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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修路的事,陈长安已经跑了两趟镇政府,上面也解释了为什么一直没有拨款给涧溪村。
原因很简单。
吕州市的村村通工程,并不是由政府全额补助。
按当地的物价水平来核算,就算是修一条只有5米宽的村级公路,每公里的造价也要40万左右。
而政府的补助标准是:5米宽的村级公路,每公里补助25万元。这还是加持了贫困村的待遇,非贫困村的补助比这还少。
如果要硬化涧溪村的出行通道,需要从双林镇的三岔口开始修起,可谓是山长水远,全程长达10公里。
按一公里15万的差额来算,村民需要自筹150万。
整条公路的沿线,共有两个行政村,一个是位于中段的青梅村,一个是位于末端的涧溪村。
两个村各摊一半,这意味着涧溪村需要自筹75万。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涧溪村的村民不愿出这个钱。因此镇政府才一直压着没拨款,因为拨下来也没用,差额太大。
这段时间陈长安也仔细核算过。
村里96户人家,除去已经建档立卡的低保贫困户,在籍人数有600,75万平摊下来,每个人要出1250块。
除了老支书一家,村里大概没有谁能轻松拿出这笔钱。
有的一家七八个人,那加起来就是一万多,如果他们能拿出这么多钱来,那这涧溪村还叫贫困村?那叫小康村。
这75万自筹款,还得由村委来解决。
这天晚上。
陈长安打开村里的大喇叭,向全村喊话:“关于修路的事,今晚七点要召开一个全村代表大会,每家最少要派一个人过来。希望大家能跃踊参加,准时签到的人,可以免费领取一袋洗衣粉。我再重复一遍……”
在洗衣粉的强力召唤下,大部分村民的腿脚都很利索。
晚上七点不到。
村委会的会议室已经聚满了人。
韩思瑶仔细检查了一下签到本,发现少了个重要人物。
她匆匆跑去跟陈长安汇报:“老支书没来,要不要派人去叫一下他?”
“腿在长他身上,他要是想来,早就来了,不用叫。”
在陈长安看来,现在还不到虎口拔牙的时候,毛家旺不来开会也挺好,现场少了个唱反调的刺头。
陈长安走上台。
对在座的各位村民说:
“今天叫大家来开会的目的,大家都知道。”
“我再简单说两句,由我们村负责修的这段路,是从青梅村到涧溪村的这一段路,全长五公里。”
“政府拨款125万,自筹75万。”
“现在镇里也已经表态了,只要我们把自筹款筹到位,那125万修路补助金随时都可以拨下来……”
“砰!!!”
陈长安正说着,还未切入真正的主题,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是毛三楞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毛三楞火冒三丈地咆哮着:“筹钱?你把我的低保补贴都取消了,是不是想逼着我一家老小去卖血?!”
不等陈长安回应。
韩思瑶率先作出解释:“毛三楞!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我们什么时候逼你去卖血了?别在这胡搅蛮缠,下午取消你的低保资格,那是因为你谎报实情!”
“我胡搅蛮缠?陈长安刚才说要自筹75万,这不是逼我们去卖血是什么?”毛三楞理直气壮地威胁:“把老子逼急了,老子明天就拖副棺材去镇政府门口讨公道,到时不是你躺里面就是陈长安躺里面!”
“你这人还讲不讲理!”
韩思瑶气得想冲上前理论,被陈长安一手拉住。
陈长安不急不躁地回道:“我今天开这个会,不是叫你们来掏钱,而是想征求你们一个意见。”
“大家都别急,先听陈书记把话说完。”
眼看陈长安胸有成竹,村主任马志远立马站了出来。他的脾气很稳定,玩的就是既不失职,也不得罪各位乡邻。
可惜毛三楞不给他这个面子。
毛三楞猛呛陈长安:
“不叫我们掏钱,谁掏钱,你掏?”
“陈长安,你也别在这假惺惺地演戏了。依我看,你还不如痛快一点,把政府拨的那125万补助金拿出来,按人头分。”
“我们不想修路。”
韩思瑶怒道:
“毛三楞,你没完没了是吧?!要想富,先修路,难道你耳聋没听过?你不想修路,别人想修!”
“我说分钱也有错?”
毛三楞当场跳上了桌子。
他站在制高点问在场的村民:“你们都说说,花那么多钱去修一条破路有什么好处?难道走水泥路就不会崴脚?毛马两家的祖祖辈辈,都是走那条泥巴路去镇上。老一辈都能走,凭什么我们不能走?”
“陈书记,我能不能说两句?”
