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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翌日早晨云横突然出现,西月才明白绒狞为何不让她当晚见涣公。绒狞在等,等消息传到七术耳中,等云横赶回来。云横依旧板着脸,杏声不依不饶要跟上去,绒狞只得让人将其绑起来。
从开始说要见涣公开始至今,西月觉得一切十分好笑,她没有任何问题要问涣公,却让整个场面闹得似乎有些脱节了。有人提心吊胆有人拭目以待有人糊糊涂涂不知所谓。
步步踏入地牢的路上,西月一边走一边想究竟应该问什么,可自己心中的疑问,怎么也问不到涣公的头上。要问也得先去问冷兰,去问荒主。但这是她第一次使用神女身份得到的权利,想着竟然有些伤感起来。
神女之位究竟带来了什么?
却带走了许多。逼迫着落野风雨动荡,不得不孤注一掷。或许是地牢昏暗沉静,西月想着想着,心里开始揪着疼。获稻若知道如今的自己也能用一次神女的权利,会是什么反应呢?
云横拦在西月面前停住脚步,说道:“你且说说,你要问什么?”
“云横殿下好大的口气,我拿神女之位问涣公,你拿什么来问我?怎么我审讯个犯人,云横殿下要拿我当犯人来审讯?”西月将思绪收了回来,她说话都变得硬气起来。她不是普通人,不是一个小族群族长,是荒界唯一的神女,位同荒主。
即便这个权利就像泡泡一般,一触即破。
“问你该问的,你可别瞎问。”云横冷冷地警告。
云横这般紧张,倒是激起了西月心中的疑问。西月猛然惊醒一般,涣公究竟是知道什么,竟然请得动云横前来监看?西月冷笑道:“我本没有问题要问,云横殿下这般紧张,我倒是对这涣公知道的东西,十分感兴趣。不如让我来猜猜殿下口中我不该问的问题会是什么?又或者,云横殿下有想问的,想借借我这张嘴?”
“落野西月!你敢这样和我说话?!”云横怒气直冲。
西月感到心中一阵触动,她少有地冷淡笑了笑,“我是神女,你只是荒界的殿下,有什么话我不能这样与你说?”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西月盯着云横双眼,“云横殿下也有想知道的,会是什么呢?”
“我没有想知道的。”
“你有。不然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你是荒主最信任的人,只要你说我动了歪念头,坏心思,要追查一些不该去碰的东西,要伤害一些本可以不受伤的人,只要是你说的话,荒主怎么可能不信?我怎么可能不死?这道门外,水川大族长,六殿下,他们更是相信你。”
“我不用说任何借口就能杀你。”云横说,“你滥用禁术,单凭这一点,你都够死了。整个落野都要死。”
云横抓着西月手臂,越来越用力。西月将他手推开,说道:“云横殿下是否还记得,你曾问我禁术只是,我与你说我没有,我不知道。当时我以为你只是猜测,原来你早已真凭实据,为何不告知荒主?为何不就此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
“你不是不敢。”西月说,“你若没对我说那番警告的话,我倒是没有想起来,可你警告我了,我才想起来。堂堂云横殿下,演风战神,竟然威胁我。我只是个没实权的神女啊,为何劳动云横殿下威胁?不管是出于荒主对你的信任,还是我这身上浑身数不清的断脉,你直接杀了我,世人也好,荒主也罢,无人会在意。那不就是说明,你要借着我神女的身份,也想听听涣公说些什么。倘若我这神女死了,没了,你拿什么去问涣公。是你殿下的身份还是你战神的身份。你可别忘了,不管是任何一个,都远比不上大族长的身份。这里扣押的南水大族长只有荒主,和我,这个荒界神女可问。”
云横鼻孔微张,他收起怒气,说道:“不管是现在的,将来的,还是过去三四十年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若我问了我不该问的,你再杀我也来得及。我也毫无还手之力。”西月说,“只是我不知道云横殿下究竟不让我问什么,不妨告诉我。即便不为了我这条命,为了落野生灵,我也会闭嘴的。”
“你会吗?”云横冷笑道,“小六疯了一般给你扫清道路,结局却不是他想要的。说到底,他根本不懂你。”
西月看着自己影子的簪子,说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却一口一个知道。我也不懂他。或许,在这个世界,云横殿下更懂我。”
“比起小六,我自然更懂你。”云横渐渐地恢复以往冷淡的语气,“冷兰借助借调之术操控你,远隔千里,竟然能断了冷兰一条尾巴。冷兰千方百计要你活下去,你却恩将仇报,难道不是天生的反叛者?你一个只是面上顺从规则之人,装的不累吗?我有两点一直没看明白。你是在意落野,还是不在意?你是在意小六,还是不在意?”
