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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梧桐在城门口逢人便问那四娘酒肆在个什么地方,但凡问妇人她们定是摇头眼中还有几分轻蔑之意,问男子,又多半支支吾吾说的不清不楚,一时间竟然找不到那四娘酒肆。
戚梧桐只听说那荆四娘年轻时在富贵人家做小,她这冲喜的四夫人,没根没底,高门大户里头的那些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她那个年纪全然不是其他几个夫人的对手,她和那丈夫成亲不到半年,病歪歪的丈夫便撒手人寰,家中的老奶奶心疼她,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改嫁,可她一介女流又怎能安然在江湖上立足,给土匪掳去当了几年的压寨夫人,竟给她练就了一手双刀绝技,将欺辱她自己的土匪窝给端了,自己开了家酒肆营生,自称荆四娘,也有人借着酒胆,问荆四娘的出身闺名,而荆四娘只是拍着丰硕的胸脯说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短命的夫家姓荆,排行老四,其他那些,早已忘了个干净。说来荆四娘是苦命之人,却也是有情有义,与丈夫的情意深浅,外人却也不该多嘴。
戚梧桐从城东找到城西,又自城南跑到城北,将一个镇子翻了一遍愣是没找着这四娘酒肆,连风千帆,都她碰上两回,她却仍是没找着四娘酒肆,心中大呼遭殃,眼见约定的期限将至,万一她没能及时出现,红鸾和颜如玉都得落到他们手里,可就麻烦。如影随形的风千帆,风大公子似乎转了性子,平心静气同她说话,“我不会强行带她回去,我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戚梧桐,你带我去找她,你若不信我愿意起毒誓。”
戚梧桐一撇嘴,道,“你将红鸾带来,我便领你去。”
风千帆急道,“他们尚未进城,我去哪里找,一来一回的,我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戚姑娘,我同你保证,一定将殷姑娘完好无损的带出来,我求你。”
戚梧桐见这人说的也诚心,几次交手也未伤人,便信了他,道,“走。”
风千帆同她也是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才找着了四娘开的酒肆,这酒坊没开在城里,而是开在城郊三里地,酒肆四面通风,都是用不过膝盖的木栏围着,看着十分简陋,店里头安安静静,没半个客人,店小二坐在门口打瞌睡,梁上挂着不知结了几层的蜘蛛网,戚梧桐喊了声小二,那店小二反倒不耐烦嚷嚷道,“我们老板娘还没睡醒,不开店,换别家去。”
戚梧桐看看情形,和镖局约的时辰没到,殷红鸾也不见人,便叫风千帆回城里头歇息,风千帆以为戚梧桐又戏耍自己,登时露出了不悦之色,戚梧桐见他那模样,忍不住乐道,“本姑娘还没闲到要拉着你来玩,你们什么三公子里头,我得说,就数你最不好玩,要带也不带你。”
风千帆眉头一皱,戚梧桐反倒更加高兴,可他就是拿不住自己,他受不得戚梧桐的气,谁他不曾这么计较,偏偏这戚姑娘的气,他怎么提醒自己不要受她挑拨,不要受她挑拨,戚梧桐一做些什么,他就不自觉上火,他到底气些什么,气戚梧桐,不是,气自己,也气颜如玉,十年朝夕相处,颜如玉不曾信他,与戚梧桐不过是一面之缘,她将余生都托付了,他实在气愤。
他们进城时,正遇上押镖的队伍,戚梧桐认出了押镖的镖师,便让风千帆在原地等她,她忽然出现着实叫威远镖局的镖师吓一跳,还当是来劫镖的,好在这趟镖是指着人接镖,出镖前,他见戚梧桐与殷红鸾二人,则放戚梧桐上马车,戚梧桐将在里面的郎中请了出来。
风千帆见这情形在想想连日来自己在路上同多少商队、镖队擦身而过,就是没想到颜如玉会混在其中,当下对戚梧桐的恼意更胜,又想起独孤十三叫她鬼丫头,倒也贴切,他还真不知这姑娘的小脑瓜里头还藏了多少鬼点子。
不多时戚梧桐拉着颜如玉一道出来,那镖师上前拦着不让她走,说是走镖多年也没遇上半路将人带走的,戚梧桐笑道,“这位大哥,我托你们押的是什么。”
那镖师道,“一柄剑。”
