比直白明确。
——羌人退兵,义真归朝。陛下重伤, 袁董决裂, 京师大乱,王爷出逃。还请主公速归。
怎么会那么快?
燕清深感不可思议。
集郭嘉贾诩陈宫荀彧之智, 竟然还是低估了京中这场局势动荡、平衡垮塌崩溃的快速。
他长吁口气, 面色沉沉地捏着这信, 总算意识到撇开大部队擅自行动的麻烦之处了。
此刻身边没有谋士,连个可以商量的对象都没。
吕布再是天纵奇才, 也不可能光靠这在闲暇时间里所读的几个月的书, 就成长到能给他出谋划策的地步了。
偏偏这还是桩十万火急的要事, 必须即刻做出决策,连等会合或者写信相询的时间都没。
吕布原是规规矩矩地静伫一旁, 见燕清微露难色,不由紧张起来, 小声询道:“主公,那信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燕清正凝神细思着, 根本腾不出空来给他解释, 径直将那信递给了他:“你看。”
吕布快速浏览完了, 霎时明白了问题的严峻性,拧了拧眉,不再多问,只屏息等着燕清的命令。
燕清阖上眼,信上的字句一一浮现,信息量固然有限,可思路却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羌人退兵”很好理解,怕是董卓承诺的后续粮草没能及时送到,而对上的敌人皇甫嵩又是块极难啃的硬骨头的缘故。
眼见着久攻不下,军粮又将告罄了,这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异族,自然不肯给董卓继续打白工,于是就带着战利品,高高兴兴地回去西凉一带了。
敌兵既退,那“义真归朝”,也就顺理成章了。
董卓急,袁家也急。
“陛下重伤”的原因,虽然郭嘉没有细说,燕清也不难猜到:以掌握朝权、定鼎天下为目标的袁家,还不至于向皇帝下毒手。
况且这样做来,于他们也是弊大于利。
毕竟袁家越是家大业大,就愈发爱惜羽毛。
众所周知的是,哪怕他们最终在与皇帝的拉锯斗争中败下阵来,在皇帝可以单独临政前,也还是得依靠朝中这批老臣们的。
无论输赢,汝南袁氏都还能屹立起码十数年而不倒。
在燕清看来,这般要急躁地想将皇帝掀下台来,采取这加害圣驾的丧心病狂的做法,怕就只有史上干得出‘以臣子之身行废立天子之事’的军阀董卓了。
这会儿的董卓羽翼未丰,空有兵马,官职却只是个不上不下的后将军,屈于在皇甫嵩之后,远不如史上这一时期已有的风光得意、说一不二。
上朝时只能窝窝囊囊站在中列,时不时遭皇帝冷嘲热讽不说,还得继续仰袁家鼻息,好让对方在朝中为他这故吏开腔,以便立稳脚跟。
纵使董卓为达成目的而竭力表现得能屈能伸,有桀骜不驯的天性摆在那,又哪里长久得了。
恐怕是忍无可忍下,暗中加害皇帝,结果不慎泄了密,被袁家所察觉。
其实董卓此举,大概还只是试探袁家的容忍度居多,不然刘辩,就不会是重伤卧床这么简单了。
然而袁家则是通过此事,终于窥破了几丝这头豺狼虎豹的噬主野心,意识到自己过去那与虎谋皮的行径有多危险。
袁家对他厌恶至极,只碍于自家名誉也被同这门生捆绑在一起,于外人看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密切。
方不好对外声张,无可奈何,连决裂也只含糊其辞。
握有近十万西凉铁骑的董卓,和统领大部分禁军、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的袁家对抗起来,之后的一场“京师大乱”,也就变得无可避免了。
最费解的,还是“王爷出逃”这点。
刘协年纪虽小,却颇为聪慧,谨慎冷静,对自己处境有清楚的认识,也有一定胆色。若不是切切实实感受到威胁了,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是不会采取逃出京城的举动的。
究竟是谁非要跟个无权无势,年幼得连上朝参政都不成的陈留王过不去?
燕清将在京中的重要人物在脑海中挨个过了一圈,大致有了底。
——那罪魁祸首,怕是何太后。
刘辩如今伤重,也不知他最后活不活得成,又还坐不坐得住那帝位。
天下却不可一日无君,即便是同董卓已然对立的袁家,都会赞成将同是汉灵帝血脉的陈留王刘协视作储君的。
何太后又如何会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给亲子辛苦挣来的帝位,最后便宜了一向被她瞧不起的刘协,如了曾经同她势如水火的先董太后的意?
而且当何太后还是皇后时,就因嫉妒而毒杀刘协的母妃王美人,结下了那么一份弑母之仇。
这么一来,刘辩的伤情越是危急,何太后的杀意就越重,刘协的处境就越是危险。
刘协聪颖,看出自己安逸的日子要快到头了,周边危机四伏:不是假意要扶他上位、让他做个傀儡,就是何太后这等袒露杀意的蛇蝎毒妇。
但单凭刘协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在所有人眼皮底下逃出京城的,怕是出了府门都寸步难行。
那就意味着,还存在一个用意不明,却偷偷帮助小王爷出逃的人。
没准还就是这个人陈明利害,说动刘协后的结果。
刘协具体要逃到哪里,可就无从得知了。
“唉……”
虽然没甚么把握,并不知中了多少,燕清好歹是将这爆发得突然的一系列事件给捋顺了,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不禁揉揉眉心,烦恼不已。
恨京师乱得太快,消息传递却太迟滞。
他这边势头分明正好,只还没正经交兵,京城却已是一团糟,把他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
眼见着刘岱这倒霉鬼刚死不久,让兖州成了无主之物;陛下自身难保,也管不着这边;黄巾军的粮道刚被他们给断了……
这机会千载难逢,要取兖州,就如探囊取物耳,岂有止步不前的道理?