西月冷冷道:“你身边的风太混浊,有人告诉过你这个吗?”
云横知道她说什么,两人相互无言,默默前去。直到地牢内部,涣公见着两人前来,他指着一旁的凳子,说:“你见过炽秀,她是我长孙,还比你大一岁,你已经是族长了,炽秀还只是个毫无用处的少主。”
“神女要审我,问罢。”涣公说。
西月坐下,云横却更愿意站着。
“为何为了二公子,要做那么多错事?”西月问道。问题问得不出格,云横丝毫没有反应,就像是消失在身后。
涣公低下头,他若不说,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在荒兽为期十五年之久的大战时,水界自宣渊南水一带群起时,南水一族几乎全部淹没。涣公等人被逼到绝境无力抵抗时,是奕瑚将腿受伤的他扛在肩上,面对着无数挥动着拳脚的恶徒围攻的混乱中杀出重围。而奕瑚就是那时被重伤,为了保命,只能散尽全身法术。虽然恢复后面上并无大碍,却丝毫也记不起当时的事情。危急之时涣公已经无望能赢,对奕瑚说:“快走,能跑一个是一个。”奕瑚却说:“父子一体,父死子亡。”
他动容地不可遏制地哭起来,“他本不是愚儿... ...”
“可他法术尽失,就是个普通人了。你明知那个炼丹之秘术是温纸族拿来框你的... ...他们就是想将你带入歧途,你本... ...”西月追问。
涣公打断道:“你根本不懂!只要还有一丝机会,我都要救活我的孩子。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没有他,我也活着没有意思。外人并不知他为了活命,将法术散尽。那蠢才意洲也不知,一剑刺去,我儿就死了。就那么简单的一剑,就这样,那蠢才竟然杀了我的孩子!!!神女,你才多少岁,你根本不会懂。漫天的黑,到处都是鲜血,我儿带着我冲出去,才有了今天的南水族。”
“战争无眼,我儿变成普通人,不再有任何法术我已经认下,为何还要逼我?”涣公指着云横,“你们云家,要争要抢,与我家有什么关系?为何非要搅和进来?”
云横依旧冷眼看待,并无反应。西月说道:“这和云家有什么关系?”
涣公满眼泪水,“神女,为了我儿子我甘愿拿我的命乃至于整个南水族来陪葬,在看你看来,我是个十足的疯子。可有个人比我更疯,他为了他儿子,要拿整个荒界来陪葬。”
西月问道:“什么意思?”
“我不信他,你让他出去。”涣公指着云横,“他是云家的人,我不信云家。”
西月转头看向云横,云横说道:“神女,我是奉了荒主之命,前来保护你的,不能离开。”
“出去。”西月说道,“现在就出去。”
“半柱香后,我会再来。”云横对着西月鞠躬,冷冷地走开。他心中却有种难以言表的欣喜。他像是猜中了什么,又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一种未知的未来,正在改变着这个世界。
“说罢。”西月说道。
“你若想活命,我给你一个忠告。”涣公撩拨开他的白发,露出双眼,“要让天下再度知道你的存在,你得去见安阳。安阳打着匡扶神女的旗号已久,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一个你从未见过,他也从未见过你的人,为何偏偏对你这个名声大实权小的人物如此重视?你心中就没有一点好奇?”