戚梧桐撩开帘子,指着里面的剑匣,道,“那你看好了,东西是不是还在里面,这姑娘本来就是我请来护剑的,我不过到此接应指路,那四娘酒肆就在前头,这剑你们还是要送到那去。”那镖师一听是有几分道理,反正押的是剑,他押的东西没丢,护剑人有或没有,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戚梧桐又递上一千两银票,道,“我们原是说好准时接镖,只是如今情况有些变化,烦劳你一定等到接镖的另一人,将东西交到她手中,这些钱是耽搁各位的补偿。”
那镖师接下银票道,“姑娘放心,您这趟镖是不会出错的。”
戚梧桐带着颜如玉脱离了镖队,颜如玉见风千帆时吓了一跳,躲到了戚梧桐身后,但又一想,醉梦十年,风千帆待她却也真心实意,若没有他自己活不活得到今日也难说,走时也没得及道声谢,道声别,这才自己走了出来,她未开口,风千帆问到,“你不想回去,下定了决心。”见颜如玉点头,他也不再多说。
戚梧桐见他二人说完了,便开口道,“风公子,你要见的人我让你见到了,红鸾该帮我带回来。”风千帆虽是犹豫不愿离开颜如玉,但仍是答应两天之内将殷红鸾带到她面前,三人到城中的一处客栈落脚,以待殷红鸾等人前来,风千帆走前戚梧桐再三叮嘱,只有同殷红鸾一道回来他才能再见到颜如玉。
话说两头,风千帆再动身前往四娘酒肆那会功夫,叶梦舟已是带着殷红鸾到了酒坊,他们坐下不久,隔壁桌的一人就走了上来,将一个木匣交到殷红鸾手中,殷红鸾自然认得这汉子是威远镖局的镖师,不见颜如玉同他一起,已经猜到几分,打开木匣见里头的短剑上绑着戚梧桐的发带便知人已经给她领走,先是指了水烟寒,再对那镖师道,“东西我验了,也收下了,余下的一千两,你找这位公子拿。”
水烟寒瞧了瞧笑盈盈指着自己的殷红鸾,从怀中掏出银票交给了镖师,那人拿着银子画押的字据走了,叶梦舟笑问,“大隐于市,如此有趣的点子,可是那位戚姑娘的手笔。”
几日来殷红鸾头回露出了真心的一个笑脸,她那笑逐颜开的模样,比起颜如玉更是美上几分,连在楼上巡视的老板娘荆四娘也看的心动。
水烟寒正要尝尝这远近驰名,却又门庭若市的黑店老板娘亲手酿制的桃花酿,酒未入口毫无警觉的就是一香躯依偎在侧,眼中含着笑意,同几人道,“老娘在这开店开了十来年,什么样的人都见着了,真没想到今儿仙子都给我等着了,这位公子好艳福。”荆四娘在他肩头重重拍下,见他平平静静地将酒饮下,荆四娘粗声惊讶道,“呦,呦,呦,瞧我这眼力,姑娘长得跟天仙一样,公子也不差。一双璧人,一双璧人。”说着从旁边经过的小二手上拿过酒壶,为三人倒酒,“这酒,今儿我请了,三位请。”将酒壶往桌上放,那桌上照着酒壶的形状陷了个坑。荆四娘绕到殷红鸾身边那手一下子就按在了木匣上。
殷红鸾并未做声,拿着酒尝了尝,笑了笑,再瞧瞧荆衣布裙的老板娘,浓眉大眼,长相是不如江南女子那般精致,倒多了些英气,举手投足不显妖媚,反是大气。殷红鸾慢道,“这东西的主人今天没在,我也是代人保管,老板娘,改日再瞧如何。”
荆四娘是在黑白两道的声誉颇为不错,店虽黑,人却盗亦有道,过的镖不抢,不是事主的兵器不抢,殷红鸾既然说了这不是她的兵器,她也瞧见殷红鸾的手,那是一双会使剑的手,却非一个绝世高手的手,便信了她说的,手离剑匣时,问了句,“这剑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殷红鸾笑答,“从前的主人不提也罢,将来的...老板娘见了,决计怕她。”
荆四娘也是一笑,她这一笑非讥讽嘲弄,而像真的是十分的好奇,道,“她是天王老子,还是地底阎罗,我平生只怕过这两个,她是哪一个。”
殷红鸾噙着杯沿的唇角勾起,目光灼灼,甚是自信,荆四娘见这姑娘信那短剑的主人跟信自己一般,登时也起了兴致,信步逛到了酒坊后头。
又是一个时辰三人低头吃酒,四娘酒肆里叶梦舟三人所坐得这张桌子,与其他的就如同被分割开来,那里的吵闹是那里的,这边的安静是这边的,天南地北,两不相干,风千帆进了酒坊,一眼便瞧见了他们三人,坐下时冷不丁的被叶梦舟盯了一眼,问到,“怎么就你一个,未央哪里去了。”
风千帆将夜未央被黄莺和独孤家的十三公子所擒一事简单一说,觉得这人一时半会救不了,但也无性命之忧。
叶梦舟不以为意道,“是独孤家的十三,又不是老九,功夫还没好到那个份上。”
一边的殷红鸾笑道,“怕是八针锁脉,动弹不得。”
叶梦舟盯着酒杯出神,水烟寒往她手背上推了推,叶梦舟却看着风千帆,道,“千帆,你回来做什?”
