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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夫人未想到戚梧桐会这么一问,当下一怔,戚梧桐见她那神情,茫然又藏着哀伤,不多时,沈夫人朝戚梧桐使了个眼色让她跟着自己走,戚梧桐随着沈夫人进到山中的通道,猜想沈夫人大抵是带自己去见那蒙着面的美人,戚梧桐问沈夫人这山里究竟还囚着多少人,沈夫人笑笑道,“沈家是从不强留客人的,只是碰上他们一类走不出去的略尽地主之谊,招待一番罢了。”
是这山中阴森的气氛和那股说不出的腥腐之味就叫戚梧桐一刻不愿多呆,就是他沈府中人,亦不以山中洞府为居,而是在山顶之上另辟天地,由此足可见此山之中暗藏凶险。戚梧桐在心中暗暗以先前记下的那半段路走,但却发现此次同之前的路尽截然不同,只听沈夫人道,“你莫要以为仗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就能畅行与此,山中地道皆配合奇门遁甲五行之术所变化,独孤家的老九,与你那师父凤四庄主,也都曾拜访过我沈家,对此地亦是束手无策,若你自认本事高过他二人,不妨一试。”
戚梧桐骨子里的那点狂劲不知怎么地就跑了出来,同那沈夫人道,“说得好像自己多了不得一般,还不是拾人牙慧,占着沈三爷的便宜。”
戚梧桐怎么也想不到她这话一出,一边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刮子打得戚梧桐连惊都来不及,戚梧桐摸着面颊心中比起怒,更是惑,这沈夫人出手打自己,她却丝毫不及反应,心中暗自忖道,’若方才沈夫人不是一记耳光打下,而是一掌劈下,恐怕此时她已是一具死尸,这女人出手为何如此之快,堪比是迅雷之势,怪不得玉笔书生将她奉为暗器之首,虽说这般想对不住唐门,但再好的暗器,若未能发出,是犹如虚设的无用之物,而沈家夫人的一双手,比起唐门精妙狠毒的暗器,胜了许多。’
戚梧桐一边感叹这沈夫人的暗器手法,一边就听沈夫人说到,“独步江湖的剑招是在你师父手上凤凰翔天,却不是你,就凭你这般功力,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日后遇上真正的高手,你就知死字如何写的。”
戚梧桐在沈夫人身后发出不屑之声,但这一回她是学乖了,早提防着沈夫人,却见沈夫人在前摇着头,似还发出一声百般无奈的鼻息。
眼前的路越走越亮堂,就见沈夫人驻足,指向前方,让戚梧桐径直走,不久便能出山,戚梧桐狐疑的朝沈夫人看上一眼,挥袖告辞。
沈夫人见她离去,走回中山暗道,拐了几处弯,低声道,“出来。”就见一白衣男子缓缓走到明处,沈夫人面露不悦之色道,“我这小庙几时入得了你这尊大佛的眼。”
那白衣男子神情一般没有丝毫生气神情,连说话也是冷冷淡淡,无平仄转折,同沈夫人说道,“沈家这点地方我确实瞧不上,不过这恰好碰上了个熟人,我怕她来找你的晦气,我正好在附近便来看看。”
沈夫人也如这男子一般语气,“我的事情不劳尊驾操心。”
这冷若冰霜的白衣男子眼眸中闪过一丝异光,极快极隐秘,朝着沈夫人适才来的地方瞧,却仍是被沈夫人发觉。沈夫人手中捏着飞针威吓道,“你敢碰她试试。”
那白衣男子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知为何与那沈夫人竟有几分相似,慢慢说道,“夫人不必担心,如今的她仍是含苞之花,未到放时,如此采摘不免可惜,夫人担心的太过早了些,但你若以为能帮她逃出我的手掌心,那便是大错特错。”白衣男子若有所思的顿顿,又道,“女子果然还是要以情爱滋养,才能美的动人心魄,她几时心有所属,我便几时将他们拆散,可恨那练秋痕死的太早,尝不到那锥心刺骨之痛。”白衣男子说出这番话时,脸上又是表情全无,语调平平,却听得沈夫人心惊肉跳。
