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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安被规起来的第三天,双林镇迎来了2008年的第一场雪。
天寒地冻。
临时隔离室的门口,24小时都有人轮班值守,禁止陈长安与外界的任何人接触,手机也被没收。
屋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桌上放着一本印有“吕州市人民政府”字样的材料纸,材料纸上搁了一支墨水充足的圆珠笔,写个几千字没问题。
这三天,一直没有人过来盘问。
陈长安自己也知道,这是调查组有意消磨他的意志力,想他主动交代问题。
那就交待一下吧。
陈长安在材料纸上写了一句话:“坦白说,今天晚上的水煮白菜没放盐,咱双林镇现在穷得连包盐都买不起?”
写完便往床上一倒,裹着被子蒙头大睡。
睡梦中。
陈长安梦回长安。
他梦到自己穿越成了唐明皇李隆基,脱掉龙袍往华清池一跳,与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舒岚同学在华清池嬉水同浴。
是的,在他的梦中,舒岚就是国色天香的杨贵妃。
魔性的浪笑声。
很快便打破了现实世界的宁静。
守在门口的那个大哥推开房门看了一下。
见陈长安睡着了还在笑。
守门大哥不禁开始怀疑人生,这他妈是第几层境界?
自从成为纪委的一员。
他见过许多被双规的人,大官小官都有。
以往那些被双规的官员,个个都是寝食难安,一朝从恶梦中惊醒,满头都是冷汗。
像陈长安这种在睡梦中浪笑不羁的人,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等天亮之后。
守门大哥向刘组长反映了一下陈长安在睡梦中大笑的事情,刘组长听闻后蹙眉无语。他进屋拿起桌上的材料纸瞧了瞧,无语的表情中又多了些郁闷。
什么问题都不交待,还嫌弃白菜的咸淡!
当这是度假村?
刘组长望着还没睡醒的陈长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像陈长安这种心理素质强悍的人,以往的套路用在他身上根本就不管用。
正当刘组长愁眉不展时。
身后传来许丛林的呼声:“刘组长,您现在有没有空,我想反映些事情。”
刘组长与许丛林来到隔壁房间。
面对面坐着。
“许镇长,你想反映什么?”
“您看看这个。”
许丛林将精心整理好的资料递给刘组长。
刘组长仔细一瞧,原本很淡定的小心脏一下子就像打了亢奋剂一样,心跳速度蹭蹭蹭地往上飙。
许丛林递过来的材料,是陈长安的银行流水清单。
在最近这几个月的时间里。
先后有三个人向陈长安的私人账户汇入巨款。
第一笔转入金额为60万,第二笔转入金额为190万,第三笔转入金额是300万。
这三笔来历不明的财产,累计高达550万!
刘组长喝口茶水定了定神,意味深长冲许丛林笑问:“许镇长,为了弄到这份账单,费了不少心思吧?”
“确实很费神,为了这事,这两天我就差没把腿跑断。”
许丛林端得跟个大功臣一样。
刘组长却百感交集,这年头,落井下石的人他见多了,却也没见过比许丛林更恶心的人。
真的很恶心!
自己镇上的包村干部出了问题,许丛林不惋惜也就算了,还搞这一出。
这550万来历不明的巨款,与工作组现在调查的案件毫不相干。
现在把它搬出来,这不摆明着要将陈长安置于死地?
诚然,从纪委工作的角度来讲,他欢迎大家踊跃地提供腐败线索。但从做人的角度来讲,许丛林这种做法难免令人心寒。
“谢谢你给我们提供这些资料。”
刘组长收起杂绪,起身与许丛林握了握手。
撇开私人情绪。
刘组长又希望官场上能多些像许丛林这样的官场小白,这样一来,那他们纪委的工作就会轻松得多。
当天上午十点。
刘组长带着一个初入市纪委的新人,对陈长安展开了面对面的询问,由新人负责做笔录。
“你的气色看起来不错,这三天就没做过恶梦?”
在切入主题之前,刘组长还是先想探探陈长安的虚实,想看看陈长安这副镇定从容的姿态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
陈长安蹙眉回怼:
“刘组长,你什么眼力劲?我都瘦了好几斤,这也叫气色好?”
“我虽然没做恶梦。”
“但你们每天送来的饭菜,一点油水都没有。有时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把我当成了不挑食的猪。”
听到这番话,刘组长表面上笑而不语,神经却绷得紧紧的。
他看得出来。
陈长安这家伙是真的心无畏惧!
这家伙表现出来的气场,毫不逊色于市里那些厅局级的领导。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个乡村基层的小人物。
这回真是遇到了对手!
刘组长定了定神,抛出第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把你请到这里来,相信你自己也明白,有没有什么想交待?”
“抱歉,我不明白。”
“陈长安,对抗审查,这么做对你没什么好处。你是个聪明人,我希望你能主动坦白,争取组织上的宽大处理。”
“我有错?说来听听,让我反思反思。”
“我们接到群众的实名举报,你在涧溪村任职期间,为了个人政绩大搞形象工程,寅吃卯粮,举债为村民发放福利。举报信中同时提到,你还把国家的免息贷款资金挪来炒股。针对这两件事情,你打算怎么解释?”
刘组长全程紧盯着陈长安的眼睛,试图在精神上给陈长安施加压力,让陈长安趁早打消侥幸心理。
陈长安却云淡风轻地回笑:
“先说第一个问题。”
“什么叫大搞形象工程?给村里修路,这叫形象工程?给村民发放福利,改善民生,这叫形象工程?”
“我以村集体的竹山作抵押,从信用社贷款两百万,期限为一年。”
“而我下乡履职之前,上级领导跟我讲,这次下乡最少要干两年。这意味着我会在自己的任期内把债还清,我借的钱,我自己还。”
“请问刘组长,我吃了谁家的卯粮?”
陈长安回答一个问题,却同时抛出两个铿锵有力的反问句,一下子把刘组长问得哑口无言。
坐在刘组长右手边的那位女专员,发现这笔录没法做。
她搁下了手中的笔。
反问陈长安:“如果你在任期内还不清,到时你拍拍屁股走人,这笔账烂在村里,最终不还是由全村村民承担后果?”
“你叫什么名字?”陈长安问。
女专员毫不示弱地亮出自己的工作证:“沈薇。”
“沈薇同志,请问你认为我还不清的依据是什么?”陈长安追问:“你们纪委做事,难道全凭个人的主观臆测?”
“你!……”
才说一句话就被陈长安逮住了逻辑漏洞,沈薇怒得面红耳赤,把余劲地撒在笔杆子上。
咔嚓一声,圆珠笔断成了两截。
陈长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对沈薇说:“刚进纪委不久吧?别慌,我既不是吃人的老虎,也不是叮人的苍蝇。”
老虎,苍蝇!
这两个熟悉的敏感词一下子就打开了刘组长那闭塞的脑回路。
刘组长淡笑道:“陈长安,就算目前寅吃卯粮是件子虚乌有的事,那违规挪用国家的免息贷款,这件事情你又怎么解释?”
“我能抽根烟吗?”陈长安问。
沈薇正色凛然地回绝:“不能!”
“那我可就要开怼了,你们都忍着点。”
陈长安把烟盒塞回衣兜里,突然又一巴掌拍在桌上。
砰的一声巨响!
把对面两位纪委工作者吓了一跳,陈长安哪像是个被审者?这家伙更像是一个不容亵渎的审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