风千帆指着殷红鸾,道,“带她走。”
叶梦舟又道,“她走了,玉如就能回来。”
风千帆摇手道,“不是,只是我答应了戚梧桐得将她毫发无损的送过去。”
风千帆说得颇为直白,一点也没有欺瞒水烟寒与叶梦舟二人的意思,他二人也只是平心静气的听着,也没责备他,只是叶梦舟叹声道,“看来这人我是非给你不可了,没了殷姑娘领路,你是决计再见不着如玉。”
风千帆一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着了戚梧桐的道,他早该想到,那姑娘是什么人,他们有是什么关系,她不防自己又是防哪个,再想那戚梧桐再三叮咛得与殷红鸾一道才能再找到她们,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风千帆瞧着殷红鸾,她是一点不着急,继续喝酒吃菜,似乎当真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叶梦舟倒是心疼风千帆,便对殷红鸾道,“姑娘若真不急着走,我们也是不催的,只是我这人最见不得我这几个兄弟难受,今日他伤了一分心,他日我会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殷红鸾手一顿,应道,“我本以为叶姐姐会是梧桐的知己,原来,只是我想多了,叶姐姐,你的十倍、百倍,在梧桐眼里什么也不会是,江庄主问过她,她以何物为信物,她说她是吃闲饭的闲人,无需信物,其实不然,她这闲人别的没有,生就一副七巧玲珑心,比莲藕还多的心眼没处施展,所以但凡是她想得到的,不用信物一样能得到。之前她要脱身,后来要颜如玉,现在,你以为是要我?”殷红鸾续道,“不然,她要的是你们进退两难,我若是不跟风公子走,我能失些什么,命?谁人不死呢,自我了断的能力,我还是有的,也无需劳动各位,但我不走,你们失得,会仅仅是一条命么?至少眼下,风公子就失了先机,你失了颜如玉,还有夜公子,不知他被八针锁脉过后,那一身功夫还保不保得住。就连江庄主都要失了望乡遥的秘密。”殷红鸾盈盈一笑,“这么算来,得益的似乎只有水公子一人,水公子要不要去会会梧桐,你若想去,我可以告诉你她在何处。”
叶梦舟轻轻一笑,问到,“戚姑娘的城府有如此之深?”
