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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七色花的时候是九岁。那个年龄是唱着“我们的祖国是花园”的年龄,那个季节是从泡泡糖里走出的季节。当黄昏疲惫的泊在长满青苔的窗前,转眼间我们已经穿过了某些不知名的幸福。
是的,那是不知名的幸福。
记得那时,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奔向驼背叔叔开的书屋。踮着脚,交上五分钱的硬币,然后迫不及待的爬到高凳子上取下心爱的小人书,痴迷的看起来。九岁,已经是一个懂得羞涩的年龄。每每看见善良的人遭遇痛苦时,眼泪就簌簌的掉了下来,但又害怕别人笑话,就深深的埋下头,趴在桌子上,装出睡觉的样子,又担心少看了点故事,就把书放在腿上,边啃书边啜泣,有好几次差点被误会成做坏事的小孩。后来有一次,倒真的做了坏事——乘驼背叔叔不注意的时候,我把一页有着七色花的图撕了下来——从此后再也没去过书屋。
第一次看见七色花的时候,我变成了一个爱做梦的孩子。也许做梦是孩子的天性,但实际上孩子是很少真正做梦的,所以孩子是无忧无虑的,而成人经常被梦魇所累。很多时候,潘多拉的宝盒一但被打开,带给人们的不是福音,而是灾难。
七色花故事讲述了一个小孩得到一朵神奇的花。这朵花有七片花瓣,每片花瓣的颜色都不相同。只要你摘下任一片花瓣,对着它说出自己的愿望,然后轻轻的吹一口气,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七色花,七色梦。我着迷似的,掉进了梦的光圈里。有人说,当一个孩子变得比别人聪明时,他就会成熟。而孩子的早熟无疑要遭受比别的孩子多的痛苦,而失掉的也是等量的快乐。那年我十岁,一个有点智慧有点忧郁有点早熟的女孩。狂热的爱好小人书,更狂热的憧憬着未来的七色梦。
第一片花瓣:我要有钱。
从懂事起,就感觉到了父母之间的战争。战争无疑会让孩子变得成熟而聪明。从母亲极度愤怒和悲痛的话里,我知道了战争的罪魁祸首——万能的钱。那时父亲只是供销社里的一个合同工,而一家几口全靠父亲微薄的工资养活。姐妹三人都是长身体,上学的年龄,尽管每人的学费只有十几块钱,而对于这样一个清贫的家庭早已经是入不敷出了。父亲早出晚归,一半是为了生计,一半是为了逃避。尽管如此,我们依然爱我们的父亲,甚至比母亲更多一点。有时候,我们是在坚定的等父亲回家,更多的时候,我们抱憾入梦。就在那个时候,我梦见自己拿着七色花的一片金黄色的花瓣,找到了一堆金子山。我用阿里巴巴的咒语敲开了宝藏的门,然后贪婪的将金子放进口袋,放了很多很多,象天上的星星,但金子似乎一点也没减少,我想也许够多了,就兴高采烈的拖着袋子回家。袋子越来越轻,当我去找金子的时候,才发现袋子下有一个口子——什么都没有了,甚至没有一点有过的痕迹。于是,我放声大哭醒来后才发现那只是一场梦。
也许在很早的时候,我们已经懂得爱与被爱。所以,尽管等待是一种焦灼的期许的同时,我们仍然带着甜蜜的满足。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父亲的逃避也是一种智慧,一种让步与勇气。他的付出无疑避免了许多家庭纠纷。也许,在许多漆黑的夜里,父亲曾经无数次的辗转反侧,曾经点燃又熄灭又点燃了无数的劣质香烟。夜并不漆黑,在父亲心里,有一盏自己的灯。直到现在我真正懂得,父亲心中的那盏永不泯灭的灯一直在照亮我们。那就是对待一切的责任。正是这种责任让一个男人伟大,也让一个男人可怜。父亲是可怜的,我一直这样认为。所以,我一直都想用钱的方式去爱他,可至今这点微薄的愿望都显得无比的苍白无力,更何况其他。
第二片花瓣:我要做独生女。
父母美好的心愿使家庭变成了超生队伍。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和妹妹都是超生队员。记得每次姐姐挨打后,总要负气的说,如果自己是独生女,父母就不会这样对她。其实,我和妹妹也同样有这种想法。这个想法几乎无孔不入的钻进我的梦里。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就象是块夹心饼干,在姐妹之中,我似乎扮演了可有可无的角色。每当母亲把两只鸡腿分给她们,而只给我鸡翅膀的时候,我伤心得要掉眼泪,暗自悲哀自己的排行。假如我是独生女,我的碗里肯定会有两只鸡腿和两只鸡翅膀。有一次,我问妈妈,为什么不给我鸡腿。妈妈说,姐姐身体不好,要多吃肉;妹妹正长牙不能啃骨头。于是,啃骨头的时候,我恨不得把牙齿啃掉,那样我的碗里就有了我梦寐的东西。可惜我的牙齿一直都很坚硬,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它成了母亲拨甘蔗的“御用牙齿”
我家从来没有“公派”的年画,因为我家是超生游击队。周边的小朋友都是独生女,所以每年都会有一张漂亮的年画。而我把那些画看得比自己得到的三好学生奖状还要神圣。一个小孩子被自己天真的想法忧郁的折磨着。于是,在梦中,我手持着一片红色的叶子,那片叶子顷刻间变成了年画,我带着泪笑了。
