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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中主臣谈天说地, 其乐融融;车外吕布忙于偷听,心事重重。
不过听也听不真切, 顶多断断续续地能捕捉个只言片语, 还得自行拼凑。
郭嘉给燕清泼完冷水了, 略作沉思, 问道:“那物资单子, 可否容嘉过目一番?”
燕清笑道:“自是求之不得。”
只那单子可没放在这架马车上, 而是让贾诩负责保存了。
燕清掀了掀帘, 想吩咐个亲兵去,不想吕布就近在咫尺, 板着张脸, 竟是一丝不苟地行护卫之责。
燕清不自觉地就放轻了语调:“奉先, 可否去文和那取物资单来?”
吕布猛一挺胸, 中气十足地应了:“诺!”
待他拍马离开,郭嘉忽然就哼哼笑了起来, 端的是不怀好意。
燕清被他笑得眼皮直跳,不由揶揄问:“你这是服了散还是怎的?怪模怪样。”
“散是甚么?”郭嘉随口一答。
燕清邪邪一笑,回道:“一种碰了短期内能夜御十女,喜欢光着脚走路, 但会导致英年早逝的脏药。”
郭嘉凉凉道:“如此神奇?嘉尚未见过,并不知晓。主公却对此知之甚详, 想必有过一番深刻体验。”
燕清道:“你没碰过是再好不过, 以后也莫想着去碰了。”
郭嘉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蓦然道:“主公在用吕横野(吕布官职为横野将军)时, 当留心一些。”
燕清微笑:“怎么?”
郭嘉一针见血道:“嘉观此将,身具狼性,近则不逊,远恐受怨。要想驯服他,一昧予以丰厚赏赐,光待他好可不行,需适时杀杀威风。”
待吕布太好,容易使他失了敬畏之心,不识尊卑礼数;待他疏远,则会招来怨恨不满。
燕清微怔,不得不承认,郭嘉将吕布的性格——至少是史书记载所展现出的那些方面,看得清楚透彻。
他稍作思忖,回道:“多谢奉孝提醒,只是关于奉先,我自有主张。”
“噢?”郭嘉似笑非笑,轻嘲道:“嘉却瞧见主公,快将那猛虎视若亲子,只顾溺爱了。”
燕清被揭穿了,也不羞恼,只扬唇一笑:“舍不得。”
恩威并重,赏罚分明,燕清不是不懂。
可唯独在想到要这么对付吕布的时候,燕清就心软了,往往是鞭子不足,糖果溢出。
对郭嘉的忠告,燕清到底是做出了承诺,假使吕布有朝一日真‘恃宠而骄’,进退失据,他就得立即采取有效的应对方式。
郭嘉懒得理他,以手掩口,打了个小哈欠后,问道:“文和又是何人?”
贾诩不过是个出身边州(位于国家边境的州郡,如凉州、并州)的寒家子,人已四十有二,还只在京中担任个不起眼的郎官,勤勤恳恳,无功无过。
自是任谁都没将他放在眼里的。
饶是似郭嘉这般留心天下有才之士的、都没将他留意。
哪儿想到这料事如神、行事毒辣的智士,不过是喜爱藏巧于拙,不至祸及自身的危急时刻,绝不露出半点锋芒呢?
燕清不好拿还没发生、恐怕也不会发生的事来说服郭嘉,目前他也没工夫去真正收服贾诩——对极重明哲保身的对方,身服容易,心服就难,于是在短时间内,也不好将对方委以重任。
那单凭贾诩目前乏善可陈的表现,郭嘉听了之后,还是半信半疑。
郭嘉凝眉,细问了其他几人,忍不住道:“那孙文台骁勇刚烈,瞧着不错,可以贾文和为首的那些……”
想起这个热衷于在积灰的犄角旮旯里翻些老古董出来的冤大头,目前已是自家主公了,郭嘉罕有地忍了一忍,没将不甚客气的批判说完。
况且燕清绝顶聪明,又有些仙妙之处,就似惊心动魄的洛阳一行中赚得盆满钵满、盛誉下全身而退,也不似吃亏的人。
或许在贾郎官那一干人身上,的确有着他看不破的玄机。
郭嘉一下想通,神色如常地转口问道:“此为故土之祸,男子当战,女子当运。何不试问文若他们?”
西凉兵将要践踏的,是豫州颍川一带,荀氏为当地大族,事关切身利益,自然不可能等闲视之、漠不关心。
现燕清肯牵保疆卫土的头,荀氏愿意追随响应的概率,只大不小。再不济,至少能得些旁支援助。
燕清当然想要荀彧荀攸。
可他阻止了董卓祸乱洛阳的恶事发生,说不定这两人就不愿意弃官返乡、举家避祸了,而是想待在职位上,继续为汉王朝发光发热。
燕清笑眯眯道:“朝野上下,是袁家一手遮天,而荀氏叔侄正在朝中任职,我同他们又称不上亲厚,怎好冒昧提这要求?既有挟义图报之嫌,也说不得连累了对方官途。”
这话说得漂亮,可已渐渐窥得此人狡诈一面的郭嘉,却立即领会了真正意思,嘴角一抽,无奈道:“得,就由我回头写信去请罢。”
燕清提醒:“还有一些尚在乡间隐居的人才……”
郭嘉:“……凡是学识品行出众的,待去到任所,我再以你名义征辟。”
腹有才学,也有出仕之心,只因不愿同现今横行的买卖官衔同流合污,而一直隐没不出的才子士人大有人在。
以燕清如今的身份地位、名气声誉,完全不必亲自上门一个个拜访请来,只需以州牧身份下道求贤令,就不会少人上门。
燕清原还想着要不要在颍川这一地多留几天,把人才搜刮一通,就听到郭嘉这句承诺。
顿时情不自禁地再次握住郭嘉的双手——不知为何这动作让人越做越上瘾,眼底似在闪闪发光:“是上天将奉孝这等大才,特赐给了我啊!”