那白衣男子的身形顿时没入暗处,沈夫人警觉,让暗处的看守启动机关,不要让贼人趁机入了宅子。
伏在暗处的二人,连气息也轻的让人难以察觉,这二人是沈家数一数二的高手,经由沈三爷一手□□,守在这地道之中,也依照沈三爷’濆山无禁地,无处不可去’这一点嘱咐,不显于人前,这才让人在山道随意行走,不阻拦,不搭救,除非是有人在沈家偷东西,那他们可就不会坐视不管了,二人一得沈夫人之令,幽暗的山道中边四处开始响动。
他二人见那白衣公子去而又返,那白衣公子就站在离他二人几步之处,一手负在身后,衣袖一摆,就听’叮’一声,再一摆,又是’叮’一声,这声音着实清脆悦耳,却又不似司乐之器,他二人也不看清这白衣公子袖中究竟藏着些什么。
已快到山门口的戚梧桐突然听见身后山道中传出的阵阵声响,双目放空,鬼使神差般走回暗道,但此时山中各处机关皆以启动,各处通道已各般变化,戚梧桐径直撞上石壁,石门一转,她登时不见踪影,戚梧桐进入一个冰窖似的山洞,洞中极寒,寒气从足底直灌灵台,她登时清醒,竟全然不记得听见那串声响之后自己又走回暗道一事,环顾四周,石室冷的根本无法点燃烛火,不远的石台上摆着一颗夜明珠,微微发亮,戚梧桐冻得浑身颤抖,口中呼出白气,双唇发紫,十指的指尖也渐渐发白,她定定气一脚踏出,脚下便是一滑,戚梧桐觉得自己全身都已冻成冰,像是摔的过重就会碎了一般,双臂环抱在胸前,一半走,一半滑到石台上。
不住的打着冷战,鼻中冷气直灌,随之一热,戚梧桐伸手一摸,鼻中鲜血直淌。
那清脆之声,仍是不绝于耳,在蜿蜒寂静的山中暗道之内显得格外的响亮。
自告奋勇先来探路的任子游,一入山洞口,便也听见从山中某个角落之中一声声发出的脆声,扬扇道,“云霓翡翠环。”他本想循声而去,只是山道越到深邃之处越是难以分辨,自己听见的是回音亦或是玉环声,他也渐渐无法区分,连留在孙圣身上的香粉气味也被洞中阴湿之气掩盖,任子游登时停下脚在原地兀自笑了起来,这笑不比他往日淡定自若,这笑里有着几许无奈,任子游蹲下身在地上拾起几个碎子,先是往东北角弹出一颗,继而西南,再之正北,又往西南,后南,最后将手中余下的两子,一东南,一东北打出,一道石门就在东边打开,任子游照着此法每约莫十丈如法炮制,只是任子游走得是濆山内的一条“非常之道”,通往之处亦是非常之地,任子游连声’啧啧啧’的叹道。
突地任子游后颈一凉,他折扇一开,一个侧身,一条青绿色小蛇断做两截掉在他的脚边,任子游用扇面掩住口鼻,一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朝一旁的紫衣女子道,“姑娘的手段好生毒辣,小生不过是迷了路,这地方若是进不得,只要姑娘说一声,在下必定是会退出去的,又何必动怒。”
那紫衣女子笑道,“我便是这般提醒人得,你不喜欢,那我也没法子了。”说着这紫衣女子的声音多了些娇嗔,像是在同他撒娇。
任子游听着紫衣女子的声音却仍是不将面上的扇子放下,“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姑娘可否将身后哪只漂亮的小东西先收起。”在那紫衣姑娘脚边弥漫着一团紫气,紫衣姑娘脚步一动,脚边似有一道银光闪过,而后那紫衣姑娘手中又生出一道银光直冲任子游面门而来,他扬扇挡去,而那紫衣女子仍在原地,手腕翻转那道银光又自任子游下盘击打,任子游踩着石壁缝隙向上,顿时狭窄的暗道中光流涌动,扇子在任子游手中也如同飞蝶一般,上下飞舞,那银光从扇骨穿过,犹如是条银蟒在任子游颈上缠绕,’灵蛇剑’,任子游暗自惊道。