“前辈还真是会开玩笑。我若见了安阳,以他狼族思川的名号,我便坐实了叛族之罪。以一个无实权的神女之位去见一个乱军首领,你这不是救我,这是想将我置于死地。”
涣公说:“我以为你是真的不太聪明,还想提点你两句。看来是装的。我可只字未提安阳是狼族。况且不管是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轻易去抓安阳,毕竟一旦坐实安阳是思川,当初是谁执掌灭族而狼族少主还活着,其影响不亚于开战。既然安阳存在了,只要不是荒主的意思,他便不会消失。神女是想提醒我,早就知道安阳之事了。也是,野心勃勃的大越族,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就是千瞳。”涣公接着说道,“我看过太多太多,只是想得太少。直到昨日我才想明白一些事情。可你已经知道太多了,你太知道怎么才能保住落野了。”
“前辈说笑了,晚辈才疏学浅,不懂你说的这些。”西月答道。
“这句话,九尾灵康也和我说过。”涣公说,“看来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和明面上可查询的线索,神女是不会相信我的话了。那我简单说一句,神女你记好了。七术拿天下人在赌他儿子的命,他要以一人之力倾倒万钧。”
“晚辈记下了。”西月答道。
涣公哼了一声,“你这副高傲的模样和灵康如出一辙,让人生厌。”
“六殿下和云横殿下几乎是一样的,一样的殿下身份,一样的战神身份。若世间只是一场游戏,有人竭尽全力拔得头筹、有人隐藏起来怕人知晓、有人费尽心思难以成功,有人碌碌无为无疾而终...你说,在这样一场游戏中,云横殿下是怎么样一个人呢?”涣公并不在意西月的回答,他接着说道,“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游戏,他进入游戏,不论是拔得头筹、隐藏起来、还是碌碌无为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管。可他更知道,这只是一场游戏,不玩了,不喜欢了,累了... ...就可以退出来。这就是你和六殿下没有的能力,也就于此,云横殿下才能被荒主信任那么多年。”
西月嘴角微微抽搐,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你的生死就在朝夕之间,这点你知道我知道,全荒界都知道。此并非我的过错,也非他人之错,错在于你自己。你明知如此结局,却要踏入其中。深陷泥泞之中却苦恼为何身上沾满泥,不知泥泞本身存在,越陷越深。他曾说天空是蓝色的,世界便就成了蓝色,说大地是黄色的,世界又变成了黄色。可天地万丈高,什么都变得一个颜色,也就索然无色了。你是无色,被染上这许多颜色,才变成许多颜色的你,可你忘记了你本身就是无色的。”涣公选择回答了西月的问题,答道,“为何要与你说这些?因为我也要你作出选择。他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倘若你这一步走得不是他心中所想,他将如何应对?我还能看到他的结局吗?或是出于对抗他,或是出于私心想护你一程,原因是为何,已经不重要,结果是什么才重要。若他能万劫不复,若能让水川反叛于他,这个世界会不会变得有意思起来?我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有一些我不必说得太清楚。”
西月低了低头,略有感触,“为什么有些话不说清楚?”
“你知道,有些人说谎,是真真假假,让人难以辨认,信任他的人自然就会挑选一些真实的,且是自己相信的事情去覆盖全部的真假,即便错漏百出的事情也就变成了他心中的真实了。这种人是卑鄙,可又有趣,真真假假,到最后只会骗了自己,骗不到任何人。有更无耻之人,他们说的全都是真话,可真话只说一半,只说一点,一件事拆分开来,一点点的告知,引导一个人走向一个他预想中的方向。这种人,深陷痛苦之中时刻保持清醒。他知道事情真相,可他不能全盘说出,轻一点重一点,强调一点放任一点,林林总总反反复复,导致你根本不敢相信他的话,可到头来发现他说的全都是真的。他只是避重就轻,要你在他规定的时间内做出决定,然后这个决定是否重要已经变得不重要,你已经在行动,就说明你已经入局。已经入局的人就是废人,不入局的人才能活下去。”
“来不及了,我见你太晚。”西月说道。
涣公甩了甩袖子,问:“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神女有什么要问我的?”
“倘若我没要求来审你,这些话还能到我耳边吗?”
“自然。”涣公看着云横一步步从黑暗中走过来,“炽秀是少主,接触你还是简单的。”
待云横走到西月跟前,涣公猛地大喊一声:“七术!这步棋我落子了,看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