郭嘉:“……”
郭嘉被肉麻得一时半会都未回话,吕布那张俊美深刻、却隐约泛着黑霾的脸就突然从窗处出现,是带着那张单子复命来了。
吕布面无表情,语气听着客气,更多的还是**:“主公,这是您吩咐布取来的。”
“好。”
燕清笑着松了郭嘉的手,接了过来,递给郭嘉。
郭嘉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就开始专心看了。
吕布将车帘重新放下,深吸了口气。
面上波澜不惊,脑海中方才那幕却挥之不去,腹中肝火正旺。
那郭德纲,不,郭奉孝究竟是使了甚么花招,刚一出现,就使主公似被灌了迷汤药一般,待他出格亲密?
——光是他亲眼见过的握手,就已出现过两回了!
胯.下赤兔犹如感受到了吕布那中烧的熊熊怒火,不安地哕哕叫着,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撒开四蹄,往队列最前跑去了。
郭嘉看完,已是一脸菜色:“粮草只得两月之份,金银恰够征兵一万,余下的皆是出自文台(汉朝的皇家图书馆)字画古籍……主公这是在盘算甚么?”
已是九月中旬,距庄稼收获不远,再往前一些,就是隆冬。
载种已来不及,储备只这么写,还要招更多兵马,又哪儿喂得起?
燕清笑道:“之所以搜罗这些,是因原想着,你若是态度坚决,不肯委身于我、屈居这小小别驾之位……我便赠君以孤本典籍,看能否将你打动。”
一下辨出这是实话的郭嘉,顿时被小呛了一下,既感动,又是哭笑不得:“主公这番盛情厚爱,嘉着实感激涕零。”
“既然奉孝已经答应了,那就先省了这份。”燕清厚颜无耻道:“现在好好放着,早晚能派上大用。”
兵荒马乱的,卖也卖不上价,更遑论燕清就没动过要贱卖的蠢念头。
郭嘉问:“那粮草?”
燕清笑道:“战事频起,粮草吃紧,价比金银,高居不下。而京中禁军与兵粮,具在袁绍手里,奉孝认为,以他那抠搜性子,肯漏多少出来?能有这两月的份额,还是他迫不及待想打发我离京,才手下留情的。不过山人自有妙计,奉孝不必太过担心,皆是我自有办法解了军粮短缺这一困。”
见他胸有成竹,郭嘉挑了挑眉,只有应了:“便依主公所言。”
而在队列最前,吕布正与张辽同仇敌忾,对那一来就傲气十足地占了主公的小个子、光看着就弱了吧唧的文士满腹牢骚。
“那小子狡诈得很!”吕布不快道:“肠子全是弯弯绕。”
张辽亦道:“是轻狂了些。然主公同他是为密友,极看重他……”
“张文远,”吕布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多无理取闹:“这不正同你商量么?快想个法子出来!”
张辽闻言,傻眼了。
两个臭皮匠,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想到个妥善的方法,倒是天渐渐黑了下来。
在发现目前所在近长社县,燕清决定趁夜赶完剩下一小段路。
比起露营,还是在城中寻个正经宅邸,歇上一两晚的好。
待抵达长社城,已是二更。
因有宵禁令的缘故,城门在天一擦黑的时候,就已紧紧关上了。
面对严阵以待的守兵,燕清凭豫州牧的符节印绶,轻而易举地就进了去。
虽有得到县长诚惶诚恐的款待,燕清还是谢拒了大开宴席、为他接风洗尘的邀请,却是第一时间让吕布三将通告下去,严令兵士早些歇下,不得侵扰城中百姓。
张辽同高顺应下,立即出了房门,吕布却仍杵在那,纹丝不动。
一想到郭奉孝就宿在隔壁房里,他就心神不宁。
燕清没召人伺候,将发冠摘了,任一袭乌密密的长发披散下来。
他正要去隔间用热水好好洗浴放松一下,就看到吕布的身影了,登时讶道:“奉先可还有旁的事?”
吕布刚不小心看呆了一下,张辽就已溜了。
被燕清一问,他支吾一下,倏然发挥机智,拿看上去病怏怏的贾诩做了借口:“那贾文和似是水土不服,方有亲兵来报,道他上吐下泻个没完。”
燕清信以为真,严肃起来了:“竟这么严重?派人去城中请大夫了吗?”
吕布道:“请了,应歇下了罢。”
燕清顿了顿,将刚褪下的外衣,重新披上,摇头道:“不行,我放心不下,这就去看看他。”
要真让燕清看了,还不得穿帮?
就在吕布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房门被亲随叩响,道有两位来自中山、常往西凉贩马的商人慕名求见。
“中山来的马商?”
这可就耳熟了,燕清心念一动,问道:“名字是?”
那两位,一名张世平,一名苏双,恰途经此地,一听说燕司空这位闻名于世的英雄正在城中,顿时心驰神往,想乘夜拜访,恳请燕司空肯予以接见。
燕清乐了,登时睡意全无,面上却只淡淡道:“领他们去厅里候着吧。”
当然要见了。
那可是在刘关张三人结义时,慷慨解囊,资助他们组织义兵、打造兵器的两个大土豪,这会怕也是上赶着要给自己送钱送马来的。
吕布见缝插针,上前一步:“若主公不弃,布愿护于一旁。”
想到层出不穷的刺客,燕清毫不犹豫地颔首道:“如此,便有劳奉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