一个皮肤黝黑的糙脸壮汉,很有礼貌地把手举了起来。
陈长安点头道:“马老七,你说吧。”
马老七认真表态:“我觉得毛三楞这回说得没错,政府的125万都不够修那条路,还要自筹75万,那加起来就是200万。花这么多钱去修条路,确实不划算,还不如直接把那125万分掉,这样比较实惠。”
话音乍落,周围的村民们也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也有几个人直接发声,支持分钱。
“韩书记,看到了没?”毛三楞理直气壮地冲着韩思瑶冷笑:“这回可不是我一个人不想修路,赶紧分钱!”
面对这种情形,韩思瑶沉默了,心里说不出的心痛。
不是因为受辱而心痛。
而是为村里人的愚昧感到心痛,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泼皮无赖发出来的无知之谈,居然会引发这么多村民的共鸣。
这些人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专款专用。
修路补助金,你们说分就能分?别说她和陈长安没有这个权力,就算有,这种损阴折寿的事也万万不能干。
想起陈长安之前曾说贫穷的根源不是在口袋,而是在脑袋。
这一刻。
韩思瑶深有体会。
她绝望地望向陈长安,看着看着又泛起了一丝苦笑,对于村民们脑袋里的穷病根,她是真的束手无策。
此时陈长安却是镇定如山。
在现场,大概也没有谁比陈长安更沉得住气。
不管谁想发言。
也不管大家是褒是贬,陈长安都不会打断他们的声音,也不会急着去反驳他们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
直到没人再吱声。
陈长安这才开口:“我也想把那125万分给大家,我算了一下,全村六百多个人,每个人可以分两千左右,不少哦。”
“这就对了嘛。”
毛三楞以为这就是自己的胜利。
兴奋地站在桌子上自嗨:“我家有七口人,加起来可以分一万四。如果我拿一万四去修一条破路,那不是脑子有病吗?”
“陈书记,真的分钱?”妇女主任马春梅,一脸讶异。
陈长安淡笑道:“尊重民意嘛,既然大家都想分钱,那就分。但现在有个问题,那笔钱不在我手上。之前我已经说过,上级政府要我们先筹齐75万,然后他们才会把那125万补助款拨到我们村里。”
“白高兴一场,75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你就算把全村人的血都抽干,估计也卖不了这么多钱。”一村民打趣说道。
陈长安笑问毛三楞:“毛三楞,现场就你最能折腾,你说现在怎么办?”
“你问我,我哪知道。”
毛三楞从桌子上一跃而下,整个人生就像在坐过山车,上一秒还在巅峰狂浪狂浪,这一秒直坠死气沉沉的低谷。
这时陈长安也收起了笑容。
陈长安道:“既然大家都没办法,那我支个招。村集体不是有几座竹山吗?拿竹山去农村信用社抵押贷款。”
“山也能抵押贷款?”毛三楞惊得一脸懵逼。
陈长安道:“山上有竹子,竹子可以卖钱,当然可以抵押。细节上的事你们不用管,你们只要告诉,同不同意拿竹山去抵押?”
“你该不会是在耍我们吧?”毛三楞疑道:“到时那125万到账后,你不分给我们,拿去修路怎么办?”
“放心,等钱一到账,我立马就会分给你们。”陈长安道:“至于修路的钱,我会另外想办法,不需要你们操心。”
“修路要那么大一笔钱,你上哪去搞?”
“你等着分你的钱就好了,管我上哪去搞修路款。反正不会要你出钱,更不会逼你去卖血。”
“你不把话说清楚,那我不同意拿竹山去贷款。”毛三楞轻笑道:“我吃不到的肉,你也别想吃,要馋大家一起馋。”
面对毛三楞的无赖本色,陈长安始终保持着见怪不怪的笑容。
陈长安对在座的各位村民代表说:“我是诚心诚意地想帮大家搞点钱,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既然毛三楞不相信我,那我也不多管闲事了,散会……”
“陈书记,别,我还没表态呢!”
马老七突然从人群中站了起来,一米九的大块头,鹤立鸡群!
他走过去怒揪毛三楞的衣领:“你不想吃肉,那是你的事!但你连累全村人跟你一块饿肚子,这事老子不同意……”
“哎呦,马老七打人了!”
在一米九的马老七面前,毛三楞就是只发育不良的野猴子,胸领被揪,毫无半点反抗的余地。
但毛三楞的呐喊声很有冲击力,惊慌中带着一股泼皮劲。
陈长安呼道:“马老七,你想干嘛?别乱来。”
“陈书记,这事你别管,私人恩怨!”
马老七强行把毛三楞拖出会议室,出门时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也不知道在外面捣腾什么。
只听到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没多久。
外面突然又一片死寂,像是整个世界都死掉了一样,听不到半点声息。
这时马老七推门走了进来。
他瞪着两只大牛眼,问在座的各位村民代表:“毛三楞已经同意了陈书记的抵押方案,还有谁反对?”
现场的反应十分默契,一个个别说是吱声,连屁都不敢放一个。