可刘辩怕是不中用了,刘协则已往东跑了去,不尽快将他迎下保住,掌握主动权的话,就易叫这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皇帝的小孩儿落入不知哪方歹人之手,殆害无穷。
燕清焦躁地踱了几步,倏然站住。
不对!
之前要倾尽军力,是为求个速战速决,而不是因为有多看重黄巾这上不了台面的对手。
这下没了求‘急’的意义,也就可以适当分兵,两头同时进行了。
假使董卓事败,或是事成后头个惦记着他的豫州,那再将人召回不迟。
郭嘉在心中所说的,不也只是让他这主公速归,而不是让全军一起么?
燕清心念电转下,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遂向亲兵吩咐一声,取来纸笔后,就着马鞍,在郭嘉那信的背面飞快补了几行,盖上印,然后交到了吕布手里。
吕布微愕,下一刻则福至心灵,并未展开来看,而是将它小心揣入怀中。
燕清微吁口气,肃容道:“奉先听令。”
吕布眼都不眨,一掀袍摆,潇洒利落地跪地行礼:“喏。”
燕清垂眸看他,眸光沉静如水,声线平稳地交代道:“这里的人,还有一会儿的高伏义,都留给我带回后方,你就匹马单枪,尽快追上主力大军,这信……记得给文若。”
吕布睁大双眼,难以置信道:“主公!”
燕清加重了语气道:“时间不多了,先听着!”
吕布额角青筋跳起,却还是死死地将嘴闭上了。
燕清略作计较,询道:“粮草还可坚持多久?”
吕布心中有数,速答道:“整一月。”
燕清略松口气:“那够了。”
要是不够的话,还得使一出五谷丰登,这倒是省了事。
“讨伐黄巾之事,刻不容缓,但我分.身乏术,看顾不来,就暂时全盘交予你了。”
燕清匆匆道:“待忙完那些事,我会尽快赶回兖州的。每出战前,切记先向先生们问策,语气也得客气一些,等到了战场上,一切以你的指示为准,一定要谨之又慎……”
要不是吕布近来展现出来的进步十分可观,性子明显稳重许多,否则哪怕是事出紧急,燕清也真不放心将统帅全军的权力交到他手里的。
即使有荀彧一干超群出色的智囊辅佐,也保不准翻船。
燕清尽可能简明扼要地将重要的话都说完了,观吕布面色,也应是听了进去,便最后确定道:“没有问题罢?”
吕布听着听着,眉头越蹙越深,只之前强忍着没有打断燕清说话,这会再忍不住了,急道:“那主公的安危,又交由谁来护卫?”
燕清哪里听不出吕布话里透出想跟来的意思,毫不犹豫道:“黄巾主力都在鄄城往东郡的路上,我能有什么危险?有这四千人,已是绰绰有余。”
吕布狠喘一口气,断然道:“不可!”
他情急之下大声吼了一句,又立即反应过来这语气不对,赶忙轰然抱拳,请罪几声,再近乎哀求地恳言道:“还请主公三思!”
燕清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吕布会这么激烈地表示反对,不禁颇感诧异,倒没计较他的措辞和口吻:“何故?”
吕布向来有急智,越是着急,脑子就转得越快,这会提出异议,也是有理有据,铿锵有力:“若郭奉孝送出此信时,一个不慎走漏了消息,那外人便不难据此推测出主公将速折返一事。倘若有图谋不轨之辈提早做出准备,于半途伏击,而主公轻骑归返,身边却连个得用之人都无!假使有了甚么闪失,后果岂非不堪设想?!兖州纵有再重的份量,于我等也抵不过主公一根头发丝儿,因小失大,那才会追悔莫及!”
燕清认真听完后,虽然认为不太可能,但出于慎重起见,这番话也不乏道理,便询道:“那奉先认为,该如何才是两全之策?”
吕布果断道:“黄巾贼寇虽多,却是乌合之众,有文和先生为谋主,再有那只比布差那么一些的孙文台做前锋,高伏义在中军坐镇,要对付他们,已是绰绰有余。何必非派布去不可?就派一队去将这信送达,布随主公回返,才可保两边万无一失。”
燕清闻言凝眉,仔细考虑着吕布的提议。
他不说话,吕布心跳如擂鼓,紧张地等着答复。
“行罢。”燕清展颜道:“就依奉先说的办。”
吕布一怔,然后快将嘴角咧到了耳后根去:“嗷!”
他还是头一回正经献策被采纳,又是至关紧要的一桩事,当场心花怒放,要不是场合不对,恨不能在地上打上几个滚来平复一下激荡的心情。
“嗷什么嗷,你当自己是狼么?”燕清好笑地看着他,催促道:“事不宜迟,派出信使后,就此原地折返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