殷红鸾无奈摇首回到,“非也,这或许又是她再自然不过的一个反应,而就是她一个随随便便的想法,常常有如神来一笔,胜过许多人机关算尽。这是她的优点,也是缺点,总能成大事,却又是凶吉难料。”
叶梦舟会心一笑,听殷红鸾这么讲戚梧桐时,脑中不经意地蹦出另一人,便道,“听起来戚姑娘与一人很像。”殷红鸾问是谁,叶梦舟意味深长的一笑,“沈夫人。”
殷红鸾眉尾微扬心道,’沈言,沈先生的夫人,沈夫人。’这位神神秘秘的沈夫人,比她家翁沈三爷,和这四娘酒肆的荆四娘都来得更加诡异,无人知其姓名,似乎就是某一日,凭空冒出来的一位沈夫人,探不出家世背景,看不出武功高低,似乎连一个能说的上她相貌的人也未曾有过,只知是沈言的夫人,使得天下最高明的暗器。殷红鸾想想也笑了,想这这位沈夫人与戚梧桐还真有许多相似之处,二人如若能臭味相投,或能一解沈夫人对凤仪山庄的误会,他们这一趟也不至于白走。
轰隆隆的几声旱天雷,叫人打从心底发闷,荆四娘独自坐在酒坊外头的廊上,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扇。
噔噔噔的马蹄声应和着天边那几下闪光,马长长得嘶鸣一声,一道电光哗地贯穿了四娘酒肆的大堂,细一看,一把关刀劈入梁柱三分,喝酒谈笑的客人仍在微醺的酒气里,就听外头一嗓子吼道,“姓荆的婆娘,给爷滚出来。”
荆四娘可是有血性的女子,给人这么叫嚣到了门前,早已是火冒三丈高,荆四娘甩着胳膊,让抬酒的伙计去打发那粗声粗气的大汉,那伙计说话结巴,点着头,“诶…诶…诶”的应着,两手一正一反握住刀柄,一脚蹬着梁柱,喝的一声,便将关刀拔出,关刀刃上佩有三环,刀落地沉沉的发出一声响,这一下动静吃客才如梦初醒般朝那头望去,那伙计就像是没见着人似得拎着刀就朝荆四娘身边走,“老…老…板娘,刀…刀。”
荆四娘正眼也不带瞧,又指着门口,不耐烦道,“扔嘞。”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一匹快马奔行,就停在她这小小的酒肆之外。
策马而来的是个女子,荆四娘看不清她的样貌身形,知道的只有一点,这女子身上带着一柄好剑,一柄和那剑匣中一般附着一股空灵之气,又有些不同的是那这女子手中的这柄剑有着非同寻常的剑气,比起放在剑匣里头,果然还是得跟着有生气的人才像个样子,再瞧有些人,没德没行,占着自己膀大腰圆,打从心底嫌弃的唉声。
那大汉瞧那婆娘如此轻视自己,顿时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跟前的桌椅,吃酒的客人如大梦初醒,翻过木栏就往外跑,那结巴伙计大喊道,“酒…钱…酒钱。”
荆四娘这才发了怒,撩起布裙掏出两柄钢刀,往拦上劈,怒道,“哪个敢不给钱就跑,老娘跺下他的蹄子,下酒。”
那些客人这时就顾着逃命,谁还管得了酒钱和自己的蹄子,荆四娘这下可把帐全算到了那大汉身上。
戚梧桐在四娘酒肆外头就见一群人逃命似得都从里头往外头跑,连爬带滚,委实可笑,昨日她遇见的那个坐在门前的精瘦伙计,足不点地,用着轻功去追酒钱,戚梧桐左一闪,右一躲,往酒肆里头瞧了一眼,一个大汉背着门堵着,一个四十来岁女子,双手拿着刀,怒气腾腾,看着叫人心悸,戚梧桐忽然不怎么乐意到那里头去,余光却瞧见殷红鸾仍安安稳稳的坐在酒肆里头,心中郁闷,这傻姑娘怎么就不知趁乱也逃出来呢,打架有什么好看,打得血肉横飞还脏衣裳,戚梧桐长长的叹口气,磨磨蹭蹭,懒懒散散走到那大汉身后。
这人在江湖,总有这些个,那些个的江湖规矩,凡是有个先来后到,那大汉先进的荆四娘那酒肆的大门,戚梧桐就不能招呼不打的窜到他前边,可戚梧桐不曾行走江湖,什么江湖规矩,她自然是不懂的,从那大汉跟前穿过半间房子,走到面带一半困惑,一半理解,矛盾重重的殷红鸾面前。
叶梦舟几人是千算万算,却也万万没算到戚梧桐会到此处来,见她如来会友一般坐到殷红鸾身边,风千帆在她对坐,下手是那不说话的水烟寒,戚梧桐与叶梦舟之间隔着殷红鸾,戚梧桐却能清楚的察觉到叶梦舟斜睨自己的眼神,冷冷的,冰冰的,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瞧通透了才甘心,叶梦舟盯了她好一会儿,戚梧桐也那么默不作声的给她瞧,听其说到,“我心中正挂念着姑娘,姑娘就自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