江湖门派有正邪之分,铸剑门派自然也有所区别,如练氏一门、问剑山庄葛家皆是铸剑一派中正派之代表,而也有着一派铸剑师专铸非正统刀剑,如刃上淬毒、刀剑身长短异样,或是在刀剑之中藏有各种机括,更有甚者是采用一种奇特金石锻造刀剑,此种金石遇血不锈反之还能将血气吸入刀剑之中以作养护之用,江湖之上就有幽鸣琴是以此种金石为弦一说,此一类被称之为’邪派’之兵刃无非是为置对手于死地才锻造而成,’灵蛇剑’正是其中之一。
此剑为软剑中之佼佼者,剑身足有七尺之长,剑身虽柔软却锋利无比,可切金断玉,更不必说是人身上那一层薄薄的肌肤。划破任子游肌肤的剑刃被那紫衣姑娘越收伤口越深,他听那紫衣姑娘说他运气不好,任子游却硬是笑道,“在下的运气一直不坏。”
说着紫衣姑娘面色一凝,只觉身后有人以极快之脚步接近他二人,顷刻便要到身旁,在如此幽暗复杂的暗道中能这样靠近自己的人是屈指可数的,那紫衣姑娘将任子游重重的甩到山壁上,登时他便昏死过去,那紫衣姑娘也随之消失在暗处。
一时间暗道之中又只能听见那一声,一声清脆叩响。
置身冰室之内,戚梧桐全身筋络渐渐闭塞,从头到脚都蒙上一层冰霜,看起来像极了一尊冰雕塑像,混沌发白的脑中却蹦出星星点点的光亮,似是一个男子在吟唱着什么曲调,那声音是迄今为止,戚梧桐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却也是她听过让人最伤心的声音,那曲调一遍遍反复,戚梧桐只觉一股暖流从腹中涌出,她盘坐在石台上,随着那曲调行气。
沈夫人也被那阵阵脆生所扰,站在暗道之内,又是良久才发现她那夫君沈言在附近,问他几时来的,沈言说他早已在,是沈夫人与那白衣公子说话太过专心没注意到他而已,沈夫人长长叹气道,“我本不愿再同他们有所牵连,可就是放心不下,你说,我这是不是自寻苦恼。”
沈言轻轻笑道,“我虽未见过练秋痕,但我深知她对你救命之恩,若是我遇上你的情形,我也断然不会听之任之,撒手不管的。”沈夫人却是呲了沈言一声,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沈言笑了笑,突然记起自己是有正事来得,同沈夫人说到,“对了,对了,孙圣那老头来了,嚷嚷着要见你,抱着晖儿上了梁,怎么也弄不下来。”就听沈夫人骂了句疯老头子。沈言听了又是一笑道,“你今日遇见的疯子可真多。”
沈夫人本无血色的脸颊顿时发红,又好气,又好笑,挽着沈言的胳臂半个身子靠在沈言身上,故意不出力,让沈言扶着她走,沈言问她是不是演早了,沈夫人反问道,“你是想扶着我走,还是背着我走。”沈言打趣道,我更愿抱着你走,上来如何,沈夫人板起脸,叫他不要再说笑。
沈夫人刚进正堂便瞧见沈慕白在堂中央,仰着头朝房梁上望,就听梁上的孙老头大声笑道,“你这小鬼太狡猾,不教你,不教你。还是这个小胖子老实些。”
沈慕白朝孙老头笑笑道,“不教便不教,小爷自创的招式未必不如你这老和尚。”
梁上的孙老头哈哈一笑,将手中吃完的果核一下掷出,不偏不倚的砸在沈慕白一腿上,啪的一声弹了开,孙老头道,“我就说你走路一瘸一拐,我还当你是练了什么新招式,原来是你娘在里头藏了东西,你个小滑头。”
沈慕白呲了一声,还未说话便见沈言搀着沈夫人在门口,那孙老头自然也是看见他二人,朝着沈言嬉皮笑脸,沈言也冲他一乐,只是沈夫人在他臂上一掐,沈言的笑意顿时从面上消去,低声道’好疼呀’,沈夫人白了他一眼,对着孙老头道,“老猴子,你自己爱爬梁,带着我儿子做什,摔断你这老骨头不打紧,要是摔着我儿,你拿什么赔我。”