第三片花瓣:我要做白雪公主。
我特羡慕白雪公主,她不仅有英俊的王子,更有七个活泼可爱的小矮人。如果真爱是最难寻求的,那么友谊就是最难长久的。特别是女性,一旦走过了婚姻的地毯,友谊也就悄然离去。白雪公主无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那七个古怪的小矮人都是那么的热爱她,讨好她,保护她,就是没有爱情,她也始终会生活在快乐的森林里。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朋友。在小伙伴的圈子里,我就象是母亲丢在柜子里的一个线团,只有在缝补衣服的时候才会被母亲记起。小伙伴只有在做游戏缺人的情况下才会让我去填补空缺,而姐姐更不会让我加入她的圈子,在她心中,我始终是一个破坏她独生女梦想的第三者。当然我也不屑与妹妹玩,在我心中她只是一株没长苗的小豆芽。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走过了那个寒冷的季节,就象无法相信人们能一个人穿过沙漠一样。如果我有一片白色的叶子,我会做白雪公主,永远的和七个小矮人生活在大森林里。
第四片花瓣:我要一双红绸舞鞋。
母亲总是说我很有跳舞的天赋,原因是我在她的肚子里总是不安宁。每当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总想告诉她,我想要双舞鞋,红绸的。但一看见母亲身上“疤连疤”的衣服,我最终难以启齿。直到有一次,我硬着头皮告诉了父亲。那时,学校挑选学生进舞蹈团,但前提是自己出钱买一双红绸舞鞋。天知道,我多么想穿上那美丽的舞鞋和小朋友们跳舞啊。可是,父亲只用一脸的愁苦给了我答案。当我再次抱住父亲的腿时,父亲说,他的钱全部“缴公”(给了母亲做生活费),要等下个月领了工资才行。于是,我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整天围着父亲转,并不时的讨好着父亲。然而,那个月工厂拖延了所有工人的工资,而我的梦也在那一瞬破灭了——舞蹈队员的名额已经齐了。得知消息的那天晚上我撒了生病的谎言,然后早早的躲进了被窝。从此后,我再也不跳舞了。我总认为跳舞是有钱人的专利,而我永远也不会有一双红绸舞鞋。
第五片花瓣:我要家人健康。
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一个人倒霉的时候,喝水也会被噎着。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家特倒霉。如果一个人感冒,其他人也会跟着感冒。一个人头疼,其他人也会有类似的症状。我把它称为“家庭连锁反应”我如果有一片绿色的花瓣,我一定要让家人都健康快乐,特别是我的小妹。
也许上天是仁慈的,但又是残酷的。他赋予妹妹美丽的同时,又给了她残疾。一直以来,父母都在埋怨造化无情,而直到不久前,我们才发现,是我们的无知葬送了妹妹的一切。很小的时候,医生就告诉我们,妹妹得了小儿麻痹症,是无法医治的,而一直以来,我们对此深信不疑。直到前不久,妹妹再一次进医院检查时,医生发现竟然是“先天性髋骨脱位”医生惋惜的说,如果一早治疗,治愈的可能性很大。当我听到此话时,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我再一次认定了这样一句话:在医生中,始终存有一群屠夫。他们吃着老百姓的肉,喝着老百姓的血,却打着“悬壶济世”的幌子。而在我们之中,始终有一部分人,很轻易的被蒙蔽,被迷惑,而很少怀疑所谓的事实。也许,很多时候,是我们被自己的麻木所蒙蔽,我们习惯于苦难,习惯于埋怨,习惯于守旧。(也许习惯本身就是一种生命的罪孽。)
第六片花瓣:我要有一栋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
第七片花瓣:我要有一辆车。
想有房子,是希望父母能够在晚年享点清福;想有车,是希望能够和家人一起走出沉闷的世界。也许在山的那一边,我们能看到全新的生活;也许,在那里,我能拨开云雾,看到一些不曾看见的不知名的幸福。
是的,一些不知名的幸福。也许是父母给予的,也许是苦难给予的,也许是世界给予的;也许在驼背叔叔的小木屋里,也许在父母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滴血汗里,也许在苦难的磨砺中,也许在世界的包容下而无论你,我,他,无论曾经遭遇或正在遭遇或没有遭遇苦难,我们都曾经或正在沉浸或即将得到无名的幸福,只是我们都不曾知晓。
忽想起一个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菩提原本就没有树,明亮的镜子也并不是台。本来就是虚无没有一物,那里会染上什么尘埃?)这句佛语也许能诠释这世间的一切。(也许一切都只是虚无,就象女娲的顽石只是在世间走一遭。)所以无论痛苦还是幸福,我们都只是要演绎一场虚无的形式,那么对于生命孰轻孰重,孰好孰坏,孰美孰丑,我们还过多的计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