孙老头指着沈言道,“你让我这小孙孙再给生一个不就得了。”沈言见孙老头言语间占自己便宜,转眼间又觉怀中一股强气,仍未反应过来就见那孙老头在梁上身子向后一仰,翻了个跟头,再坐定,沈家大堂中所有的家丁丫鬟都不知是发生了些什么,孙老头吃了一半的果子像个针包一般扎满了细针,孙老头连声啧啧啧道,“我不过是吃两个果子,你竟下此毒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这孙老头年轻时入少林学艺,但因此人贪食好吃戒不了这张嘴,无论是穿肠□□,或是蛊虫蛇蚁,只要他想吃,就都咽得下,故而他未剃度出家,而是早早的下到山下这花花世界中,这少林俗家弟子本是不能入藏经阁学少林最为精妙的武功,只因从前的少林方丈见其心性纯正,故而让其入藏经阁修习,孙老头的武功皆是以少林的正统武学为根基,后又自成一路,他早年与沈三爷结交,吃了不少沈三爷的蛊虫,中了沈三爷的蛊毒,疼了大半年,后来找上门要解药,那时正逢沈言夫妻大喜,沈三爷便同孙老头说好将来由孙老头来教导沈言夫妻的子女武功,偏偏沈言夫妻这两儿子,一个太似沈夫人鬼灵,一个又太似沈言泰然,素来嬉笑怒骂的孙老头与他们不是太合得来,尤其是沈慕白这个小鬼,常常动歪脑筋想从孙老头那里学到少林的不外传之武学。
孙老头虽性情纯真,但绝非蠢钝,为此他每每来前都特地先想好要教他二人什么功夫,多一招也不教,方才在梁上他就是在教沈朝晖武功口诀,孙老头让沈朝晖将他教的口诀背上一遍,见沈朝晖已记得不差分毫,便拎着沈朝晖掉下梁,让他把口诀同沈慕白说说,待明日让他二人耍给他看,他再做纠正,孙老头打发了沈家的两小鬼头,同沈夫人问道,“侄媳妇,我要找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叫戚梧桐。”
沈夫人冷冷道,“你瞧我像是能叫得出府里所有丫头名字的主,这些事你该找管家去才是。”
孙老头撇嘴道,“这丫头不是你府里的丫头,是凤仪山庄四庄主的徒弟。”
沈夫人便截口道,“你到沈府来寻凤仪山庄的人,孙圣,你这老东西,是真到糊涂的年纪了。”
孙老头却低声笑笑道,“那小姑娘的同伴说她从苗人的寨子里头给人劫走的,那寨子,我也是去过的,在几把弯刀上瞧见一些痕迹,似是水,但后来我想明白了,那是给冰针打中留下的,而此等功力,放眼这方圆百里,除了你,哪里找得到别人。”
沈夫人也笑笑道,“何须放眼百里,这山中今日就来了几人,且各个做得到。”
孙老头双眼一睁,大笑道,“当真,当真,你快叫他们出来陪我玩玩。”
沈夫人道,“那些人物哪里是我能请得动的,其中一人大抵是离开了,其他的…你不妨去找找,找着了,随你处置,只是有一条,这尸体,可不能留在这。”
孙老头低声同沈言道,“你这媳妇厉害的紧,侄儿多保重。”说罢一阵风卷似得窜进了山中暗道,沈言笑问沈夫人怎么任孙老头胡闹?沈夫人一笑道,“我就是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藏在山中,正好借此机会清扫,清扫。”又对沈慕白教训道,“娘同你说过几回,少林武功讲究循序渐进,岂是你能东拼西凑出得,不许你再同孙老爷子耍小聪明。”
沈慕白不甘道,“娘还不是同孙爷爷耍聪明。”
沈夫人微笑道,“你娘我是当真十分聪明的。”
见沈慕白鼓着小脸,沈朝晖同沈言一道在旁呵呵笑了起来。反之却难见沈夫人面带什么笑意,而是见她出神的望着天际,像是想将天看破一般,沈朝晖用他那油腻腻的小手和脸在沈夫人蹭了蹭,却不见沈夫人责骂,只见她默默的走开,停在院中喃喃自语道,“我从不信鬼神之事,倘若能再见你一面,要我信上一回又有何妨,师父。”
已是深秋,未到黄昏,沈夫人却见一只流萤飞过,在她眼前停了停,又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